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沒、沒什麼。」胡鐵花覺得自己喝下去的酒醒了大半,匆匆站起來往外跑,「我還有點事,改天再找你喝酒!」
被他扔在天香樓的這人一頭霧水,但見他跑得飛快,也忍不住猜想大概是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要辦吧。
事實上胡鐵花也的確認為自己有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辦,他這趟心血來潮拉著已經有段日子不願意下船走的楚留香來揚州,好說歹說對方才同意,不過為了謹守那個盡量不出現在謝泠面前的約定,到了揚州后,楚留香也沒來過這條街,今日有箇舊友請他喝酒,原本他想腳上楚留香,結果這人聽說是在天香樓就給拒了。
胡鐵花出客棧前還嘲笑他,你這哪裡是不想在她面前出現,憑你的本事真要讓她不發現你的蹤跡可簡單極了,你只是自己不敢見她吧。
楚留香不理會他,他也沒趣,徑直去了天香樓和舊友喝酒,哪裡知道喝到一半就看見謝泠和冷血笑著一起進了合芳齋的大門,更重要的是,冷血手裡還抱著個孩子。
當下嚇得他連喝酒都顧不上了,急忙飛奔回客棧,「老臭蟲!我剛剛見著謝姑娘了!」
楚留香正站在那畫屋內的角落裡的一盆蘭草,聽到他這麼說也沒停下筆,「你去天香樓,對面就是合芳齋,見到她不是很正常嗎?」
「不是啊,我還看見了冷血。」胡鐵花說,「他們倆居然連孩子都生完了!」
正在勾勒最後一筆的楚留香聽到這句直接畫歪了,總算抬起頭來,「……什麼?」
這個模樣對他來說已經很是失態了,胡鐵花嘆了一口氣,「我剛剛在天香樓的雅間里看見的。」
楚留香皺著眉放下手裡的筆,好一會兒后才緩緩開口道:「也挺好。」
胡鐵花:「……」
「你怎麼這個表情?」他笑了笑,「阿泠是個很好的姑娘,她找到好歸宿難道不好?」
「……你真覺得好?」
這回楚留香沒回答,不過也沒再管他面前畫了一半的蘭草圖了。
雖然他看上去好像真的並不在意,但胡鐵花還是覺得不對,「好好好,那你陪我喝會兒酒吧,我剛剛喝到一半看見她和冷血,就回來了。」
楚留香斜睨了他一眼,半晌才回道:「好。」
酒是這間客棧里最貴的梨花白,不過在他二人喝過的酒中,大概也算不了什麼好酒。
楚留香的心情究竟如何,在喝酒時的動作上還是看得出不少的,胡鐵花認識他三十多年,自問不可謂不了解。
這會兒他雖然看似淡然,但喝酒時還是比往日急上了兩分。
只可惜這酒醉不到他。
「不過你當初做了那麼多事,不也是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嘛。」胡鐵花感慨道,「我方才見她笑得很開心,應當過得不錯吧。」
「過得不錯就好。」楚留香點點頭。
胡鐵花見他這個模樣,又有些詞窮,但他憋不住話,想來想去還是沒忍住問,「那……既然都這樣了,你還見不見她?」
楚留香聽了卻笑了出來,「你讓我用什麼身份去見她?」
「……也是。」胡鐵花長嘆一聲,「唉。」
「你唉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想到你為她做了這麼多,結果……」
結果她什麼都不知道,還嫁給了別人。
楚留香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什麼都沒再說,繼續喝起了酒。
這間客棧離合芳齋也不過三條街的距離,若是用上輕功,不消一會兒就能到,喝過酒後楚留香站在窗邊看著自己原本準備畫下來的蘭草,沉吟了許久,到底還是沒有按捺住親自去瞧一眼的心情。
胡鐵花說的其實不錯,他若真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前去看她幾眼,她肯定也是發現不了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其實也有些怕見到她。
感情這種事,如果真能全然克制,大概只能證明喜歡得不夠而已。
他總怕見到了人自己就剋制不住不想守那個約了。
但現在既然她都已嫁人生子,去瞧上一眼大概也沒關係了吧。
胡鐵花喝多了正趴在桌邊睡,沒聽到他出去時的動靜,嘴裡還在嚷著「你別鬧」和「回華山」之類的夢話。
他聽了只覺好笑,這人自己就一身的爛賬,居然每次還義正詞嚴地教育起他的感情問題。
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日子,合芳齋和天香樓所在的那條街繁華不減當年,來來往往的行人絡繹不絕,隔著好遠的距離就能看見有人在那排著隊。
楚留香雖有直接進去不叫人發現的本事,卻還是猶豫了一下,排在了隊伍最末尾。
也算他運氣差,到他前面那一位的時候正巧賣完今日的份例,那個帶一些嶺南口音的小姑娘頭也不抬地朝著他和他身後的人喊道:「今天已經全賣完啦,各位還請明日趕早。」
若是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叫阿芝?
他這樣想著,然而尚未來得及開口,就瞧見她抬起了頭,臉上的神情活像是見了鬼,「楚楚楚楚楚留香?!」
楚留香身後的人在聽到她說已經賣完的時候就全散了,所以這會兒倒是的確只有他一個迎著風站在那,可惜臉上並無笑意。
「您、您怎麼來了?」阿芝揉揉眼睛,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他掃了一眼這堂屋內並無多大變化的陳設才開的口,「路過揚州,便來看看。」
聽到他說話,阿芝彷彿也是確定了這不是幻覺一樣,撇了撇嘴,「您要是找掌柜的,她這會兒不在。」
「那冷大人呢?」他問。
「冷大人在,不過估計陪著小小祖宗呢,您要進去嗎?」
聽到阿芝用熟稔親昵的口氣說出這句小小祖宗,楚留香的表情還是有一瞬間的僵硬。
但來都來了,沒道理人都不見一面就走,於是他點點頭,「那我進去找他。」
阿芝本來也沒想攔他,非常果斷地讓出了路,但臉上的表情始終算不得好。
畢竟是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是熟悉,一路從重重回廊穿過,便是謝泠平日起居用的小花廳。
還沒走進去他就已經聽到裡面有小孩子的笑聲傳來,聽上去很是愉快。
他垂了垂眸,走上前去在門邊叩了一聲。
坐在那的一大一小霎時一起回頭。
他認識冷血也有好幾年了,但還是第一回在他臉上見到這種類似於震驚的神情,而被冷血抱在懷裡的那小女孩則是非常好奇地盯著他。
在氣氛陷入尷尬的沉默之前,居然是那個小女孩先開的口,她用手戳了戳冷血的臉,「這是誰?」
冷血居然一點都不生氣,任由她動作,好一會兒后才回答這個問題,「一個朋友。」
進屋坐下后,楚留香也將這一大一小打量了回來,那小女孩顯然對他並不感興趣,只攀著冷血的脖子扭來扭去。
很難想象一個氣質這麼凌厲的人在這種狀態下居然十分若無其事,一絲的不樂意都沒有。
果真是寵得厲害。
他們倆要敘舊其實是有些尷尬的,再加上冷血本來就不善言辭,對話進行得非常不順利,最終是冷血先站了起來,將懷裡的小女孩放在身下鋪著軟墊的椅子上,又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去泡茶,你別亂動。」
他本意是想喝一點茶打發時間避免這麼繼續尷尬下去,但這行為落在楚留香眼裡,就頗有幾分在告知自己他是此間主人的意味了。
坐在椅子上的小女孩非常乖,沒有怎麼動,就是一直眨著眼睛望著楚留香。
也是先入為主,楚留香總覺得能從她眉眼裡看出謝泠的痕迹來,心情是真的複雜。他聽到自己問她:「你娘呢?」
小女孩歪了歪頭,「出門了呀。」
「她有說何時回來嗎?」
「沒有。」提到這個,她顯然不太開心,扁了扁嘴。
恰好冷血也泡完茶過來了,她幾乎是立刻揚起了手要他抱。
看見冷血動作熟練地把人抱回懷裡,楚留香的心情更複雜了,他尚且記得當初和冷血一起在金陵調查機關案時對方那個對一切柔弱的人和事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和現在比起來,雖不能說判若兩人,但到底還是有很大差別。
這種心境之下,連這杯茶都好似完全是苦的,一絲回甘都嘗不到。
「我這趟正好路過揚州,所以就來看看。」
「……還是要走?」冷血似乎極不解,眉都皺起來了。
楚留香卻沒多想,點點頭,嘴角扯出一絲若有還無的弧度,「我還有事,應當不會逗留很久。」
冷血見到他這個表情,更替謝泠心塞了,雖然他同楚留香也算有幾分交情,但是對於他和謝泠之間的事,他還是忍不住會偏向謝泠一點。
「她……等會兒就回來了。」
楚留香吃不准他的意思,但轉念一想,自己這貿然跑上門來,的確不是什麼值得他們歡喜的事。
就在他想著要不這一面也別見了的時候,門口已經響起了一個在他腦海里響起過很多回的聲音。
「阿琰你看我給你拿什麼回來了!」
語調無比輕快,尾音翹起,每一個字都在訴說說話人的心情有多好。
只可惜在見到屋內人的下一刻戛然而止。
她懷中抱著一個木盒,臉上的愉快表情尚未褪下,但眼神卻已頓住,動作也跟著一道僵硬了起來。
楚留香知道自己這樣盯著她很失禮,卻還是放任了自己沒有移開目光。
謝泠張了張口,好似總算反應了過來一樣,垂下頭走進門來。
「久見了。」他在心裡補了一聲阿泠。
「……是有挺久了。」謝泠的聲音很低。
人走近了他才發現,她腰間還懸著自己送的那柄匕首。
楚留香幾乎是要苦笑了。
在冷血懷裡窩著的小女孩可不管他們倆的反應是不是不太對,盯著謝泠手裡的盒子不放,「這是什麼呀,姑姑?」
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