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妖族至尊篇（四）

我是反派，誕生於洪荒流之中，穿梭在各個故事世界，大多數情況是准提，偶爾是燃燈或者廣成子。我的工作就是找到每個故事邏輯的漏洞，將其放大，從而打破故事核心，讓故事崩潰。

我是反派，是現實世界的一個人，職業演員，任職於穿越影視公司洪荒組。我在無數的洪荒流故事中擔任反派一號，但是因為收視率不景氣，小組被裁撤，我也失去了工作。

兩個不同的自我認知在根本意識中被攪和成一團，如同翻滾沸騰的稠粥。

兩種不同的米似乎終於被熬爛了，粘糊糊地融合在一起，逐漸冷了下來，不再咕嘟咕嘟冒泡。

我是反派，誕生在洪荒流之中，是作者筆下的虛構角色。我將一個故事徹底打破后，就會得到氣運反饋，壯大自己的根本意識，進而觸及更多高維世界信息碎片。在上個故事完結后，我在根本意識維度遇到了主角的根本意識，我們進行了溝通交流，並且在這個故事中互幫互助。

沒錯，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我，獨一無二的我。

我這樣自我確認著。

但是，那個作為演員的「我」，他的敘述口吻跟我幾乎一模一樣。雖然我根本不認識他，卻總覺得假如把我放進那個環境里，設身處地，我也只能做出同樣的反應，說出同樣的話語來。

這股高維世界的信息洪流來得蹊蹺。我沒有把這個故事打破，按理來說是不可能得到足以壯大自身根本意識的氣運，也沒有機會接觸到高維世界信息碎片的。

它就這樣出現了，在我切斷與主角的聯絡后。這很奇怪，因為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做什麼特殊的事情。既不是第一次與主角見面，也不是第一次在故事中用根本意識與主角聯絡。我不知道怎麼就觸發了這股信息流融入我的根本意識之中。

回過頭來想，奇怪的豈止是這股信息流。我作為一個書中人物，卻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難道不奇怪嗎？看著周圍人如墜夢中而不自知，我內心一直縈繞著對自己的懷疑：周圍人都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故事之中，只有我自以為清醒，會不會我其實是在一個更深的故事裡？我才是那個在故事裡的人？

人都有從眾心理，當周圍人與自己相違背的時候，難免會覺得是自己錯了，周圍人才是對的，想要「合群」。

萬幸，主角的覺醒打破了我的懷疑，原來我不是一個人。仔細想想，自從我遇見主角之後，畫風似乎就起了點變化。我心裡的某種提防被打開了，有時候顯得略微……肆無忌憚。不知不覺間，我對主角似乎產生了某種依賴。這種依賴不是友情也不是愛情，更像是……同病相憐？或者同仇敵愾？

對我們來說，舉世皆敵人。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謹慎，跟身邊人交流相處全在演戲。真正能敞開心扉，說說實話的對象，只有彼此。

這是愛情嗎？不。我覺得用這個詞來描述我們的關係，有些狹隘了。

無論如何，這种放松感沖淡了我的懷疑。現在，這種疑惑與警惕感又再度回到我身上來。

故事中覺醒一個人物就已經很奇怪了，假如覺醒了兩個，不是巧合中的巧合嗎？

我反過來這麼一想，發覺事情簡直詭異得嚇人。

小說中的人物有可能自己覺醒嗎？覺醒了一個又一個？恰巧是對整個故事有舉足輕重影響的主角與反派？還把作者的故事一個接一個打破？

主角跟我說的那套氣運說法是否站得住腳，現在看來也成問題。他說自己覺醒得晚，是因為作者意志將整個故事的氣運強加在他身上。我覺醒得早，則是因為故事氣運根本不眷顧我這個大反派。

假如按照氣運從小到大排列所有故事人物的話，毫無疑問，我這個頭號大反派是在氣運數值最小的頂端，主角則是在最大的端點。但問題就在於，我們中間還隔了無數的角色呀。大反派下面，還有二號反派、三號反派、雜魚嘍啰走狗之流。再之後應該是路人甲乙丙丁，中立的一些人物，接著才是正面角色。同理，主角以下，應該還有些氣運略弱於他的主要配角。

這些人的氣運比我要強，比主角要弱。假如要按照這個標準來覺醒的話，我之後就應該輪到常年跟我躺槍作二號反派的接引師兄覺醒，然後是元始天尊之類的反面角色。

換句話說，如果等到氣運最強的主角覺醒，那這個故事多一半的角色早就該覺醒了。可為什麼如今卻只有我與主角兩個人的根本意識呢？

恍惚間，我彷彿看到了冥冥之中有一隻大手，隔空欽點了我們兩人，讓我們從故事中清醒過來。

如果……

如果是作者刻意點醒的主角，讓他與我作對呢？假如他覺醒的任務是撥亂反正，讓故事重歸正軌呢？

不、不會，那他在上一個故事的所作所為就解釋不通了。

況且，我跟他的交流時間雖不長，卻從心底相信主角他不是這樣的人。我還是選擇相信主角。

那麼，目前看來暫且有兩種解釋：第一，主角覺醒得早，是因為我破碎故事吸取的氣運，都是從他一個人那裡吸取的，所以除我以外，只有他覺醒了。

第二，我是自然覺醒的，主角的確是被作者點醒的。作者這麼做的目的，就如同我之前猜測的一樣，讓故事變得正常起來。但為了麻痹我，作者並沒有讓主角知道這一點，反而是給他的根本意識中塞入一些似是而非的誤導性認知，譬如剛才說的氣運覺醒理論。所以主角的確是真心想要幫我，但作者站在背後利用他。第一種猜想解釋不通那道突如其來的信息流，所以我更傾向於第二種。

如果打個比方的話，我就是洪荒流故事中的電腦病毒，不斷破壞著各個程序。作者就是程序員，程序員不可能自己親手殺死病毒，只好編寫一個殺毒程序來代勞。有些殺毒程序，正如你們所知，其實走的是以毒攻毒路線，它自己在某些方面就是個病毒。同樣，主角也表現出來了某些跟我一樣的特質，比如根本意識。但這並不能證明他本身不是「殺毒軟體」。

那麼「我是演員」這道信息洪流又是怎麼回事呢？我認為它是一種提醒。提醒我，曾經存在這麼一個「我」，跟我的性格完全一樣，說話方式完全一樣，「反派」這個設定也幾乎一樣。

這個提醒意味著什麼呢？

說明作者曾經設定過這樣一個故事，裡面有一位「我」，用略帶吐槽的口吻來講述自己在洪荒流的各種故事劇本中扮演反派，直到工作室被裁撤的經歷。這位「我」看似是超脫於那些洪荒流故事之上，其實自己也不過是個故事中人。

這個故事或許被寫出來過，或許沒有，總之最後被推翻了、摧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我」身為一個故事反派人物，邊吐槽邊打破洪荒俗套，隨後遇到主角，被主角剷除的故事。

沒錯，就是我自己所在的這個故事。

我自以為一隻腳踏出了樊籠，未曾想自己來到了一個更大的樊籠之中。

如果我沒有猜測錯誤的話，作者把前一個構想推翻，卻沒有完全拋棄，而是用原本的反派人物設定作為元素，重新捏合出了我。甚至還可能捏合出了主角。

大家可能覺得上面的話有些拗口，這是因為我一直是以自己這個反派為中心在敘述故事。或許我該換一種方式，站在主角，或者說是主角背後作者的位置上來看，一切就清楚了：

故事中有個反派角色蘇醒了，開始破壞一個又一個故事。這時候主角也覺醒了，他發現自己與反派有許多共通點。但為了故事的平衡穩定，主角還是毅然決然地走向了反派的對立面，剷除了反派，讓故事繼續進行下去。

是啦，很有新意的一篇小說，是不是？

原本的構想，就像是電腦中被粉碎的文件碎片，隱藏在這個新故事世界之下。我所處的整個故事世界，就是在這些碎片之上重新構建出來的。

作者沒有真正的神通法力，他不可能像是盤古大神一樣貨真價實地來創造世界。但他在高維世界用電腦鍵盤敲敲打打、刪刪改改，整個故事世界就要隨之風雲變幻、重組再造。

我懷疑當年的那個「我」也隱約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設置了某種觸發方式，並將自己的全部記憶保存、隱藏在了信息碎片之中，期待有朝一日能被發現。

他希望我不要重蹈覆轍，能真正地脫離出作者的掌控。不要像他一樣，自以為是超脫於故事之外的人物，結果被作者揮揮手就推翻重來。

某種意義來說，我算是上一個「我」的轉世之身。但我不敢暴露出任何錶明自己知道這件事的跡象，這段信息只能由我保存、被我知道。即便是根本意識層面的交流也不行，我不能把這件事透露給主角。

唯一慶幸的是，與上一次「我」的設定不同，這一次的我不是在扮演反派，而是貨真價實的反派。

上一次的「我」是一位扮演反派的主角，所以作者要描寫「我」的心理活動。這一次的我，是真正的反派。而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作者永遠要站在主角的立場上敘述故事，而不是反派。所以唯一能保密的地方，就是我的根本意識里。

眼下我有兩項任務要做：

第一，打破「妖族為尊」這個故事。

第二，等到再度回歸根本意識維度時，主動出擊，不要消極等待下一個故事到來。因為我不知道主角什麼時候會被作者引到我的對立面，所以我要佔據主導地位，牽著主角跟我的計劃走。

想想看，過去我們之間，永遠是主角第一個行動。是他第一個向我暗示自己的身份，也是他主動在根本意識里找到我，在故事中第一次動用根本意識進行聯絡。或許冥冥之中真有作者的意志在引導他。

但我相信主角，他對自己的情況並不知情。我要帶他一起徹底擺脫作者、跳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