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笑傲
地上是碎了一片的杯盞,西門吹雪蜷坐在桌旁,一手擱在桌上,雪白的衣袖上沾滿了茶水,另一隻手捂著胸口,緊緊地勒著衣襟。他弓著的背顫抖著,貼著臉頰的髮絲被汗水染濕了。
懷饒疾步上前,蹲在西門吹雪跟前,捧起西門吹雪滿是水漬的臉,貼著他的麵皮,輕聲問道:「西門,你還好嗎?」
「唔……」西門吹雪被迫抬起頭,雙眼緊閉,眉毛糾結在一起。他現在正陷入無處不在的刺骨疼痛中,即使此時懷饒靠近了,也沒能立即減退他的痛苦,使他從全力忍受中回過神。
懷饒見他這樣,心中不忍,目視到他胸口勒出了血絲的手,更是心口一疼。結合了小懷饒才有的情感,新鮮而難以拒絕,他抿抿唇,伸出一隻手輕柔地掰開西門吹雪的拳頭,唇鬼使神差地貼了上去。
西門吹雪的手筆直乾淨,唇貼上去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那溫涼的肌膚相觸,隨後是形狀優美指骨。那感覺實在很好,懷饒忍不住用唇瓣蹭了蹭他的手指,又小小地咬了一口,轉而展開西門吹雪的手掌,在被冷汗浸濕的手掌心啄了啄。懷饒拉著那隻手,仰起頭湊到西門吹雪的耳邊,溫柔清雅地安撫道:「沒關係,我在這兒,會好的。」
說著,懷饒用原本托著西門吹雪臉的手撫摸著他的後腦勺,唇緊貼著西門吹雪的耳廓不停地念著:「我在這,很快就好了……」
彷彿帶著某種魔法,西門吹雪的情況真的在懷饒不斷的安撫下迅速好了起來。西門吹雪眉頭漸松,雙眼睜了開來,眼裡一慌,被懷饒抓著的手一顫,猛然用力將懷饒推了開去。
懷饒沒有料到這一手,猝不及防地向後仰倒下去。身體突然失去平衡,他雙手下意識去撐地,卻未注意到地上的碎瓷杯,一下就按了下去。
「嗯——」眉頭迅速地一擰,懷饒將痛呼聲悶了下去,若無其事地撐著地站起身後,才收回手。
「為什麼會這樣?」西門吹雪沒有察覺到懷饒的不對,他還在那無法剋制的痛苦中徘徊。
為什麼會這樣?完全無法忍受,很多時候,他甚至難受到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維意識。
「慢慢習慣,會好的。」懷饒一眼就看出了西門吹雪的癥結所在,心中多少有些失落西門吹雪的無法接受,但他還是理解地笑著告訴他。
「會好?」西門吹雪抬頭,看著懷饒的笑顏乾巴巴地問。
「嗯,會好,一步步來,會好很多的。」懷饒知道,西門吹雪需要這樣的承諾,所以懷饒便給了他。
西門吹雪定定地看了懷饒許久,忽而撐著桌子站起身。因為剛剛經歷了一場疼痛碾壓,又是剛變回人形,身體還虛著,一個沒站穩晃悠地差點跌坐回去。好在懷饒第一時間發現了西門吹雪的不對,抬手就扶住了他。
西門吹雪側過頭,軟軟地揮開了懷饒扶住他的手,獨自往內室走。懷饒怕他離開自己太遠又出現剛才的情況,自然跟了上去。然而,西門吹雪並不見得懷饒如此。
「不要跟著我。」西門吹雪說。
懷饒的第一反應是西門吹雪煩自己不想自己跟著他,但轉念一想又知道不是這樣。西門吹雪只是想儘快適應遠離自己的狀態,他不想自己成為一個需要依靠別人而活的人,一刻也不想。懷饒嘆了一口氣,還是跟了上去,「你現在身體不能逞強,欲速則不達。」
這麼一點遠的距離已是讓西門吹雪的每一個細胞蠢蠢欲動,他的身體確實如懷饒所說,比之正常情況虛弱了不少,那麼一些動靜甚至就讓他覺得自己腳步虛得很。他斂目俯視著自己的腳尖,最終默認了懷饒的靠近。
結果在懷饒意料之中,懷饒靠近幾步,問道:「西門,你想做什麼?過會兒我們一起出去一趟吧?」
西門吹雪皺著眉,沒有回應懷饒的話,他默默走到屏風后,伸手要脫掉被水浸濕的衣服,卻在目及到上手臂位置的淡紅色血跡后愣了一下。
哪裡的血?西門吹雪回想起懷饒曾扶過自己,這血不是自己的,必然只能是懷饒的了。懷饒受傷了,什麼時候的事?順著想下去,西門吹雪不難回憶起自己剛從痛苦中掙脫出來時做了什麼。
為什麼被自己推倒受傷了,他還能若無其事地安慰自己?如果是小懷饒被自己推倒受傷了的話,此刻一定痛呼著責怪自己,甚至可能會痛哭出來。
這兩個人真的不一樣呢,可他們偏偏就是一個人。
西門吹雪眼神閃爍了一下,當做沒看見一般將外衣脫了下來,掛到屏風上。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下人的喊門聲,懷饒未曾離開原地,只是語氣含笑地讓他們等等。西門吹雪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懷饒這才去開了門。
首先衝進來的不是那些下人,而是玉羅剎。玉羅剎仔細打量了西門吹雪許久,確認西門吹雪沒事後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阿雪,剛剛是怎麼了?」玉羅剎問。
「只是不小心把茶盞打翻了,玉教主還請放心。」懷饒看穿了西門吹雪不想說話,笑眯眯地替西門吹雪回答道。
玉羅剎不滿於懷饒的搶話,瞪了一眼懷饒又看向西門吹雪。西門吹雪誰都不願搭理,在下人們的伺候下獨自洗漱去了。
懷饒主動拉近了自己與西門吹雪的距離,吩咐了下人將早飯擺好,碎瓷器收拾下去,隨後又體貼地讓人為西門準備了一件乾淨的白色外衣。
此時,西門吹雪已經將自己收拾好了,懷饒不動聲色地去洗凈了自己手上的血污,握了握拳,等它恢復過來后,才在早已坐下的西門吹雪身邊坐下。
玉羅剎本是坐在西門吹雪的另一邊,一見懷饒靠著西門吹雪坐了下來,很是不滿,冷著臉站起身,走到西門吹雪和懷饒的中間,不客氣地對懷饒說,「讓開。」
剛拿起筷子的懷饒無奈地聳聳肩,往旁邊移了個座位。玉羅剎這才滿意下來,大方地坐在了兩人中間。
一頓早餐吃得是心思各異,幾人吃完了,懷饒讓人取的衣服也到了。等西門吹雪穿上外衣后,懷饒說道:「我要去找一趟令狐沖,過程想必不會多有趣,玉教主當真要跟著?」
「自然。」玉羅剎理所當然地回道。
懷饒彎眼一笑,「也好,正巧玉教主可以為我們引路。」
被迫淪為指路的玉羅剎被噎了一下,但是這個苦他跪著也要吞下去,他絕對絕對不能給懷饒一絲機會!
令狐沖和小虎、計無施三人寄住在令狐沖的一個朋友家,懷饒找到他們的時候,令狐沖和計無施兩人正在指導小虎的武功。
三個月不見,小虎黑了不少,個子也抽高了一些,身手更是靈活了不知多少倍。小虎第一個看到懷饒,一愣之下被計無施踢趴在地上。
「小虎,你愣什麼呢?」計無施問道。
小虎沒有痛覺一般,趴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懷饒,也不喊痛,只是嘟嚷著:「這個人長得好像小哥哥啊!」
小虎這一聲這才讓令狐沖和計無施意識到了來人,令狐沖一回頭對上懷饒,爽朗一笑,走到懷饒跟前,說道:「你來了啊!」說著,又轉向玉羅剎和西門吹雪,分別打了個招呼。
「玉公子,這位公子,幸會幸會。」
玉羅剎不屑以對,西門吹雪淡淡地應了一聲,隨後看著他手中的木劍,目光立時變得熱忱起來。
他早就想和令狐沖比試一番了。
被西門吹雪盯得實在尷尬,令狐沖手縮了縮,低咳了一聲,奇怪地喃喃著,「我怎麼覺得這位公子的氣勢這麼熟悉呢!」
懷饒聽聞,輕笑出聲,向令狐沖介紹道:「他叫西門吹雪,是玉羅剎的兒子。西門很擅長劍術,也一直想和你比試一番,有空你們可以切磋切磋。」
「是這樣嗎?」令狐沖有些不想和西門吹雪對上,他摸摸腰間的酒葫蘆,敷衍地應道:「有空切磋,有空切磋。」
西門吹雪的眼神實在太熱切,令狐沖生怕他現在就拽著自己比武,連忙轉頭喊過小虎,轉開話題。
「令狐師父,他們是誰啊?」小虎麻溜地翻身起來,跑到令狐沖身邊,盯著懷饒問道。
「他是你小哥哥懷饒。這些人是他的朋友。」令狐沖簡單地介紹了一遍。
小虎聽聞,杏仁似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問道:「小哥哥,真的是你?」
懷饒摸著他的頭,頷首。
小虎一笑,也不害怕這詭異的變化,撲上前抱住懷饒的大腿蹭蹭,「小哥哥,你怎麼變大啦?小哥哥,你果然好厲害,可以變大變小!小哥哥還不承認,你一定就是娘親說的神仙!」
沒等懷饒否認,小虎撒嬌賣萌地拱著懷饒,一遍遍道:「小哥哥,你教我這個吧!教我吧,教我吧!我也想早點長大,保護娘親。」
額,這個他自己都不會,更不要說教別人了。與小懷饒的教就是教,不教就是不教不同,懷饒還懂得哄著。在懷饒的溫柔攻勢下,小虎眨眼就忘了自己的想法,一個勁兒纏著懷饒陪他說話玩耍。
令狐沖好笑地看著這一切,心中想著:小虎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懷饒啊,不論是小一號的還是這大一號的。只要是懷饒,小虎對他的喜歡就不會改變。
不過,大概也只有孩子才能做到這麼存粹的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