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我的丈夫在那裡
客棧很小,甚至不用小二領路,鳳至拿著鑰匙,照著小二指的地方順利地找到了屋子。等小二將另一套寢具送來,鳳至便要了飯菜,讓小二直接送到屋中來。
她並不願意在堂中吃飯,那兩人很可能就是郁也和花之燕,她不想讓那兩人發現他們的存在。想來先前靳揚靈拒絕那小二的提議時也是這樣想的,若是要了那間屋子,少不得要同郁也交接,被認出來會是必然的事。
鳳至打算吃過飯後悄悄過去看看小二說的那「夫人」,確認一下是不是花之燕。小聲跟靳揚靈說了,靳揚靈點頭,道:「待會兒我過去看看。」說罷吃飯的速度都快了許多。
鳳至本來是想自己去的,見狀不由失笑,也不和他搶。誰料兩人飯還沒吃完,便聽到外面傳來小二異常高亢的聲音
「客官,您今日怎的回來得這樣早?」對方聲音極輕,不知說了什麼,小二乾笑道:「夫人今日很好,只是送進去的午飯夫人似乎不太喜歡,又扔出來了……」
鳳至和靳揚靈同時站起身,將房門輕輕拉開一條門縫。鳳至湊過去往外頭一看,那個正往樓上走來的不是郁也是誰?!
郁也走進了鳳至兩人隔壁的屋子,這下倒不用麻煩了,鳳至和靳揚靈不約而同走到了牆邊。客棧簡陋,兩間屋子的隔音效果並不是很好,更何況花之燕現下心緒暴躁,完全沒有要遮掩的心思
「又是這種葯!又是這種葯!都用了那麼久了還沒效果,你就不會換一種嗎?!」似乎有東西被摔在地上。花之燕語帶哽咽,暴躁大喊,「你是不是恨不得我一直這個模樣?你是不是也因為她而怨恨我?」
郁也的聲音很平靜:「這藥效果雖然慢了一些,但它藥效溫和,不會對你的臉造成其他損傷。」
「我不信!」花之燕道,「你肯定也在心裡恨著我,要不然你為什麼要隨身帶著她的畫像?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就是不敢面對她,只能將我當成她,可是又怨我使計害過她,所以才這般折磨我!」
郁也似乎是默認了花之燕說的話,他並不反駁。將花之燕的話聽得清楚的鳳至暗自頭疼,她到現在還不知道郁也到底因為什麼對她這麼奇怪!
沉默了許久,郁也道:「這地方不能待了,我今天發現了來自京城的禁衛,不知道是不是沖著我們來的,我們明天就走。」
來自京城的禁衛?鳳至和靳揚靈暗自警惕,難道是聞人九圳派來追他們的人?
那邊花之燕驚叫:「那我的臉怎麼辦?」
郁也道:「我們邊走邊治。」
花之燕沉默須臾,忽然道:「我們去四渡山吧。」不等郁也插話,她繼續道:「那些往四渡山去的人都說山裡有靈藥,我的臉……你答應過我要治好我的臉。再將我送回盛世哥哥身邊的!」
郁也再次沉默良久,方道:「好。」停頓須臾,他又道:「但是從那地方出來,我可能不能送你到他那裡去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要在今年大雪來臨之前,趕回京城,向老師請罪。」
見沒什麼有用的消息了,鳳至和靳揚靈從牆邊走開。郁也的話鳳至聽得糊塗,靳揚靈比鳳至更糊塗,只是見證過那一次郁也挾持鳳至之時的怪異態度。他隱約知道這和鳳至有關係。但目前讓兩人最在意的是郁也說的發現來自京城的禁衛出現在這裡的消息。
「……我出去看看。」思慮良久,鳳至輕聲道。見靳揚靈皺眉,她道:「我輕功比較好,來回比較方便。你待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靳揚靈只得點頭。他的輕功的確不怎麼好。
夜幕落下,鳳至悄然出了小客棧,循著來時的路,疾奔而去。大約半個時辰后,濃濃夜色中才出現一點火光。來時走的便是這條道,鳳至清楚的記得這裡是荒郊野外。並沒有歇腳的地方,前方的人極有可能就是郁也說的禁衛。
悄悄潛上前去,火光愈發明亮,視線里出現三十來個席地而坐的英武男人,作尋常商人打扮,正圍著火堆烤野味。鳳至皺著眉,這些人她一個也不認識,氣息也極其普通,彷彿只是尋常的商隊護衛但也極有可能是禁衛故意收斂了那股凜冽氣息。
鳳至正想著要怎樣確認這些人的身份,一個背對她而坐的男人就站了起來,無意間瞥見那男人側臉,鳳至眉間愁緒立即四散而開。
那不是靳揚靈手下的人嗎?!
既然來的是靳揚靈的人,便極有可能是沖著他們來的!鳳至心定了定,摸出懷中一塊玉佩,往那堆人里一扔,而後轉身就跑!
那是靳揚靈的隨身玉佩,因為現在不方便佩戴,便放到了包袱里。剛才她出門時心裡便有了一個想法,於是將那玉佩順手拿出來了。果然禁衛中有人接到那塊玉佩,看清之後立即躁動起來。鳳至跑了老遠,將身後追來的人甩掉,回頭一看,那火堆已經快要被人踏熄了。
鳳至加快了速度,那些禁衛既然一刻也等不得,她也不能慢了。
回到小客棧,鳳至面無異色進了屋子,見到焦躁的靳揚靈甚至淺淺笑了一下。
「情況如何?」靳揚靈輕聲問道。
防備著左右屋子的人,鳳至也放低了聲音道:「不是沖著我們來的,離這地方還遠,估計要明天才能到這地方。不過為了以往萬一,我們明早走早一些。」
靳揚靈聽罷果然舒展了眉頭。鳳至給他倒了一杯茶,又將小二送來的被褥席子等物鋪在地上,道:「委屈你了,早些歇息吧。」
靳揚靈本來想要自己動手,但鳳至動作太快,他阻攔不及,只能在一旁干看著。山野小店,茶水粗糙,若在以前他是不願意喝這種東西的,但是是鳳至倒的。他便端起一飲而盡。
鳳至熄了蠟燭,爬上床和衣躺下,刻意調整了呼吸,裝作漸漸熟睡的模樣,實則耳朵一直沒閑著,時刻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那些禁衛不知她走的方向,什麼時候才能追上來。
靳揚靈躺在堅硬的地板上,耳中聽著鳳至輕淺的呼吸,一直難以入眠。一是因為出門在外,一刻不敢放鬆。二是思緒太過駁雜,讓他升不起一點睡意。
他想到那天在采旋宮底下時的情景。彼時是有些期待的,畢竟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生母,旁人都告訴他他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就逝世了。他並沒有體驗過靠在母親懷裡是什麼感覺,他的記憶里代替了死去的母親疼愛他的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父皇跟他講那就是他的母后。
他並沒有覺得那有什麼不對,畢竟她和別人家的母親一樣十分疼愛他,儘管她年紀也是那樣小。
那些記憶沉澱在腦海,兒時那隻纖細美麗的小手牽著他四處玩耍,溫度似乎至今還殘留在他手上……
「砰!」鳳至忽然從床上翻了起來,燭台被她碰落在地。
靳揚靈思緒一斷,正欲起身。卻忽然發現身體中竟然沒了力氣!
「乖乖等在這裡,他們會帶你回去。」鳳至將小包袱挎在身上,又走到靳揚靈身邊蹲下,將他身上的細碎銀錢,以及一些火摺子之類的小物品搜刮出來揣進懷裡。
「……母后!」靳揚靈立即就想到了先前鳳至給他倒的那杯茶!隨即反應過來,鳳至先前說的禁衛不是因他們而來的話,估計也是騙他的,她想丟下他!她不願意帶他一起走!
「那個地方很危險。」鳳至平靜地望進少年執拗的雙眼中,「你父皇或許很厲害,可是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你若跟去,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他?」
鳳至說完,將他被子蓋好,而後毫不猶豫出了房門。
那些禁衛已經到了,她已經聽見了動靜,估計郁也也快要發現了。
鳳至在夜色里疾奔,向著西北的方向。
一個人行動就快了許多,因為不用再顧忌靳揚靈,鳳至不再刻意尋找客棧一類的地方,大多時間是直接宿在野外。遇上好走一些的路,甚至不會停下來歇息,即便黑夜來臨也會繼續趕路。
鳳至花了半個月時間回到了青蓮鎮。
這是她曾經待了八年的地方,每一個角落都是那樣熟悉,處處是家的感覺,她卻不敢停留。從懷中翻出二兩銀子,扔給賣豆腐花的年輕女子,鳳至開門見山地問道:「這段時間有沒有人進四渡山?」
她本是謹慎行事,問上一問,實則心裡想著她這麼快。靳明淵即使是當真要進四渡山,現在也不可能到達這地方。誰知年輕女子接過銀子,卻道:「有,一共兩撥人。一撥大概有四五十個人,領頭的是個玄衣男人,身邊帶了兩個女人,一人紅衣,一人紫衣。還有一名黑衣少年,氣質和那男人挺像,其餘的都是護衛。黑衣帶刀。另一撥就簡單多了,穿衣打扮都沒先前那撥齊整,攜帶的武器也各種各樣,大概有二三十人,看起來像是江湖人。裡面還有幾個人穿著黑斗篷,將臉都遮了,怪異得很,看起來又不像是一起的,只是在一個隊伍。」
這消息完全在意料之外,鳳至聽年輕女子的話頭本還以為是其他進山的人。畢竟以前她待在這地方,看見的因為真偽不知的靈藥傳說跑進山的人也不少。但聽這女人形容過後,她心中只剩下一絲僥倖。玄衣男人,紅衣女子,黑衣少年,侍衛裝備又那樣整齊,十有八九就是靳明淵一行了!那紫衣女子可能是哪一位后妃,至於那氣質和靳明淵相似的少年,她知道的只有兩個神與和靳揚靈。靳揚靈這時候估計已經被禁衛帶回京城了,跟在靳明淵身邊的只能是神與!
她已經走了捷徑,卻還是走在了靳明淵等人的後面。這原因,思來想去只可能是他們走了水路,水路直接,的確要比陸路要省許多時間。當初若非顧忌聞人九圳的追捕,她也不至於和靳揚靈放棄水路。畢竟水路上關卡太多,太容易被抓住。
「他們進去多久了?」鳳至又問道。
那女人道:「前天到的,在鎮上歇了一天,昨天早上就進去了。」
相隔都快兩天的時間了!鳳至有些挫敗,這麼說她在路上但凡懈怠一些,就有可能差得更遠。四渡山又那麼大。到時候她要上哪裡找人?
其實就是現在也不好找。
抓緊時間在鎮上買了些補給,鳳至問了靳明淵等人進山時大致走的方向,就火速撲進了四渡山。
鳳至在山中奔走了兩天後,沒追到靳明淵等人,也沒發現他們留下的一點痕迹,卻遇見了幾個黑衣刺客。
「七哥!」在一名刺客的弧刀快要砍上她肩頭之前,鳳至連忙大叫。她先前誤入了沼澤地,剛剛爬上來,此時滿身的泥,臉上也已經花得不成樣子,重要的是已經幾近力竭。黑衣的刺客在聽見她聲音的那一刻,硬生生停住了攻勢,手腕一轉將弧刀架在了她脖頸上。
「你是誰?」其餘三個刺客從樹上躍下來,將鳳至圍困在中央。
鳳至氣喘吁吁地癱軟在地上,毫無形象可言,聽見詢問有氣無力地道:「我是小至啊。」
四人目光皆有些古怪,其中警惕未消。站在鳳至身前的那刺客死死地皺著眉頭望了她一會兒,而後直接彎腰,雙手在她臉上來回揉搓。
「哎喲喲,十一你輕點兒啊!」臉上的泥沒一會兒就被搓掉了,展露出一張灰撲撲的臉。
「聲音不像,臉也不像。」十一在鳳至耳朵後面扯了扯,又將她整張臉都摸了一圈,直到鳳至將他手拍開才作罷,直起身道:「也沒易容。你是小至?」
鳳至連忙點頭,「我是啊!我只是」鳳至忽然不知道該怎樣解釋,索性道:「一言難盡啊!不過別人能只看你們兩隻眼睛就認出你們嗎?」
這倒也是,四個人都是黑衣蒙面,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方才若非鳳至叫對了稱呼,那柄弧刀也不會停下。
「老七。把刀拿開。」站在鳳至側面的那刺客一直十分冷靜,並不如十一跳脫,觀察鳳至許久,他方發了話,而後蹲到鳳至身前。
不等他說話,鳳至連忙諂媚地叫了一聲:「五哥。」
這刺客比其他人都要年長一下,露在外面的眼角已經生了幾道皺紋。鳳至的輕功就是他教的,手段之嚴酷,讓她至今都記憶猶新。
五哥看了看鳳至,而後點頭,道:「臉不像,但笑起來就像了,尤其是這雙眼睛。」頓了頓,他忽然道:「阿九已經跟我說過了,我也不問你遇見了什麼事,只要如今沒事就好。」
鳳至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得到了信任,有些意外,她本來想還要費好大一番勁呢,原來阿九回來過了?
「真是你啊。」十一愛玩,又扯了扯鳳至的臉,才問她:「你是回來找我們的?弄得這麼狼狽,難道是又掉進前面那個沼澤裡面去了?」
說起那沼澤鳳至覺得略丟臉,四渡山外圍是御龍宗刺客藏身的地方,這地方她以前不是沒有來過,但她總記不得路,幾乎每一次來都要掉進那個被刺客們掩飾得極好的沼澤,於是後面漸漸的就不來了。如今聽十一問起,她只含糊地點了點頭。但她來這地方的目的,卻還是要說一下的,他們或許能幫她。
「我是來找人的,就是前幾天進山的一撥人,裡頭有兩個女人,還有幾十個裝備齊整的黑衣侍衛,你們有見過嗎?」
四人互相對視一眼,沉默須臾,是七哥開了口,他聲音冷淡:「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什麼普通人,你找他們做什麼?」
鳳至低頭,道:「他們是我的朋友。」
「他們是去送死的。」站在鳳至後面那一直沒有說話的刺客忽然冷哼了一聲,道:「已經快要越過我們的範圍了。那裡面的兇險不可預料,就是我們也不敢輕易進去冒險。他們再往前走,十有八九回不來,你不要去!」
鳳至沒想到會當真得到靳明淵他們的消息,一時之間激動難言,哪裡還顧得上危險?連忙轉頭詢問:「十五,他們現在在哪裡?」
十五不語,倒是忽然抬眼與七哥對視了一眼,而後就著手中細長的鞭子一言不發地將鳳至雙手反綁了起來!
「哎?!十五你做什麼?!」他動作太快,鳳至力氣又沒恢復多少。完全沒法反抗。
十五不說話,將鳳至捆好后,直接拎起來往七哥那邊一扔。
七哥扶著鳳至站穩,握住她被綁住的手腕,道:「走吧,我們帶你回去。」
「我不回去!放開我!我要去找他們!」鳳至被他拉著,不得不跟著走,卻是不斷地掙扎,鞭子很快將她手腕磨破了一層皮。
「七哥,你放開我啊!」鳳至急得快要哭出來,又喊:「五哥,你讓他們放開我啊!」
但是沒有誰理她。等走了一刻鐘,十一轉到她身後,發現她手腕上已經滲血,連忙叫停。將鞭子解了,扯下他自己的面巾將鳳至破了皮的手腕給包好,又重新將鞭子捆上了。
他年輕清秀的臉因常年遮掩在黑巾之下,顯得異常蒼白,其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有眼中流露著不贊同。他涼涼地說道:「別掙扎了,去和那些人一起送死還不如和我們一起回去。你若當真對死亡那樣執著,可以回去讓大哥給你派幾個沒人敢接的任務,估計用不了三天我就可以出去給你收屍了。」
鳳至忿忿的不說話,牙齒幾乎咬破了唇。
幾人走了兩個時辰,在山中尋到一處隱秘的小木屋。七哥將鳳至帶進屋去,也不給她解開束縛,只讓她坐在簡陋的凳子上,而後就坐在一旁守著她。
鳳至已經不出聲了,剛才一路上她說過不少乞求的話。如今嗓子都有些啞。
十五和十一不久前脫離了隊伍,鳳至在屋中坐了一會兒,便又聽見了兩人的聲音,似乎剛才是去打獵去了。
五哥在屋中的灶上生了火,將十一和十五提進來的獵物烤了,稍稍冷卻後用刀切了好大一塊遞給七哥。七哥將肉切成細條,用筷子夾著遞到鳳至唇邊。鳳至撇開腦袋,賭氣不願張口。
「嘖,」十一望她,「你以前可不會有這麼愚蠢的舉動,賭氣不是一個刺客該乾的事,少了一分力氣,失去的可能就是一次逃生的機會。」
十五冷聲道:「可能是欠教訓。」
七哥又沉默著將肉條湊到鳳至唇邊,鳳至依舊不張口。
「你非要去,是為什麼?」五哥忽然問道。
鳳至忽而落下淚來,她抬頭望向曾經教導過她的人,眼中儘是乞求,聲音都忍不住有些顫抖,她道:「我的丈夫,他在那裡面。」
四人忽然都頓住了手中動作。不約而同望向她。
久久的寂靜之後,五哥對十五道:「放開她吧。」又轉向鳳至,「手都還沒洗呢,剛剛又傷了,暫且讓你七哥喂你吧。」對著鳳至,他總是願意多幾分慈愛的。
聽懂了他話音,鳳至含著淚,卻露出笑容來,「謝謝五哥!」
十一啃著手中的肉,冷哼一聲道:「吃吧吃吧,吃完了我給你燒水洗澡,看看你自己都臟成什麼樣了?這個樣子還好意思去見情郎?」又道:「我上次做的那大木桶好像還在呢……」
補充了體力,將自己拾掇乾淨,鳳至走出屋子,外面四個人已經整裝待發。
「我們要快一些,若是他們已經已經往深處去了,我們可就沒辦法了。」五哥道。
十一又找了塊新的面巾遮上,聞言滿不在乎地道:「急什麼?也許他們連姑綠海都過不去呢。不過若是當真追不上,那說明蒼天仁慈,饒了某個傻姑娘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