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拙妻
?徹查走私官鹽絕非小事,上至戶部侍郎,下至鹽鐵使都涉案其中,就連兵部與刑部都有官員與其有所牽連。
廖凡志不敢草率行事,未免打草驚蛇,先將陳平拴在身側,假借教訓為名,暗地裡與他商討計策。
整個鹽場都由廷尉把持,兵卒上下一心,很難從中探聽口風。三日來,廖凡志明面上戲耍陳平取樂,私下裡卻心思縝密的安排部署。
曹方陪廖凡志閑晃一日,第二天便發現這人壓根沒有企圖,除了要酒要菜,便是戲耍囚犯聚眾賭博。
沒有舉動亦不可掉以輕心,謹慎起見,曹方陪著耍了兩天便由著他在鹽場作威作福,又給了官兵大把銀子,囑人陪這位爺好好耍耍。
廖凡志借賭生財,貪婪本色盡顯,撈夠了油水才一抹嘴決定回涼州城交差。
曹方下了血本卻見他隻字未寫,哄勸著說了不少好話,也僅得一句「待我親自與鄭御史商討,再謄寫奏摺不遲」
曹方恨的咬牙切齒,奈何還得求人辦事,只得耐下性子安排返城。
廖凡志大爺般靠在椅背上,端過陳平跪舉的茶水,吐出茶梗笑道「咳~看在這幾日尚且懂事的份上,說吧,想要什麼打賞?」
陳平欣喜若狂的磕頭求道「小的什麼打賞都不要,只求能放小的回鄉」
方赫起身厲喝「大膽,朝廷判罰誰敢私自赦免!」
曹方不咸不淡的擺手勸道「方廷尉切莫動怒,胡先生乃是鄭御史的幕僚,自然不會不知輕重」
廖凡志斜眼掃了曹方一記,下手狠拍了陳平一巴掌,罵道「剛還說你懂事就打臉!換一個,除了回鄉,金銀珠寶,玉石翡翠爺都能賞!」
陳平被打的次數多了,也不礙事,跪在地上求道「小的就想回鄉……」
廖凡志提腳欲踹,陳平趕忙遮住頭臉喊道「不回也行,求胡爺調小的去煎曬場,小的不想在礦場幹活了……」
廖凡志收腳,歪著腦袋問道「在哪不都一樣幹活?還不如討些金銀也好過的舒坦些」
「胡爺有所不知……礦場每日勞作太過辛苦,煎曬場雖然也算服役,但絕沒有礦場辛苦,求您體諒小的身子單薄……」陳平斜眼偷看方赫,見人向他投來濃濃的威脅意味,到底沒敢把□□抖出來。
「罷了,爺既然應了自然會兌現承諾,曹大人……你看……」廖凡志把目光調轉向曹方。
「呃……說來這也有些不合規矩,但既然是胡先生相求,那方廷尉你便代為去辦」曹方假意為難的遞給方赫一個眼神,只要不是赦囚,調去哪裡都無妨。
方赫冷哼一聲,勉強算是同意,左右逃不出鹽礦,也算是給胡聊一個面子。
陳平眼珠一轉,立馬哭道「胡爺……小的捨不得你啊……」
「嘿嘿……你這狗東西倒也有趣,怎麼?這才幾日就上癮了?」廖凡志笑的不壞好意,用腳尖挑起陳平的下巴啐道。
「胡爺怎麼教訓小的都是應該,可囚犯里多得是殺人不眨眼的草莽,小的真怕您一走,再有人藉機報復,治小的於死地啊……」陳平連哭帶嚎的訴說。
「切~由得你瞎編!你不惹事,誰沒事閑的非要你這條賤命?鹽場有官兵駐守,自是不會允許囚犯私鬥」廖凡志扭頭不再搭理陳平。
「真的,真的……小的與孫虎結怨甚深,上次因為一個窩頭就差點沒要了命,這幾日他見我過的舒坦早就看不順眼了……」陳平誇大其詞的說完,又跪爬過去抱住廖凡志的小腿哀求「胡爺您行行好……」
「算了算了……看在你這幾日盡心儘力的份上,臨走前就再幫你一把」廖凡志嫌棄的拂掉灰塵,不甚耐煩的說道「方廷尉你也瞧見了,他既然這麼說,想來還是獄卒監管不力。為了囚犯的安全著想,你還是整頓一番,也省的這怕死的東西見天哭嚎」
方赫深吸口氣,警告的瞪了陳平一眼,起身抱拳說道「鹽場治下一向嚴謹,胡先生切莫聽這狗東西胡言」
「呵呵……算了,既然這傢伙怕事,你就交代一聲,也好讓胡先生全了仁義」曹方和事佬般開口勸說,直到廖凡志面上好看起來,才一轉話頭「既然此間事了,胡先生還是早些啟程,也免的鄭御史在省城等的心焦」
廖凡志起身告辭,期間連掃都沒掃陳平一眼,任由陳平如同喪家犬一般期期艾艾,悠閑的踏出房門瀟洒離去。
陳平被調往煎曬場,牢頭得了指示自然對他看顧有加,又言明不許好事分子招惹麻煩。
陳平心驚膽戰的度過幾天,發覺真沒人打他,這才愜意起來。煎曬場無非做些搬運柴禾,煮鹽翻曬的夥計,即便再累也比下礦輕省,再加上沒人招惹,幾日便跟牢房裡的囚犯混熟了。
礦場的條件比之煎曬場那是天差地別,這裡有泥磚蓋的牢房,還有柴草燒炕取暖,比破草棚子住著可舒服多了。
十人一室,每日兩餐,災年吃的都沒牢飯飽,陳平自是不敢再有怨言,每日搬運柴禾倒也輕省,飯食無需孝敬,幾日便恢復了體力。
悠閑歸悠閑,查案的事陳平也不敢忘,每日幹活間余,便四處打探消息。同牢房的人精向獄卒稟報此事,獄卒聽他竟是打探些吃食、活計便也沒放在心上。
陳平這人看似胸無大志,但小聰明還是有一些,最開始僅是問些瑣碎問題,直到眾人放下警戒,這才著手探聽出鹽產量。
偷摸將每日產出暗自記在心,又比對從礦場運來的滷水,半月下來,竟發現並無出入。這一發現也讓陳平納悶起來,難不成另一個礦場也設有煎曬場?
大雪落下之後,陳平躺著鼻涕窩在灶旁添柴,一個年近50的囚犯閑聊般問起「你也是有門路的,咋沒冬衣送來?」
陳平吸著鼻涕抱怨「我哪有啥門路?要不是家裡使了銀子打點,說不準這會就累死在礦場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家這銀子使的不對,估計捎到這也沒剩啥了」年紀一大把的囚犯佝僂著身子,好心提醒陳平。
「對啊!肯定是這麼回事,我說怎麼三百兩都沒能把我送到這來,還靠舔*腳丫子給人遭凈才送過來的」陳平頓悟,氣的摔了柴火罵道。
「呵呵……三百兩不少了,不若給家裡捎信,讓他們跟官府打點交到,銀子用對了,就是減刑也夠用」老囚犯家裡行四,人稱囚老四,算是鹽場的老油子了,關了七、八年還沒死,沒點門道可說不通。
「四叔,還是你精!」陳平豎起拇指奉承一句,又小聲嘀咕「可這信咋往家捎?」
「你去求牢頭,事後許諾給些好處,他自然會替你送出去」囚老四見天被陳平跟在屁股後面喊四叔,也算是有些交情,遂出言提點一二。
「等大哥捎來銀子,定會給您打上二兩好酒」陳平狗腿的道謝。
「嘿嘿嘿……算你小子識趣」囚老四眯起老眼笑了,家裡因他服役沒少花費銀子,近兩年更是少有貼補,要不是靠著賣些情報,早就連酒都喝不上了。
「囚老四!胡咧咧啥呢!該幹活了」牢頭甩著鞭子吆喝一聲。
囚老四立馬彎腰答應,搓著手心低聲招呼「跟著我,別出聲,一會兒我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陳平立馬扔了柴火,貓腰跟在囚老四身後,出來做活的多是年頭多的老人,由此可以看出,這活還真不是誰想干就能幹的。
走到北側一處柵欄后,陳平偷眼望去,只見遠處慢慢行來一隊人馬,打前是幾個手持刀槍的官兵,後面則是押解馬車的囚犯。
好傢夥,原來真有另一處礦場……
衣衫襤褸的囚犯在呵斥下將木桶卸完,打頭的官兵跟獄卒咕噥幾聲,便吆喝著像驅趕畜生一般將囚犯押回。
陳平跟著囚老四將木桶運回煎曬場,便馬不停蹄的加大柴火熬煮滷水。
「四叔,這哪來的滷水啊?瞧著比咱礦場來的都純」陳平捏起一撮細鹽悄聲問道。
「別吵吵!」囚老四扭頭看了眼四周,壓低嗓子交代「這是另一個礦上出的,估計那頭凍死不少,缺少人手才把鹵送到這邊……你知道就行,可別瞎嚷嚷,讓人聽見保准掉腦袋」
聽囚老四並非故意嚇唬他,陳平忙閉嘴不敢再問,夜裡得了空,才借放水的功夫問起「四叔知道那礦在哪不?」
囚老四眼神一厲,連尿都憋回去了「你問這幹啥?」
「沒啥,就是好奇……我尋思您都擱這呆了七、八年,該是去過才對」陳平慌張解釋。
囚老四大喘口氣,罵道「去個屁!我要是去過還有命擱這呆著?以後別瞎打聽曉得不?」
「曉得了」陳平吶吶保證,心裡琢磨著該怎麼打探確切地點才好。
第二天,陳平便藉機求牢頭捎信,又保證銀子到手后定會孝敬一二,牢頭見有好處也樂得跑腿。鹽場油水少,全靠從囚犯身上撈好處,再說外面遞來的銀子哪能輪得到他?即便是孝敬上來的也只剩層層盤剝后的瑣碎銀子。
信捎走沒兩天,廖凡志就去而復返。
說來也巧,廖凡志回到涼州城立馬去信知會梁子俊,梁子俊飛鴿傳書不僅帶回京里的消息,還將劉帶娣離家出走的事情告訴給他,囑他見到人即刻回信。
他們在涼州城不宜久留,再不走也怕起疑,廖凡志想著半月過去,陳平那邊估計也該有些眉目,便想著過來了解一二,也好進一步布局。
沒成想,趕到涼山腳下的小鎮子,正碰上四處託人的劉帶娣。
梁子俊藉機乏累非要在鎮上留宿,曹方磨不過他,只得先行去安排客棧。廖凡志閑逛之餘甩脫侍衛,將人捂住口鼻拖到巷口,像極了壞人一般低喝「別出聲」
劉帶娣原想碰上了歹人,正要奮起反抗,忽聽夫君名諱忙央到「大人可是見過家夫?他現在可好?」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廖凡志探頭見甩掉的侍衛正尋過來,趕緊引著劉帶娣往街尾走。
劉帶娣離家近二月,一路上風餐露宿好容易趕到涼山腳下,四處求人也沒能打探到夫君的消息。
銀子所剩無幾,不乏被騙去大半,眼下只剩乾娘給的一隻玉鐲可以典當,若是再尋不到門路,他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緊了緊懷中包袱,劉帶娣謹慎的拉開一段距離。這人意圖不明,也非官身,他是如何得知夫君的名諱?莫不是又碰上了騙子?
幾日打探,不乏凈遇到些藉機騙錢的混蛋,若非人生地不熟,以劉帶娣的心性自然不會輕信於人。可如今夫君生死不知,每隔一日又有屍體從鹽場運回,這讓劉帶娣如何不心急?
他聽人說,只要多給銀子就能跟夫君見上一面,最不濟也能送些衣物吃食捎帶進去,眼下大雪紛飛,也不知夫君穿沒穿上棉衣……
這個鎮上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婦人,每到報喪日,大家都是默默圍觀,就怕官兵報出的名諱里有自己的夫君。
每日期盼之餘又怕聽到官兵報喪,就怕那輛運屍車上躺著夫君冰冷的身體。哪怕是早一日打探到消息也好,只要使對了銀子,就不怕夫君在裡面吃不飽穿不暖。
他不敢去求運屍的官兵,大家都說給了也是白給,那些人凈是拿錢不做事的混蛋。可不求官兵,他能去求誰?他既不認識當差的獄卒,也沒有相熟的親人在此,除了四處打探就沒別的辦法可想。
哪怕只是一絲希望,劉帶娣都不想放棄,之所以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也是怕錯過結實獄卒的機會。
廖凡志將人引到一處門廊下,便駐足問道「你可是陳家溝的劉帶娣?」
劉帶娣抓緊布包,小心的點點頭。
「嘖~要不是恰巧聽到有人議論你的事,就憑你這麼瞎打聽,能找對人就怪了!」廖凡志撓撓頭皮,教訓道「銀子都讓人騙光了吧?」
劉帶娣羞愧的低下頭,復又機警的抬頭斥道「你什麼意思?」
「……嘖~看你也挺機靈的,怎麼急的跟個傻子似的?……」廖凡志沒功夫解釋那麼多,當下就指點人該去哪裡求人,又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給了他一千兩銀子囑咐「只要你照我說的辦,陳平在裡面自然就能過的舒坦」
「你是誰?為什麼幫我?」劉帶娣捏著一千兩銀票,傻眼的問道。
廖凡志噗嗤一笑,記起好友最新學會的一句「做好事不留名,請叫我雷鋒!」
「雷鋒?雷先生的大恩大德,帶娣沒齒難忘,待得他日定當結草銜環……」劉帶娣當即跪倒在地,磕頭謝過,不管日後是生是死,他都定會償還這筆恩情。
不等劉帶娣說完,廖凡志頭也不回的扔下一句「別介,讓陳青知道非跟子俊急眼不可,我可不想聽老友抱怨……哈哈……」
不等劉帶娣問出家門,廖凡志已然翩然而去。抬頭望著街角,劉帶娣咬住下唇喏喏低泣「對不起……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