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笑笑的居心3
197-笑笑的居心3
椰兒跟龔父龔母嘮了一聲,捧著點心匣上了樓,看笑笑的房間無動靜,這才進了自己的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她小心地揭了蓋子,借著燭光將糕點一一拿開,見底層有點厚度,探指掀了一層,一紙擺得齊整的信箋露了出來。
她不禁心驚跳,攤開信箋細細的讀,她識字不多,竟看懂了全文。尤其下款一個「夜」字,電光一般觸進了她的眼目。
「公子……」她輕輕地念著,那道白色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還有一對潭水般幽深的眼眸,和那雙溫暖多情的手。
這個夜,是什麼迷濛了她的雙眸,有一些淡淡的水跡,濕潤了她的眼帘,而她的臉上,有了甜甜的笑意。
椰兒一早起來時,發現外面下雨了。
這樣的天最好,她暗自思忖著。從窗外望去,雨絲細細密密地下著,村上人家的屋頂青瓦上激起一層淺淺的白霧,頭頂上的雨水正從瓦隙里墜落,濺在窗前的磚瓦上,發出珠落玉盤般清脆的聲響。
梳洗完畢,椰兒喚了安然出去討輛馬車過來。龔母疑惑地問:「椰兒,這一大早的要上哪?」
「去昌西寺還願。」椰兒小聲地回答,將龔母拉進了繡房里,「娘,別告訴笑笑。」
龔母不無擔心道:「你如今是妃子了,怎可獨自出外?要不要請郡府派人護你?」
「娘,咱是貧民出身,不講究這些。再說,椰兒這樣出去,臉上也不寫這兩字。」椰兒笑道。
「椰兒,新王待你可好?」龔母小心地觀察著椰兒的臉色,見她神色絲毫不起波瀾,便又道,「咱不圖什麼,能替新王生個一男半女的就踏實。」
椰兒剎那滿臉緋紅,默然不語。龔母以為她害羞,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是指了指樓上:「你妹妹到現在還沒下樓,去了一趟都城,人就變得有點古怪。她不像你會滿足,野心大著呢,自己的女兒做娘的會看不出來?」
椰兒的心裡無端又生出些煩惱,輕嘆道:「先別去管她,由著她使性子,看她能撐多久?等她出來了,椰兒再跟她談談。」
安然回來了,說馬車在道路邊候著了。椰兒提了點參佛的供品,一手執了竹骨傘,走進了蒙蒙煙雨中。
泥石路行人稀少,馬車碾路的聲音格外清晰,一帶柳蔭牙道閃出兩匹馬,馬上的人蓑笠蓑衣,不急不緩地跟隨著。
過了泥石路,自西向東還有幾座曲波橋,三岔路,便沿著盤水岸通往昌西寺的方向,此時雨水雖未停但已漸小。這日不是什麼菩薩成道日,加上雨天,拜佛的稀少。目之所及,綿延十里路,不見幾個行人。
這讓椰兒想起初次見到他的時日,春天的盤水邊滿是遊人,風色柔和,婉約著一帶水光山色。參佛的人熙熙攘攘,廟會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他是名門望族的公子,而她,只是即將賣給王府的侍姬。他們在各自的道路上行走,卻在昌西寺有了相互間的回眸。於是,在擦肩的瞬間,他們認出彼此眼中的那一枚前緣。
下了馬車,付了來回的車錢,椰兒示意車夫在山門外等候。自己撐起竹骨傘,細碎的腳步輕輕叩擊在雨水中,空濛的雨霧籠罩著她輕盈窈窕的光影。彼時有風,掠過枝葉翠綠的樹林,亮晶晶的水珠灑下,落在竹骨傘上,滴答滴答。
那個熟悉的槐蔭下,他熟悉的白色身影,她端凝而望,淺淺地笑了。
他並不說話,自顧撐著傘往寺內走。她會意,他們就像陌生人,一前一後朝寺內走。她知道,此時他們不能打招呼,她所能做的,惟有將眸光凝在他的身上,他的背影,他的行止,都在她的心裡刻下印記。
他的步子很慢,他知道她走不快。她忍不住抿嘴輕笑,看著他的身影隱進了寺內。
寺內香火裊裊,煙霧濃濃,彷彿一層厚重的簾幕籠罩下來,泥胎金漆的彌勒佛幾乎失去了輪廓,只餘下一抹模糊的笑。椰兒只覺眼前昏暗下來,呼吸間都是熏燎的煙霧,她微眯了一下眼睛,驀然的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
「椰兒。」
眼中映著那抹溫柔的笑,感受到他手心裡的溫熱,一股幽情在椰兒心裡漫漫蕩漾。她又微眯了一下眼睛,輕喚一聲:「公子。」
他露齒而笑。燈火如珠,佛號起伏中,唯獨他的笑最燦爛。他拉著她的手,出大雄寶殿,同撐一把傘,就像一對尋常人家的夫妻,往更高的大殿走去。
「你是怎麼知道我來的?」她好奇地問。
他笑起來:「你知道元公子是都城的第幾號人物?連郡官也敬他,宮裡都有他的人,他的消息自然最靈。」
「明日你要走了嗎?」她有點遺憾。見過他后,她自然也要回都城的。
他默然不語。過了片刻,才說:「家父要我回去。」
停了會,又寬慰地笑道:「能在這裡見到你,老天對我不薄,我也可以安心的回去。以前還在想著,這一年裡,什麼時候可以再見面,真怕你忘了我。」
「我是這樣的人嗎?」椰兒撲閃著眼睛看他,嘴角漾起調皮的笑。
「你不是。」他搖搖頭,又不經意地加了一句,「我也不是。」
說罷,輕輕嘆了口氣,眼神落在不知名處。
「對不住,我還沒找到玉帛的下落。」椰兒並無歉意道。
「不要緊。」他緩緩說道,眼神平和,「只是塊布而已。」
他愈不在意,椰兒心裡的歉意愈深,她含笑道:「我再想辦法。」
昌西寺內穹頂與塔檐重疊,甚為雄偉。壁影樓殿的人物,刻得無不精妙,栩栩如生。椰兒跪在觀音菩薩前,合十雙手禱告一番。
她轉首,赤睿濤如繃緊的弓弦站在殿門旁,臉被殿內佛光烙上一層粉似,沒有了先前的笑意。椰兒不由問道:「怎麼啦?」
若有所思的微微震了震,踱了過來:「元公子公子在前面叫我,有點事。」
「那你去吧,等會我去找你。」椰兒催促他。
他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椰兒在殿內沉吟片刻,想著赤睿濤方才的表情,有點不放心地走出了佛殿。
下了殿階,沿著欄杆走,椰兒走向邊廊,剛走幾步,發現元公子和他兩個人站在殿牆角,他垂著首,元公子背負著手,滿臉生氣的樣子。
「你今日不回家,是為了約她見面吧?」元公子聲音沉沉的。
「見過她后,我今晚即刻動身。」他回答道。
「睿弟,不是我多管閑事,世上好女子多的是,你怎麼偏偏看上她了?男人以孝為先,伯父身體突感不適,伯母急著催你回去,你現在應該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還在昌西寺跟一名魏王妃子談論風花雪月!『
元公子的言語有了嚴厲。
「今日我陪你去,越早越好。伯父這樣,我做侄子的理應盡點孝心。」元公子繼續說。
赤睿濤似在沉默,片刻后說道:「等會見到她,請勿提起我父親生病的事。」
「知道了。說到底伯父是為了那塊玉帛,積鬱成疾啊。」元公子感慨道。
椰兒的雙腳灌鉛似的重,挪不動分毫,心裡更是沉重萬分。
「你出了寺門一直騎馬往前走,不要回頭,不然那兩人會起疑心的。」
「明白了。」
「話說回來,你是不是被她迷昏了頭,竟然帶著魏王的妃子……沒有不透風的牆,魏王王對她起了疑心,你未必會沒事,她卻一定活不成。」
椰兒聞言心驚肉跳,不由攥緊了雙拳。她回了身,挪動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往佛殿走去。
「椰兒。」
她回頭,赤睿濤在後面叫她。
椰兒身體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輕顫,一層水霧難以遏制地瀰漫上了眼睛。
「你們說完話了?」她弱弱地笑了笑,垂下了首,不敢迎視赤睿濤的目光。
赤睿濤站在面前細細地端詳她,柔聲問道:「怎麼啦?你聽到我們說話了?」
一大滴的淚水霎時從椰兒的眼裡流淌而出。
赤睿濤不再言語,只是拉著她的手,一直走到寺內一帶花牆邊,透過鏤空的雕花空格,他朝外眺望了一下,然後指點給椰兒看。
順著赤睿濤的手指望去,寺外一石塔旁斜靠著兩名蓑笠蓑衣的人,他們看似空閑,雙眼卻時不時地往寺門張望著。
「你來的時候,他們在後面已經盯上了,幸好被元公子發現,不然我真的要害了你。」
椰兒臉色發白,默然無語。
原來,華能是懷疑她的!
她想起他走進楚香宮的卧房,環視四周,乾淨的眉目間眼神柔和,他對她說:「去了早點回來。」
她以為那是句溫存體貼的話,望一眼相伴而立的他,當時她心存感激,想著所謂的平淡溫暖的美滿夫妻就是如此吧,於是她朝著他笑了笑。
誰會料到,那言外之意竟是一句觫心的警告!
或者,有朝一日,那些不堪的言辭會朝她湧來,不貞,不忠,甚至更為污濁的詞句,毫不留情地將她擄上道德禮教的祭壇。
而他,冷冷一笑,眼眸一定如一刃刀鋒。在他眼裡,誰都必須聽從他的法則,不得超越他設定的底線。這塵世何曾被他放在眼裡?只有他不容別人,豈容別人負他?
她蹙眉,停止了冥想。心似三九天的荒寒凄涼,不想也罷,不想也罷。
她站在寺外,借著蕩蕩天光,望著山門外的動靜。所有一切盡在無言,他這一去,竟是不能回頭相望。而她,只能在那一抹白色身影消失以後,坐上自己的馬車,任那兩名蓑衣人沿路遠隨,回家。
雨歇了,陽光漫漫灑下一絲溫情。颯颯西風捲起樹葉,枝頭上鮮潤豐澤的水珠尚未落盡,在風裡滾滾欲動。她想起她與赤睿濤之間飄忽不定的見面,有一種任憑風吹的無力。
她黯然地嘆了口氣。
從昌西寺回來,她在嶇村一呆又是三日。
對笑笑,她也沒有了以前的套近乎,甚至懶得跟她說話。笑笑到底憋不住了,椰兒怪異的沉默反讓笑笑心虛,想叫姐,又不敢叫,只好遠遠地看了看她。
龔母開始催她了:「椰兒,家裡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
「府里沒限定日期,在家多陪陪娘,不是更好?」椰兒笑道,「女兒可不想做潑出去的水,沒有回頭路。」
能拖幾日算幾日,每每從樟樹下張望那片柳蔭,看那兩個行跡時隱時沒的影子,她就促狹地冷笑。想跟蹤自己的行跡?那就讓他們日日呆在那,最好來場暴雨轟雷,豈不更妙?
然而第六天華能終是派人傳話過來,要她回宮。泥石路上,雙駕宮車已經等候多時。
椰兒無奈跟娘告別,將自己的衣裙首飾都留給了笑笑。
「笑笑,姐沒什麼好給你的,這些你先用著。」她把衣飾都放在了笑笑的床上,語氣淡淡的。
對笑笑她依然不舍,自己往後的日子難以預料,還是讓笑笑呆在嶇村,免得出去又要惹事。這次自己說到底沒被抓住什麼把柄,但誰會知道以後又會怎樣?還是步步小心才好。
「姐。」
笑笑也心想,自己這次撒謊定是惹惱了龔椰兒,暫且穩住她的心,以後不怕沒機會。於是她乖巧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