第五章 憶往昔 情思綿綿舊事重提
景仁宮裡已經撤了晚膳,佟妃吩咐廚子另給沁雪備下了點心。過了亥時,沁雪便張羅著佟妃洗漱就寢。佟妃坐上床靠著內側躺下,讓沁雪靠著外側同她一塊睡。皇上不來景仁宮時,佟妃常會讓沁雪陪著她睡。
佟妃頭枕著右手,望著房梁想著李德全剛傳來的話,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明白。難道他真得放下了嗎?為什麼只是讓沁雪陪著下棋呢?難道真是我想得太多了嗎?佟妃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竟不覺出了神。
沁雪在一旁看出佟妃正想著心思,也猜到她這會兒在想什麼,可她也不明白不過是下局棋罷了,佟妃為什麼會這麼掛心呢?自李德全傳過話后,她就一直楞楞著出神。
「皇上……和你下棋了?」佟妃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沁雪,就連她自己也覺得這話真箇是——多此一問,「他……沒和你說什麼嗎?」
「娘娘,萬歲爺棋下的極好,奴婢一心想著對策那還顧得上同萬歲爺說話啊。」
「哦……」佟妃頓了頓,「皇上,也說你棋下的極好呢。」
「嘻!娘娘,您幾時也學會唬人了,皇上幾時同您說的?難不成是在奴婢同他下棋之前?」
「正是!他日里來時,看到了你我下著一半的殘局。往日里,他總誇我棋下得好,看這情形,日後我是再不必費心思學棋了。」佟妃說著身上突然打了個寒顫。
沁雪侍候著佟妃掐來算去也有三年的光景了,她本也是個冰雪聰明之人,但凡佟妃的心思她都能猜到十有九成。今天這樣,她知道佟妃為的是自己同皇上下棋的事,並且皇上還誇了自己,更糟的是還傳話讓自己每日去。可是,沁雪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佟妃竟為了一局棋而如此傷感呢?
若論爭風吃醋這宮裡的女人哪個不會,可佟妃在宮中的美貌可說是數一數二的了。沁雪雖生得不差可要是非拿著和佟妃比去,那可算得上是自找無趣了。這一點沁雪想著不但自己明白,佟妃更應該是明白的。可她到底在吃自己什麼醋呢?沁雪心下琢磨著這個實在讓她覺得無趣地問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過了五月的光景,滿院里的茉莉全都開了,幾個小丫頭都吵嚷著要爬上樹去摘。沁雪邊收拾著屋子邊提醒著她們仔細摔著。
這幾日佟妃又說笑開了,她看著沁雪每日申時去御書房陪皇上下棋,一兩個時辰准能回來,也沒聽那邊宮裡有傳出些什麼來,她心裡已是踏實了一大半。心下想著,若真有什麼事,只怕早就該出事了。這麼幾日了,也許,他早就放下了,是我多心多疑了吧。
「雪姐姐,外面李總管來啦!」
「唉!知道了!」沁雪迎了出來,「李總管,您來這是……找我們家娘娘嗎?」
李德全笑著說:「我是來找你的。」
「我?哦,快到申時了,是不是皇上今兒沒空,讓您來告訴我今兒不用去了?」沁雪心下高興,若真是不用去那可真是件幸事啊,陪皇上下棋可不是什麼好差事。輸也不是贏也不是,總不能指望著天天有運氣能和局吧。
「沁雪姑娘,是萬歲爺讓奴才來接姑娘過去。」儘管李德全對景仁宮裡的眾人向來都很客氣,可太監的聲音聽著總是讓人不大自在,「走吧,萬歲爺還等著呢。」
沁雪只得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活兒,跟著李德全出去了,身後傳來了幾個小毛丫頭的笑聲。
又到了御書房,現在這皇宮裡沁雪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景仁宮只怕就是御書房了。
沁雪走進屋內,見康熙站在案邊正自撫著棋枰,像是在想著什麼。沁雪上前一步剛要蹲禮,康熙早已聽見她進來的動靜,「來啦!不用行禮了。朕等你好一會兒了,來,過來。」
沁雪走近幾步,這才看見原來康熙撫著的不是棋枰,而是上面瞧著挺厚實地一份奏摺。「吳三桂……病重。」康熙一動沒動淡淡地說道。
「那麼,奴婢要恭喜皇上了!」沁雪高興地說。
「喔?你也覺得該恭喜朕?」康熙側過身看了看沁雪。
「不過,這也是遲早的事兒,吳三桂這病只怕是讓萬歲爺您給打出來的。他若早死,天下百姓可少受多少塗炭之苦。他若晚死,萬歲爺您也不過是多費一些軍力錢糧罷了。」沁雪聽到這個消息自覺得周身舒暢,這個野心勃勃的前朝叛逆,雖說是被康熙逼反的,可是這樣塗炭生靈的戰爭早一日結束天下就多一日安寧。誰勝誰負,又是如何勝如何負的對沁雪來說並不重要。
「說得好,今兒朕高興,咱們不下棋了。來,你陪朕坐著說會兒話。」
康熙轉身坐上了炕,沁雪卻還立在三、四步遠的地方。「嗯?怎麼不過來?坐著好說話。」康熙道。
「奴婢站著回話就好了,既是不用下棋站著也是一樣能回話的。」沁雪還是沒動。
康熙有些不悅道,「你似乎每件事兒,總是要讓朕說過幾遍方才肯聽話,是不是?!」
沁雪聽出康熙語調略帶不悅,只得悻悻地蹭到康熙跟前。剛想坐下,卻聽康熙說:「抬起頭來,讓朕看清楚你。朕同你下了這幾日的棋,卻沒仔細瞧過你長得什麼模樣,傳出去讓人笑話朕。」
哪個敢笑話你啊。再說了,這宮裡面你只知其名不識其人的人多了去了,怎麼就會有人笑話這個。沁雪心下想著,不防康熙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怎麼?」康熙看著低頭不語的沁雪。沁雪感覺到了對方身上傳過來的強大的壓迫感,只得乖乖地將頭抬了起來,不知為何她的眼光竟毫不避忌地望向康熙的眸子。
沁雪瞧著康熙臉上掠過了一絲異樣的神情,是悲是喜是驚是奇?竟不得而知。沁雪努力想從康熙的眸子里看出端倪,可是那裡面卻像是一條通向深淵的漫漫長路怎樣也走不到路的盡頭。
「哈哈哈,」康熙突然抬起頭來仰天而笑,笑的沁雪斷了方才的思緒。
「你們佟主子,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皇上,您……?」
「你入宮多少年了?」
「三年多了。」
「三年!朕,去景仁宮也該不下百回吧。怎麼朕之前卻從未在景仁宮見過你?」康熙眯起眼看著沁雪。
「許是,不巧奴婢有事兒都不在跟前。」
「哦?那可,真是巧啊!」康熙的語氣生硬地讓沁雪再不敢抬頭看他,其實她也想知道原因,可這會兒她更想知道該如何回話才不會激怒這位萬乘之尊的皇帝?
「不用琢磨怎麼回朕的話了!你們主子怎麼會告訴你緣故?你是不是也想知道緣故?你不知道緣故又怎麼能回的了朕的話?」
沁雪從未在人前如此不安過。眼前的男子強勢地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幾天來的相處,此時方才讓她感受到了君臨天下的威儀。
「你過來,」瞬間康熙又收拾起強勢,轉換著輕柔地語調,「來,朕,給你說個故事。」
這宮裡原來有個和碩柔嘉公主,比康熙大兩歲,是順治爺認下的乾女兒。6歲那年朝廷為拉攏耿繼茂將她下嫁給了耿聚忠。雖是定了名份,可終究還小,順治爺憐惜她就讓她暫在宮裡住下。這位柔嘉公主性情柔順、嬌巧可人,在宮中是人見人愛,同康熙的關係也最是要好。轉眼到了12歲靖南王就將她接去與耿聚忠完了婚,婚後二人並不恩愛,鬱郁終日。終於在康熙十二年時,病重而故。
「她去之時,朕十分難過,心痛不已,宮裡上下都以為朕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其實,兒時的感情是最難忘懷的,又何必計較是何感情呢?」康熙站起身走向書案,在架間取出一卷畫軸遞給沁雪,「你,打開看看。」
沁雪小心地推開捲軸。這是一張美女圖,圖中女子生得一張圓臉,柳葉眉、丹鳳眼、稚氣的小鼻子掛在豐潤的唇的上方。雖不是國色天香,但卻極是動人可愛,畫的旁邊注著一行蠅頭小楷「和碩柔嘉公主畫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沁雪低吟著曹孟德的短歌行,用手輕描著畫中人的輪廓,突然心頭一緊。這,畫上之人和自己長得竟有幾分相似。傾刻之間沁雪心中的一切迷團都化解了。為什麼佟妃不讓自己出景仁宮、為什麼皇上和孝昭仁皇後來景仁宮時佟妃總找借口讓自己迴避、為什麼佟妃知道自己同皇上下棋竟會如此不悅。一切的疑惑都不再存在,原因竟是如此的簡單。
「現在,你明白你佟主子為什麼不讓朕見到你了吧。」康熙聽著沁雪低吟的詩句已然動情,又見沁雪身體輕微一顫,已知沁雪看出了其中端倪。
沁雪仔細卷好畫軸遞迴給康熙,然後依舊低下頭來不發一言。不知過了多久,沁雪只覺得有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下顎,輕輕將自己的頭抬了起來。她看見康熙灼熱地目光正徑直地盯著自己,眼中熱烈地光芒如同火焰般撲過來,不覺心內一驚,只覺得自己如同要被他的眼光熔化一般,感受著輕柔地呼吸吹拂在自己的臉上。
沁雪突然恍然大悟般地將雙手叉在胸前用力推開正在靠近自己的身體,腳下的「花盆底」卻極不聽話的扭動起來,眼見著要摔倒在地,卻被康熙一把托住了身子。
康熙低笑著輕輕放開了她,「李德全!」
「奴才在!」
「送沁雪回去,再傳朕的話給佟妃,沁雪從今兒起調到乾清宮當差。明兒你去挑兩個聰明乖巧的再給佟妃送過去。待沁雪收拾幾樣隨身的物件,你便帶她一起回來。安排好住的地方,就過來聽差。」
「喳!」李德全應著,瞧著沁雪仍立著發獃,便伸手扯了扯沁雪的衣袖。沁雪這才回過神來,同著李德全一塊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