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她開了窗子,柔若無骨的靠在窗前,看向樓下。
果然是他。
玉允笑了笑。
一瞬間,笑容又暗了下去。
他來這裡,是幹什麼呢?報恩?一個解元而以,她的恩客,各個都比他有錢。
玉允站在窗邊的時間長了,她房間里的客人走了過來,將她抱在懷裡,跟著她一起看向樓下。「樓下怎麼這麼熱鬧?」
許兼就是在這時抬起了頭。
許兼看到了被別人抱在懷裡的玉允。
可是,他臉上並沒有一絲的鄙夷。
他興奮的沖玉允揮了揮手,大聲朝她喊:「姑娘,我中了解元,你等我拿了狀元回來娶你。」
玉允笑了。
他身後的恩客也笑了:「這是哪來的傻小子?玉允姑娘果然名不虛傳。」
燈火璀璨間,玉允望著那個單薄的身影,笑容溫暖。
玉允對樓下的許兼說:「好呀,你中了狀元,就回來娶我吧。」
底下看熱鬧的人鬨笑。「玉姑娘你就別逗許公子了,萬一許公子真拿個狀元回來了怎麼辦?」
玉允只是笑。
笑容溫暖澄澈。
許兼永遠忘不了那個可以祛除一切寒冷的溫暖笑容。
為了這個溫暖的笑容,許兼失去了自己的溫暖。
許兼是好人,在沒有遇到玉允之前。
遇到玉允之後,他成了壞人。
最壞的就是,他毀了另一個同樣溫暖美好的女子。
許兼與沈碧水的相遇,是刻意安排的。
許兼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選上他,一個什麼都沒有,只剩下那一個美麗的幻影的人。
當他被帶到大司馬面前的時候,玉允正坐在大司馬面前,幫兩人沏茶。
大司馬告訴許兼,若是聽他的安排,就讓許兼前途光明,並把玉允送給許兼。
如若不然,就讓玉允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許兼看著那個淡然的女子。她彷彿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已經是別人的籌碼。
她只是安靜的沏著茶,動作依舊美好如畫。
許兼故意餓暈在沈碧水回家的路上。
顏青告訴過許兼,那個善良的姑娘,一定會救他的。
輕盈的腳步聲在箱子里響起的時候,許兼卻暗暗祈禱,祈禱那個姑娘不要那麼善良。不要被自己的善良傷害了。
在許兼的祈禱聲中,沈碧水救起了他。
許兼看到了他人生中第二幅美好的圖畫。
沈碧水眉眼溫柔,柔和的彷彿能讓人化在裡面。
許兼被這個善良的姑娘救起。這個姑娘不知道,她救起的,是一條隨時準備攻擊她的毒舌。
許兼早就知道,有一個人深愛著這個姑娘。
本來,這會是一段曲折卻感人的佳話。若是他不出現的話。
許兼裝成深愛沈碧水的模樣,一次又一次的挑撥沈碧水與許兼的關係。
他其實並不愛沈碧水。或者說,不能愛。
許兼只是為了最後一步。如果成功的話,他就能救出玉允了,那個笑容絢麗而空洞的女子。
前幾日,壤州來了一命士兵,跪在朝堂上對大昌帝說,宋副將叛國通敵。
昨日,他殿試高中,拿了狀元,封官上任。
今天早上,大昌帝就下了聖旨,命他與大皇子江珩夜一起,緝查宋副將一家。
許兼第一次穿上官服。
好多人都知道,今年的狀元、大昌帝面前新一任紅人,與宋副將家的世子喜歡同一個女人。朝堂上肯定有熱鬧看了。
可不是很熱鬧嘛?
許兼第一次穿上官服,去找了那個姑娘。
大皇子帶了上千的人馬,把宋府層層包圍。
許兼敲門。
宋府府門打開。
千名士兵闖進去,一番查找,卻發現宋府的主子全部都連夜跑了。只留下一干無辜的下人。
大皇子在宋家搜出了宋府通敵的證據。
那證據在宋家世子新婚妻子的衣服裡面發現的。
傳言,宋家世子的新婚妻子,曾經獨闖大昭,救回了宋從。
罪名坐實。剩下的,就是抓人。
抓人可不好抓。宋家在壤州自立為王,若是被他們帶著平陽城剩餘的人馬匯合,投靠了大昭,那麼青冥大陸的現狀,就會大變。
平瑤沒有去看許兼抄家。
因為,她的家裡來了不速之客。
正是被通緝的宋從。還有他的妻子,沈碧水。
雪竹將兩人引到楚風居,平瑤遠遠的看了宋從一眼。
他還是那麼的沉默寡言。
平瑤沏茶,等兩人走了過來,她笑著讓兩人坐下。「據我所知,宋公子的通緝令現在才剛下來。平陽城裡還有好多人不知道這件事兒。公子不趁著現在出城,來我這兒幹什麼?」
聽到平瑤的話,沈碧水原本沉默的表情,變得憂鬱了起來。
宋從站在平瑤面前。平瑤讓座,他卻不動。
宋從看著平瑤,沉聲開口:「我以前得罪過姑娘,原本這事兒,不應該求到姑娘這裡來。可是宋某實在走投無路。」
宋從這種人,說出走投無路這種話,著實辛酸。
沈碧水眼裡攏了層水澤。
平瑤收了臉上的笑意,問宋從:「你是想把沈姑娘託付在我這兒?」
宋從點頭:「阿碧現在有了身孕,我不能帶著她逃命。我知道姑娘不是普通人,姑娘一定可以護住阿碧的周全。」
平瑤沒有說話。
護住沈碧水,不是不可以。本來這件事兒,沈碧水才是最無辜的人。
只是這件事兒,也與她無干啊。
平瑤的沉默,卻讓沈碧水臉上露出了笑容。沈碧水拉著宋從的衣袖,輕聲祈求:「你就讓我跟著你吧,我想跟著你,我不怕受苦的。」
「可是我怕。」
宋從固執而堅持。
他甩開沈碧水的手,在平瑤面前跪了下來。
平瑤嚇了一跳。
現代人不興這個的呀。
就在平瑤準備去扶宋從的時候,沈碧水也跪了下來。
宋從一字一句的說:「不知道姑娘還記不記得,那****在驛站里,讓姑娘轉達的話。」
平瑤怎麼會不記得?
「我這一生,比很多人都幸運。我生在富貴之家,過的順風順水。就是現在讓我死了,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碧。她只是一個被我無辜牽連進來的人,她這麼善良,不應該因為我而死的。」
平瑤默然。可是你哪裡知道,沈碧水的悲哀,就源於善良。
平瑤最終還是鬆了口:「我跟沈姑娘也有緣分,就讓她就留在我這兒。等你安定下來了,我再把人給你送過去。」
宋從臉色平靜,俯身給平瑤行了叩拜禮。
沈碧水哭著跟隨。
平瑤只好把宋從扶起來:「我不習慣別人給我行禮。」
宋從聞言,笑了。笑的讓人心冷。「我從小到大,連父母都不曾跪過,只跪過皇上一個人。然而到頭來,要殺我的人,卻是我唯一跪過的王。」
平瑤不誣陷人,她實事求是的說:「其實這件事兒,也不怪皇上。是大司馬挑撥,皇上信以為真。不然皇上如此倚重宋家,怎麼可能輕易的查抄宋家呢。」
宋從冷笑:「疑心之主,跟之必死。」
死之一字,從宋從口中說出來,驚得沈碧水面色蒼白。
宋從回頭看向沈碧水,整個人溫和了起來。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沈碧水的臉,輕聲交代她:「你好好跟平姑娘待在這裡。這次,不要在亂跑了,也不要來找我。等我安定下來,會讓人來接你的。」
沈碧水的淚水簌簌而下。
她拚命點頭:「我聽你的。我會好好獃著這裡,哪裡都不會去的。」
宋從笑了:「你要是總是這麼聽話,就好了。」
沈碧水愣了愣。「是呀,要是從開始就聽你的話,宋家和你,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別胡說。」
宋從將沈碧水抱進懷裡,慢慢撫摸著她的頭髮。
溫暖低沉的聲音在沈碧水耳邊響起:「遇見你,才不枉此生。」
淚水一滴滴的滲進宋從肩膀處,冰涼一片。
宋從捧起沈碧水的臉,輕輕的幫她擦掉眼淚。「你照顧好你自己,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之前我總說想要個女孩兒,其實,我真的只是想有一個像你這般漂亮善良的姑娘,把她捧在手心,從小養到大。沒早點碰見你,真遺憾。」
沈碧水如水的眼眸,眼睫微顫。
宋從沒再多說,他捧起沈碧水的臉,深深在她淡粉的唇瓣上吻了下去。
然後毅然轉身離開。
沈碧水沒有追。
她想讓他走的好過一點。
她在原地哭的全身沒有力氣,抱膝蹲在了地上。
平瑤上前,扶起沈碧水,安慰她:「你別擔心,你們還會再見的。」
沈碧水輕笑。她哭的臉色潮紅,眼中淚水迷濛,這麼笑起來,美的朦朧。
「謝謝你安慰我。不過,我知道,他回不來了。」
「不會啊,」平瑤跟沈碧水分析,「從這裡到壤州,騎馬不過**日就到了。宋家的軍隊有兩萬人馬,就算皇上派兵追殺,但是宋從平安到達壤州,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不是這樣的。」
沈碧水從身上拿出一枚玉佩。
她淚眼婆娑的將玉佩遞給平瑤:「這個,是號令宋家軍的令牌。」
平瑤驚訝。「怎麼宋從沒有帶在身上?」
「宋將軍知道平陽城的事情后,來了信。他說,雖然宋家不是愚忠的臣子。可是如果真的因為要保住宋從的性命,而讓宋家軍還有大昌的士兵陪葬,他不幹。他說,宋家效忠的不是大昌的皇帝,而是大昌。他不能讓大昌陷入內憂外亂的困境。」
「他說,犧牲宋家一家,換取上萬個大昌百姓的性命,不算冤。」
這就是民族氣節?
平瑤被震撼了。
所以,在皇帝的追殺下,在漫長的逃亡路上,人宋從武功高強,也抵不過皇權。
宋從幾乎是必死無疑。
沈碧水拉過平瑤的手,輕輕地將那枚玉佩放在平瑤的手裡。
平瑤望著那雙柔嫩的、顫抖著的手,沉默不言。
手中的玉佩濕滑。是被沈碧水的眼淚打濕的。
「宋從讓我把這枚玉佩交給姑娘,希望姑娘代為轉交給奉命追殺他的人。」
平瑤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為什麼她會遇到這種事兒?
她只是一個商人,一個偶爾做點好事兒的商人。為什麼要讓她遇到這種慷慨大義的事情?
沈碧水懷了身孕,但是身體卻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她就在楚風居,每日里做點針線,養養花草,平靜的與常人無異。
這幾日,平陽城很平靜,沒什麼消息傳來。
對沈碧水來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若非要說有什麼事兒,就是大司馬家的公子顏青,跟大周太子云弋,又狹路相逢了。
事情的起因,是倆人某天,都覺得無聊,就都去了青樓,找找樂子。
倆人都指名要頭牌過來陪著。
結果就杠起來了。
大周太子美名在外,顏青一擲千金,頭牌也不知道選誰好,於是為難之下,說道:「你們倆打一架,誰贏了我就陪誰。」
雲弋一招完敗顏青。
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順便拎出了不久之前顏青跪在雲弋面前的那件事兒。
每個人都不留餘力的戳顏青的心窩子:「你哪來的勇氣敢在這兒挑釁太子?你忘了當初你怎麼跪在太子府門口給人家太子的小妾賠禮道歉的?看的我們都覺得丟臉。大昌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顏青當時被家丁扶起來,也沒說話,直接打道回府了。
從此,再也沒在青樓這種地方見過顏青。
就在顏青被羞辱那日,楚風居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黃昏時分。
沈碧水坐在院子里泡茶。落日熔金,沉沉的縮在她的茶杯里。
茶香裊裊,水汽漸漸上升,朦朧了沈碧水的臉。
水霧后,沈碧水的眼睛濕潤的能滴出水來。
宋從走後,沈碧水的眼睛成了一片潮濕的湖。
許兼就是這個時候走進楚風居的。
看到沉沉坐在那裡,看著茶水發獃的沈碧水時,許兼停在了原地。
他許久沒見過沈碧水了。
最後一次見沈碧水,是千溯樓那一晚。他在沈碧水的衣服里塞進了陷害了宋家的罪證。
記憶中那個總是柔弱清麗的姑娘,突然就變得沉默憂鬱了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