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就時令來說已近深秋，然而繁華的都城卻與「蕭瑟」這樣的字眼絲毫搭不上邊。各地秋糧豐收，倉廩俱實，國境北面一度激烈的戰事也消停了下來，這樣的好年頭已足以令人欣慰，又逢三位皇子同日大婚，番邦來賀，外客雲集，真是新朝建立以來第一件大喜事，這更令京城的百姓歡欣鼓舞了。
皇家的婚禮自然與平民百姓不同，就是一般顯貴也不能比的。新郎官們迎了新娘后並不往各自府邸去，而是往皇宮去拜見皇帝及皇族長輩，在文武百官的祝福聲中完成儀式。
這是前後朝之間的一座宮殿，李濟依舊坐在高高的主位上，不過比起朝堂上的威嚴冷酷，此刻卻顯出些為人父的柔情來。他的身邊坐著一眾妃嬪，面前圍繞著皇族中的男童女娃們。這些孩子年紀尚小，李濟幾句話便哄得他們沒了拘謹與敬畏，嘰嘰喳喳地說著笑著，氣氛很是歡愉融洽。此刻能有資格在這殿里坐著的，除了皇親國戚，還有皇帝的心腹、朝廷的重臣。當然，對於有些人來說，這兩種身份兼而有之。其他的文武官員以及外邦使節則在外朝等待，時辰到了，皇帝才會帶著公主王孫們過去。
這樣的場合，以蕭雪瓊將軍妾室的身份本該是入宮都沒資格的，但不知為何，也許是念及尚有些親緣關係，也許是為了顯示對駙馬府的恩寵，皇帝對她這個「前朝餘孽」格外上心，當初蕭雪瓊入駙馬府時便正兒八經地下了道聖旨，在京城中一時傳為美談。如今皇子大婚，蕭雪瓊又得了恩典，以皇室眷屬的名義隨李月容一道進宮觀禮。
不遠處，李月容被幾個盛裝的少女們拉著說話，一時脫不開身。蕭雪瓊獨自坐在一張案几旁，目光四處搜尋，並沒有看見李玉瑤和李勖。
「說什麼呢，這麼開心……知道我一個人坐在這兒還不趕快過來。」蕭雪瓊百無聊賴，拿起案几上的橘子開始剝，一邊耐不住好奇偷偷朝嬪妃坐的地方打量。
「李妃娘娘比以前氣色好多了，看來真如月容姐姐說的，近來皇帝對她體貼些了。旁邊那個一定是韋妃了，妖妖嬈嬈的，嘴巴還歪著，一看就知道心術不正，難怪李致如此混賬。話又說回來，她年逾三十，又剛剛生完孩子，看起來卻似年輕姑娘一般，難怪能得寵……唔，那應該是梁妃了，果真是模樣差了些，但氣質卻端莊得多，同她說話的應該就是月容姐姐的妹妹了，近來才隨夫家回京的二公主…....」蕭雪瓊一邊推測著各人身份，一邊注意看她們的神情舉止，倒也能看出些東西來。
就在蕭雪瓊要移開目光時，突然覺得一道視線若有實質，正陰沉地盯著自己。強烈的不適與危機感讓她猛地扭過頭來，追尋視線的主人。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睛，目光冰冷，隔著長長的距離與來往的宮人依舊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什麼眼神，仇恨？不屑？
蕭雪瓊頭皮發麻，不過對視一眼后，便低頭端起茶杯，掩飾自己心中的波瀾，直到感覺那人將目光投向別處，蕭雪瓊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不過，這個人是誰呢？明明是自己沒有見過的人，卻充滿敵意。看他站在皇帝身邊，應當是侍衛一樣的角色，對了，他身上的衣服與一般的官服有些不同，和陸為霜的倒是很像……莫非也是麗競門的人？這倒是可以說得通，只是我哪裡得罪過他呢，也許是月容姐姐或者是將軍的死對頭？
蕭雪瓊胡亂猜測著，這時候，大殿入口處小小地騷動了一下，不知道又是哪位顯貴進來了。蕭雪瓊伸長脖子往門口瞧，總算看清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一直找的李玉瑤和李勖。
看樣子，李勖比李玉瑤受關注得多，不斷地有人朝他行禮，或恭敬或親熱地拉他往自己那一小撮人里去。這倒是可以理解，畢竟一個是已故皇后的嫡子，一個是不受寵的公主。
李勖被人拉住了，李玉瑤也不過去湊熱鬧，乾乾脆脆地穿過人群去向李濟處行禮。李濟同她說了幾句話后，便讓她不要拘謹，下去同兄弟姐妹們玩。
蕭雪瓊從位子上站起來，朝李玉瑤招了招手。
「雪瓊！你也來啦？」李玉瑤開心地走過來，同蕭雪瓊一起坐下。
「是啊，皇上開恩，特意讓姐姐帶我來看一看呢。」數月不見，蕭雪瓊也很激動。
「是么？」李玉瑤有點驚訝，沒想到自己父皇還是個心思細膩的人。
「恩，不過月容姐姐和我說，就算皇上不開口，她也能帶我進來。」蕭雪瓊不無驕傲地說，她和李玉瑤同歲，聊起天來就少了很多顧忌。
李玉瑤揶揄到：「對對對，你的月容姐姐無所不能，對你更是「有求必應」！可憐我這個正經妹妹，整天困在宮裡怨天怨地，也沒見她說帶我出去。」
「嘿嘿，怎麼會呢？」蕭雪瓊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很受用。
李玉瑤撇撇嘴，隨口說道：「可惜姐夫不能來，他和四哥感情這麼好，一定很遺憾。和談的事兒挑誰去不好，偏偏讓他去，那麼老遠。」
蕭雪瓊默默地吃了口果脯，心道：將軍可是主動請纓去北疆的，接到調令的表情簡直是「如釋重負」。
「說什麼呢？」李月容回來了，挨著蕭雪瓊坐下。
「說姐夫的事嘍，」李玉瑤回道，隨即小聲又嚴肅地問道：「姐夫是不是又要找小妾了？」
蕭雪瓊被這個「又」字噎了一下，可憐的將軍……
「你從哪兒聽說的？」李月容問。
「父皇怕你想不通，讓李妃娘娘安慰你，我不小心聽到的。」李玉瑤這樣說道，雖然是李妃主動告訴自己的。
「哦，沒想到父皇他還對我挺上心啊。」李月容半真半假地說，語氣像是諷刺，又像是驚訝。
李玉瑤抿了抿嘴，她有點難過：如果父皇讓誰安慰自己，她大概會覺得受寵若驚吧。
一陣短暫的沉默。
「怎麼沒看見圖蘭？」蕭雪瓊清了清嗓子問道，她不明白李玉瑤怎麼突然就不說話了。
「這殿里已經人滿為患了，哪裡有空讓宮女太監進來。」李玉瑤吸了口氣，已經回復過來了。
「不是說可以帶一個丫鬟的么？」蕭雪瓊望向李月容，因為她本來就是打算裝成李月容的丫鬟一起進宮的。
「因為只能帶一個，所以才沒帶出來吧。」李月容一語中的，李玉瑤有點局促，不知道怎麼回應。
「誒？」蕭雪瓊不明所以。
「手心手背都是肉，帶圖蘭出來，雲兒不高興怎麼辦，是吧？」李月容冷聲道，提起這個「小姐脾氣丫鬟命」的雲兒她就來氣，要不是李玉瑤念舊情捨不得，她早就教訓這個沒大沒小的蠢貨了。不過好在還有圖蘭在，也能鎮得住她。
「不是……圖蘭說她不想來的。」李玉瑤有點心虛，想到圖蘭失望的表情，她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那你怎麼不把那個雲兒帶出來？」蕭雪瓊問。
「因為……因為這樣圖蘭會不高興的……」恐怕已經不高興了，明明說過要帶她一起的，看看漢家的婚禮是什麼樣的，可是雲兒一鬧，說自己「厚此薄彼，喜新厭舊」，她又猶豫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你說圖蘭不想來，那別人來她為什麼不高興呢？」蕭雪瓊問完就後悔了，因為李玉瑤的臉色明顯更難看了。
「好了，你們宮裡的事兒自己看著辦吧，我們就不摻和了。」李月容打圓場道，「張孟琪呢？她在你那兒怎麼樣？」
李玉瑤稍稍緩過來，壓低聲音回道：「在我那快一個月了，活兒幹得很好，但一直沒機會見到父皇，我今天本想帶她過來，但怕先驚動韋妃她們，所以還是再等時機。」
「嗯。」李月容讚許地點點頭，「玉瑤長大了，懂事多了。」
李玉瑤笑笑沒說話。
「趙敘要納小妾的事兒你先別告訴勖兒，他性子沖，不知道天高地厚，保不準弄出什麼事兒來，我會和他解釋的。」李月容囑咐道。
「嗯。」李玉瑤點點頭，又問道：「姐夫他……是因為姐姐還沒有生育么？」
「是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縱然我是公主，也沒有讓夫君無後的權力啊。」李月容說的倒也是實情。
「可是……沒孩子怎麼就斷定是阿姐的問題呢？你看雪瓊也沒懷孕，說不定是他自己的問題。」李玉瑤憋了好久，終於說出了疑惑已久的問題。
「這…….咳咳，所以要試一試啊，多納幾房看看有沒有結果。」李月容有點想笑。
「我以後不想嫁給納小妾的男人。」李玉瑤悶悶地說。
「那你就要擦亮眼睛，找一個「有情郎」了啊，雖說這樣的男人很少，可也不是找不到。況且你還是公主，如果不是像你阿姐我一樣生不出孩子，不讓駙馬納妾是完全說得過去的。」李月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妹妹，這丫頭長大了呢，也開始想這些事情了。
蕭雪瓊有些意外，因為李玉瑤不喜歡說婚嫁的事情，如果有人拿這事開她玩笑的話，她甚至會生氣，不知今天怎麼主動談起來了。
「可是，也許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李玉瑤眉目低垂，這個表情讓她深刻的五官意外地柔和起來，或者說，脆弱。
李月容眉間微蹙，問道：「為什麼這樣說，出什麼事了？」
李玉瑤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如實說了：「上個月大哥回京時，和父皇說他看中一個人，同我十分相配，希望父皇能夠指婚。」
「什麼？」蕭雪瓊一時失態，叫出聲來。好在她們坐在角落裡，周圍並沒有什麼人。李玉瑤和自己同歲，來年才十五，不知大皇子為何如此急切地為自己同母的妹妹提婚事。
「然後呢？」李月容表情也不太好看。
「然後父皇說我的婚事他心裡已經有了打算，讓大哥不要擔心。」李玉瑤強做平靜地說。
「那大皇子沒有問皇上是什麼打算么？」蕭雪瓊壓低聲音，急切地問道。
李玉瑤搖搖頭：「問了，可是父皇沒有說。」
蕭雪瓊望向李月容，她希望月容姐姐能說些什麼，讓李玉瑤放下心來。
「我……」李玉瑤聲音顫了一下，暴露了她內心洶湧的波瀾，「我不能接受的是，無論是大哥，還是父皇，他們談論的是我的婚事，卻沒有一個人問過我，他們甚至沒有告訴我。如果不是李妃娘娘說漏了嘴，我……我還不知道……」
「不不，玉瑤你先別著急，這，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而且，他們只是說說而已，既沒有下旨，也沒有問過你的意思，你要是不願意，他們一定會考慮的……」蕭雪瓊握住李玉瑤的手，絞盡腦汁地想著安慰的話。一旁的李月容卻一言未發，她神色嚴峻，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
「雪瓊說得沒錯，你先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明年就十五了，現在談論婚事，說早也不早。他們現在只是在物色人選，所以並沒有問你，真正敲打哪家兒郎的話，一定會問你的意思。」李月容終於開口了。
「對對對，就是這樣。」蕭雪瓊急忙應和。
「過幾天，我會直接問父皇是什麼意思的，你先寬寬心。」李月容拍了拍李玉瑤的腦袋，安慰道。
「不過，玉瑤，」李月容像想起什麼似的，十分正經地問道，「你也別害羞，告訴阿姐，你自己心裡有沒有中意的人選，有好感的也行，這樣我也好和父皇說啊。」
「中意？好感？」李玉瑤沒好氣地說，「在雲中的時候，跟我說大家閨秀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每天見的男人不是親兄弟就是堂兄弟，到了京城更不用說了，出次宮比登天還難，如果太監也算男人的話，那我還真有幾個中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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