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絕境
可事世就是如此的捉弄著他,彷彿天地皆要與他作對一般,一次次將他逼入絕境。
他殺心又起,無可抑制。
貞書足足在床上躺了兩日,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辦法來。頭一回與杜禹有了那事情,經蘇氏提醒,她曾兩回出去買墮胎藥,就怕肚子大了露出醜來,到頭來是虛驚一場。這回卻是一絲準備都沒有就真的懷上了,而且轉眼已有三個多月。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女子,能狠得下心做一切事情。
她也想要個孩子,像貞玉家的囡囡或者貞媛家的熙兒一樣粉雕玉琢的小女兒,可以哄著抱著,一整天她都不會嫌煩嫌累。自從答應跟玉逸塵成親,她早就收了這輩子能有孩子的心,如今有了孩子,還是杜禹的,就玉逸塵來說,只怕親事是無法再做了。
好在天越來越冷,大家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襖長衣,她本就身量纖高,便肚子大些別人也會以為她不過是胖了而已,眼下這幾個月內是看不出來的。
這日她才驅走了親自屈身在廚房裡熬魚湯的杜禹,到了鋪子里就見貞玉府上的家丁在門口站著。那家丁見了貞書,上前行禮道:「宋掌柜,我家夫人請您去一趟。」
貞書不知她有何事來找,又回屋套了件十分寬大的厚襖在外面,才與這家丁一同出了裝裱鋪。杜禹正在鋪子外面與黃子京聊天,見貞書出來了忙跑來問道:「娘子要去那裡,我送你去。」
貞書道:「不用你送,我自己走著去就可。」
杜禹又道:「要不要我去雇輛馬車來?」
貞書已經快步往前走了:「我好容易出來走走,為何非要馬車?」
杜禹嘿嘿笑著在後面跟著,悄聲問黃子京道:「你瞧著肚子鼓了些沒有?」
黃子京搖頭道:「瞧不出來,不過胸似乎鼓了許多。」
杜禹拍了黃子京腦袋道:「往該看的地方看,你眼睛老亂瞟什麼?」
到了貞玉府門上,杜禹才止了步轉過身故意往回走著。貞書知他是怕碰見竇明鸞,冷笑兩聲進門去了。貞玉如今屋子裡沒有地龍,不過火盆倒燃了幾個,但畢竟不似地龍暖和又無煙火氣,她自己也熏的唇角上起著火泡。
見貞書進來了,貞玉仰頭對寄春道:「去將四姑娘帶來。」
貞書大驚道:「你竟找著貞秀了?」
貞玉也是冷笑:「若不是她哭著跑到刑部去給童奇生收屍,我還真找不著個她。」
貞書問道:「這一年多她藏在那裡?」
貞玉道:「藏在妓院里,跟那些粉頭妓子們住在一起,聽說懷過個孩子還流產了,只怕客都接過不知道多少。二叔父也算是個文人,字畫都能當錢賣,怎麼教出來你們這麼一群不知恥的女兒來,貞媛的大了肚子沒人要到處找下嫁,你好好的要去嫁太監。貞秀躲在妓院當行首,貞怡了?那也是個小娼婦,整天就知道打扮自己賣弄風騷。」
貞書低聲道:「你若要罵我和貞秀,就儘管罵。大姐姐如今也好容易成了親,貞怡又還未結得一門好親,你實在不該如此刻薄她們。」
貞玉道:「難道我說的不對?三叔父那裡也就算了,在外縣旁人不知情。四叔父生得兩個兒子也不用管他。我叫你們累了多少名聲你可知道?我還有囡囡,她有你這樣一個好名聲的姨母在,將來如何與高門大戶談婚事?」
一京城的人誰不在背後罵貞書,她都習慣成常了,叫自家的姐妹當著面罵這還是頭一回。但事實如此也不容她辯駁。貞書站的有些腳困,手撐了腰欲要撫著肚子,又怕叫貞玉瞧出來只怕更要來氣,才忍著腰酸,就見外面兩個中年僕婦繩子捆了個女子進來。
貞書細瞧之下才驚道:「貞秀,你怎的變成這樣了?」
貞秀叫那僕婦壓跪在地上不能起來,見了貞書哭道:「二姐姐,快救救我。」
在宋府里,貞玉行二,在二房,貞書卻是行二。是以貞玉還以為貞秀在叫她,冷笑道:「你將銀子吐了我就救你。」
貞書欲要過去替她鬆綁,那僕婦冷聲道:「姑娘,她如今是我們好容易抓來的犯人,你要放她可別怪我們翻臉。」
貞書自己肚子有些鼓了蹲不下去,單膝跪了問貞秀道:「你真拿了人家的銀子?」
貞秀搖頭道:「二姐姐,我真沒有。」
寄春取了把小几子放在邊上,貞玉過來坐了道:「雖童奇生與王侍郎的女兒成了親事,但朝庭不是王侍郎家開的,他又不管著六部,那刑部郎中的位置,據說真金白銀花了五萬,不是你難的難道是天上落下來的?」
貞秀搖頭道:「既是這樣,你仍打死我算了。」
貞玉指了貞秀對貞書言道:「你瞧瞧,她就是這樣,不吐口也不承認,仗著我們是姊妹我不能殺了她,就這樣平白無故的耍著賴。至於是不是她拿的,她不認沒關係,錢莊老闆記得她,前日來相認,一手指了當日提銀子的人就是她。」
貞書復又問貞秀道:「銀子如今在那裡?那樣大一筆銀子,放都須得有個放處,你只告訴了貞玉讓她取走不就完了?」
貞秀伏低了頭道:「我真不知道。」
她膚白,原來生的胖些,這一年也不知怎的瘦了下來,瘦的一身干骨裹著細皮子,又身上露出來的地方皆是青青紫紫的印子,顯然是叫這些僕婦們掐的。
貞書跪的久了腳酸,起身對貞玉言道:「既你審不出來,不如將這案子移交到應天府去,不定他們能查出來。」
貞玉道:「若能報到應天府,我自然早就報了。這銀子本是太妃的體已,是她當初以為自己不行了欲要偷偷度出來給平王的。若叫皇帝知道了,怕兄弟之間又要起疑心,是以才一直悄悄的不敢伸張,只叫我私下查著。」
貞書回頭瞧了一眼貞秀,忍不住又跪下來勸道:「雖咱們打打鬧鬧沒有停過,終究是親姊妹,若你真拿了銀錢,就給了貞玉吧。你將來要嫁人,一應嫁妝我從鋪子里替你生息,可好?」
貞秀抬頭道:「玉逸塵手下的人將童奇生糟蹋的形爛不堪,好姐姐,你替我將他的屍首掩埋了去。王侍郎一府上下叫玉逸塵下了大獄,再無人來管他的,你幫幫我,我來生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即她報了必死的信念,旁人又能奈她何?
貞玉揮手叫兩個僕婦仍將貞秀押走了,才抱拳坐到小榻床上冷瞧了貞書一眼道:「你瞧瞧,這樣的潑皮,叫我怎能治她?」
貞書勸道:「既是偷來的銀子,她又沒個花處,只怕大數目還在。你也不用焦心,也別太叫那些僕婦們下狠手,先拘了她等著。我託人替你悄悄的打問一番,看能不能查出失銀,如何?」
貞玉臉上神色很不好,但也略點了點頭道:「我終是沒有老祖宗的手段,不然必能將她治理的服服帖帖。」
貞書出了貞玉府上,才走得幾步就見杜禹不知從那裡跑了出來,嬉皮笑臉在後跟著。貞書回頭幾步走到他跟前,問道:「應天府你可熟?」
杜禹道:「我在那裡住了好幾年,上下都熟。」
貞書遂講了太妃這銀子的來龍去脈,又問道:「能否著人悄悄的查一下,看銀子究竟去了那裡?」
娘子發話,杜禹焉有不從,忙點頭哈腰道:「一定照辦,一定照辦。」
兩人沿街慢慢走著,杜禹忽而指了貞書肚子道:「我瞧著有些鼓了。」
貞書撫了肚子道:「我怎麼沒有瞧出來?」
杜禹嘿嘿笑著,回頭見黃子京跟的有些近了,揮手叫他退遠些,又忙追了兩步趕上貞書道:「娘子,你也走的太快了些。如今有了身孕,很該慢慢走路。」
他憶起繼母楊氏當年懷孕,一邊一個丫環捉著,端的是一搖三擺。
貞書不好趕他,忽而又憶起方才貞秀交待的事情來,回頭問道:「你可去刑部瞧過童奇生?」
杜禹道:「去了。但他給王振挪回家中去了,後來……」
貞書問道:「可是死了?」
杜禹道:「玉逸塵一般不留活口,不過他形樣死的難看了些,如今只怕還在那差房裡扔著。」
貞書道:「若你不嫌麻煩,就替我雇個人給他收了屍如何?」
畢竟是她少年時的玩伴,也與貞秀有過一段。
杜禹點頭應了,有感而發道:「怪不得你要去找玉逸塵,你原來遇到的我和童奇生,實在都不是什麼好人。」
貞書心道你知道就好,卻也難得叫他逗的笑了。
杜禹瞧著貞書終於也叫他逗笑了,心內歡快舒暢,恨不得一蹦蹦到天上去翻個跟頭再下來,直跟到裝裱鋪門上見貞書進門去了才記起去上衙門。
貞書怕自己大了肚子旁人要說的更難聽,便忙忙的替貞怡和休兒又操持起婚禮來。休兒的父母皆是城外莊子上地主家的長工,因不想叫休兒再赴爹娘后程,才攢了點銀子送休兒來當學徒,如今不過幾年,休兒也才十六七歲,不但能掌著櫃檯還能娶得掌柜家的女兒,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做夢也夢不到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