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7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面具下的人笑了笑,手掌溫暖地覆蓋在文軒的皮毛之上,「師兄,別怕。」

是的,文軒沒有認錯,這就是簡易,就是他的簡師弟。文軒喉中發出欣喜的咕嚕聲,眼中一下子就燃起了希望,甚至沒想過簡易要如何對抗這麼多人,也忘了這些人中還有一個金丹宗師。彷彿只要簡易出現,他就已經絕處逢生。

「老四!」青羽門那對兄妹又喝了一聲,見簡易仍不回應,怒不可遏,雙雙圍了過來,「你想做些什麼?」

簡易連回頭也不屑,只腰間一塊古樸的石板忽然發出了幽幽紅光。

文軒第一次見到這石板,想必便是簡易在這幾個月里所尋到的東西。

這紅光有一種危險的氣息,那些青羽門人頓時都感到了不妙。只聽那領頭者一聲「拿下」,這些人紛紛直接出手朝簡易攻來。法器和法術漫天飛舞,卻又都被紅光所構建的屏障攔下。

下一個瞬間,竟連整座歸月島都開始震動。

這危險的氣息實在非同小可,就連文軒渾身的毛髮也不禁炸了起來。

「你不是老四,你究竟是什麼人?」領頭者的臉色難看極了。他身為金丹宗師,已然猜測出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卻又不願放棄幾乎已經手到擒來的天妖後裔,只能在原地硬著頭皮堅持著,手中法術依舊不斷攻來,指望能及時打破這屏障。

簡易的笑容中帶了一點譏屑。他終於回過頭去,冷冷看著這些人一眼。而後他又將目光下移,從那些歸月島人臉上一個一個看過去,目光也是同樣的冰冷。

腰間那石板,可是他廢了極大功夫才尋到的法寶,威力奇大無比,並不是還在凝元期的他能完全控制的。一經使用,連整座島嶼都能毀去,更別提島上的人了。

此時此刻,簡易是真有心將所有人都殺去。

然而文軒正在他身後發出低聲的嘶吼,顯然十分不安。

「師兄,」簡易低聲問,「直到這種時候,你還在擔心島上這些人嗎?」

文軒吼了一聲,又怕簡易會誤解會他想表達的,一瞬間都急得冒了汗,最後終於想起自己還能寫字,連忙伸出爪子開始在地上摳土。

其實這完全是多餘的舉動,簡易怎麼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不等文軒在地上將第一個字寫完整,簡易便嘆了口氣,同時腰間紅光一轉,變為一種藍幽幽的藍光。

「師兄,別怕。」簡易道,「我帶你走。」

隨著話音落下,那種危險的感覺頓時消弭於無形。

紫羽樓諸人不禁狂喜。但還不等他們有所動作,那藍光猛地大亮,照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

等到藍光散去,原地已經找不到那一人一妖的身影,只留下一個空空的巨網。

不知多少千里之外,一處無人的山林之中,文軒巨大的妖獸身影憑空出現。簡易就在他的身旁,牢牢抓住他的爪子。

剛一落地,簡易連忙看了看四周,見果然空無一人,不禁鬆了口氣。而後他又看了看腰上的石板。因為已經使用過一次,這石板已經黯淡無光,短期內是不能再用了。

「師兄,」他拍了拍文軒的爪子,安撫著文軒的不安,「沒事了,我們現在安全了。他們追不過來的,無論如何也追不過來。」

文軒也看了看四周,喉中咕嚕了一聲,是在問這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這玩意的傳送是隨機的。」簡易敲了敲腰間石板,又是一笑,「反正挺遠就是了。」

普通的傳送之術,能傳出千里已經算是不錯,而這石板威力巨大,橫跨數洲也不在話下。他們現在反正已經不在外海了,大約也不在北寧,說不定已經到了某個還未探索過的地方。

說著簡易撕下了面具,又露出那張讓人熟悉的臉。

他在林中尋到一個山洞,讓文軒躲進去,自己則暫時離開,表示要先走遠些探探。

文軒自然不舍,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得乖乖在洞中隱匿自己的身形。

有天光從頂上泄下,洞內並不黑暗。文軒察覺簡易在洞口布下了隱匿和防護的法術,自己在洞內轉了轉,最後尋到個水窪邊蹲下,看著水窪中所映出的獸臉。與曾經在幻象中見過的那個理應是他父親的天妖不同,此時的文軒身上並無鱗甲,看上去倒像是一隻巨大的狐狸,只頭頂多了一個尖利的角,身上的毛髮說白不白說藍不藍的。

這大抵是因為,如果按照天妖的年紀來算,文軒此時只能算是一隻幼崽。

文軒並不喜歡這副樣子,忍不住一爪子拍向水窪,將這鏡像拍散。隨後他看著自己的獸爪,情緒又不禁越發低落下去。

他希望等到簡易回來的時候,他能夠恢復原狀。然後他要儘快回去歸月島,與島上的人們解釋清楚。

然而他最終失望了。簡易再度出現,是在一個時辰之後,文軒依舊是一副妖獸的樣子,根本沒有絲毫會變回去的趨勢。哪怕變得和剛出生時一樣,有個大體的人形呢?卻始終只是一頭巨獸罷了。

文軒有些慌了。他用爪子在地上寫字,詢問簡易是否知道他還得將這副樣子保持多久。

簡易看著地上的這排字,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簡易顧左右而言他,「師兄,我已經問清楚了。你猜這是哪裡?我們竟然直接就到了南豐呢。」

南豐,是在中盛的更南端。他們從外海來到這裡,竟直接跨越了北寧與中盛兩塊大洲。而南豐這塊地方,說來奇特,這兒靈氣充沛,靈物豐富,修道的人才卻完全比不上中盛洲,只淪為了中盛的倉庫與交易中心。在簡易看來,這富饒卻缺乏頂尖修士的南豐洲,實在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藏身?這兩個字讓文軒再度不安了起來。他戳了戳地上那排字,執著地詢問那個問題。

簡易嘆了口氣,「師兄,別慌。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文軒的一顆心便這麼冷了下去。

簡易的態度已經解答了一切。其實文軒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他只是一直不願意相信。他之所以徹底變為一隻妖獸的模樣,並非是紫羽樓在他身上下了什麼手段,而僅僅是因為他體內那些終於已經重見天日的天妖之血。

幼時的他之所以還能大體有個人形,只是因為那時妖氣還很弱小。而現在妖氣已經成長得十分強大,已經完全壓制了人類的血脈。他多年的修行,只好歹讓他維持了人類的心智。

他已經不會再變回去了,他將一直就是這麼一隻妖獸。

文軒往後退了幾步,身體有些發顫。他低吼了兩聲,顫抖卻止不住。

「師兄,你別這幅樣子。」簡易連忙追到他身旁,不斷安慰道,「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你想想,哪怕是妖獸,也是可以化形的,不是嗎?」

對,是這個道理。文軒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

哪怕是妖獸,也是可以化形的。大多數妖獸在渡過第一小劫之後,也就是相當於人類結丹后,便可以化形了。雖然還是無法徹底消去妖獸的特質,但至少可以變得如他原本以為的那樣,有個大致的人形。

但天妖顯然是不同的。天妖的血脈更為古老,天妖的化形更為困難。證據就是文軒已經結丹,卻還是沒有一點能化形的跡象。甚至就連他那個已經元嬰的父親,也從未展現過化形后的模樣。

想到這裡,文軒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就算他能等到化形的那一天,那究竟得是多少年之後,歸月島又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用爪子在地上寫下自己的顧慮。

誰知簡易看到這句話,臉色一下子就暗了暗。

「你居然到現在還指望回到歸月島嗎?」簡易咬牙道,「師兄,我知道你心善,所以我聽你的話,沒有傷到他們。但你怎麼可以還想回去?你已經忘記了他們都是怎麼對待你的嗎?你就不該再記著他們!」

聽到這席話,文軒有些愕然。而後文軒皺起眉頭,嘶吼了兩聲。開什麼玩笑,歸月島上的人雖然傷了他,卻僅僅只是因為被那些紫羽樓人騙了。畢竟之前文軒從未告訴過他們什麼,那時還因為忽然的妖化而傷了那張師弟。捫心自問,假如文軒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一定不會發現到真相。既然如此,又怎麼能夠責怪他們呢?

文軒想要與簡易爭辯,可這麼複雜的話,他一時間還真表達不出來。

但是沒關係,簡易明白他的意思。

雖然明白,簡易的臉色卻只是更加暗沉了。

「我一定要回去找他們,哪怕變不回去,我也一定能找到辦法和他們解釋。」最後文軒在地上寫著,「簡師弟,你得幫我。只要你幫我,這很容易。」

簡易看著這些字,半晌不發一言。

文軒便起了身,自顧自往洞外走去。他是不可能就這麼將歸月島丟下的,就算簡易不願意幫他,他也得自己想辦法。

「師兄,你等一等。」簡易在後面叫他。

文軒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他以為簡易會告訴他此時他的想法有多麼無理取鬧,告訴他此時回到歸月島會遇到多少困難,比如他一頭妖獸怎麼橫跨兩個洲,比如紫羽樓人或許還留在島上沒有走。然後他們就能坐下來,好好談談,一起想些妥當的辦法。

然而簡易只是快步走到他的身旁,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徑直貼到文軒的額頭。

那是一粒玉珠。

文軒見過這種玉珠,當初他能看到自己出生前後的幻象,便是通過這種玉珠。這些玉珠能讓簡易存儲原著中的一些畫面。

還不等文軒反應過來,便又有許多畫面湧入他的腦海。

文軒不禁一聲咆哮,顯得極其痛苦。

「我本來不想讓你看到這些。」簡易深吸了一口氣,「但是你為什麼一直都不能明白呢?就連讓你遇到那種事情,你也依舊無法明白嗎?師兄,是你逼我這麼做的。」

文軒已經無法聽到他說的話,文軒的心神正沉浸在幻象之中。

幻境中的第一個畫面,居然是張笑晴。張笑晴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正在那裡尖叫著。然後文軒便看到了他自己。幻境中的文軒,體內封印已經受創,卻尚未完全崩塌,正以一副渾身盤繞著妖氣的人類的模樣,慌忙往一個方向逃去。

路上文軒能看到許多水雲宗的人,似乎仍舊身處於水雲宗內。但一路上看到的山水建築,卻顯然已經不在水雲宗里。文軒不知道這究竟是哪裡,這已經不重要了。路上文軒所看到的所有人,那些熟悉的同門,全都正在瘋狂攻擊著他。

其中包括那時他從水雲宗救出去的百餘人,也包括後來跟隨他住在歸月島的二十餘人。只要是能看到的,沒有任何人對他留手,所有人都和瘋了一樣。

那幾個核心弟子更舉著自己的武器,在張笑晴的帶領之下,不斷從身後追殺著他。

短短片刻,文軒已經遍體鱗傷,卻終於逃了出去。

文軒一直逃入外海,逃到那歸月島,默默在島上蜷縮著躲藏起來。

而後畫面一轉,似乎許多年過去,文軒從海里的水族口中救下了一隊人。他一眼看出,這隊人全是水雲宗的弟子,其中之一甚至便是那張師弟。那時他們已經被那些水族欺凌得暈迷,文軒便一個一個將他們移到安全的地方。

正在轉移那張師弟之時,張師弟從他懷中轉醒。幾乎就在看清他的臉的一瞬間,張師弟二話不說,便將一柄利刃扎入了他的胸口。

文軒慘叫了一聲。不僅幻境中慘叫,現實中也同樣凄厲。

為什麼?幻境中他明明還有著文軒的模樣,明明誰都能看出他就是文軒,卻為什麼依舊要這麼對他?難道他想錯了,就算沒人被紫羽樓欺騙,就算沒有人以為他只是一隻冒充文軒的妖獸,也會那樣攻擊他?

僅僅因為他渾身的妖氣?僅僅因為他實際上有著妖獸的血脈?

文軒趴伏在地,不斷顫抖著,幾乎已經失去了支撐四肢的力氣。

幻境結束,簡易甩去手中玉珠所化的齏粉,然後取出另一枚玉珠,同樣貼在文軒的額頭。

就在這一瞬間,一縷血水從簡易嘴角溢出。

他是不能對任何人透露未來的。哪怕即將讓文軒看到的景象已經不是「未來」,而是「已經被改變,不會再發生的事實」,這一行為依舊使他受創不小。

但是簡易依舊選擇這麼做。在前一枚的玉珠內,他掐頭去尾,只截取了最能傷到文軒的一部分,為了讓文軒知道之前的天真是多麼可笑。是的,他很清楚他的行為對文軒是一種怎樣的傷害,所以他決不能讓這種傷害無功而返,他必須穩固自己的成果。

而在這一枚玉珠內,是文軒原著里被紫羽樓抓住之後的……百年。

原著中,文軒被紫羽樓視為鎮派之寶,被他們用鐵索刺透骨骼,整整關押了百年。甚至在最初的十年過後,紫羽樓眾人認為文軒已經被馴服,更是將他拿來看家護院。

那是怎樣絕望的百年,又是怎樣屈辱的百年?這百年的時光,足矣磨平一切的希望。

現實中的文軒逐漸安靜下來,但令他安靜的並不是安穩,而是絕望。

這樣的百年,他獨自一個人挺過,沒有任何人想過要救一救他。甚至於在紫羽樓的百年中,他還經常看到有曾經水雲宗的同門過來作客,也偶爾遇到那些居住在歸月島的追隨他的人,卻無人對他表露出一點善意,有些會面露厭惡,有些則會像對待什麼稀罕貨物一樣對他品頭論足。

文軒趴伏在地,一動不動。

這種傷害刻骨銘心,他似乎已經什麼都無法信任了。大概,除了那個一直在他的身旁,不斷安慰著他的人。

「師兄,別擔心,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無論如何都會在你的身邊。」簡易此時虛弱不堪,只能倚靠在文軒身上,手掌不停撫摸著文軒的毛髮,用臉蹭著文軒的臉,「師兄,你現在總該知道了,你只有我的,你一直以來都只有我。在這個世上,只有我能徹底接納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

他感到文軒臉上有些濕。他知道,文軒正在哭泣。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文軒哭泣。以往,無論是什麼時候,哪怕文軒發現自己被宗門欺騙,哪怕那時文軒剛剛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沒有真正落下過淚來。

簡易有些心疼,嘴角卻勾著笑。

因為虛弱,他有些維持不住自己的護身靈氣,被文軒周身還無法控制的妖氣稍稍滲入。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簡易動了動已經被些微凍傷的手指,仍舊緊緊貼在文軒身上。

他想著,從今往後,文軒將真正只歸他所有。他會一直守著文軒,不讓文軒再受到任何傷害。這令他完全忘記傷痛,全身心只覺得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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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那個穿進書里來追我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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