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嫁妝

117.嫁妝

貞書手中余錢不多,還要替貞秀備著一份,是以貞怡這裡連小院也賃不起,親事就在後院小樓上操辦起來,雖局促倒也熱鬧紅火。因裝裱鋪狹窄無處可辦酒席,貞書便在不遠處燴鮮居訂了席面,叫來賀喜的賓客從鋪子里直接走到燴鮮居去吃酒席,雖花的銀子多些,好在省了雇廚子與置辦菜蔬酒品的錢,兩相抵銷倒也還全得過去。

宋府一連兩場親事,四個女兒中總算髮嫁了兩個。蘇氏面色如喪考妣在小坐著,便是沈氏陸氏幾個來了也不過略應兩聲,貞書知她憂心著貞秀,卻也無能為力。

晚間賓客散去,貞書仍不下門板,坐在鋪子櫃檯里一併算起花銷帳務來。忽而門上進來個小子,扔了一張紙條就跑。貞書展開了一看,仍是那幾個字:出門左手。

薛稷的字體,她見過的只有玉逸塵會用。

她仍披了那件厚厚的風毛衣服出了門左拐,就見玉逸塵披著一身牙白羅衣站在街口上。他仍是清瘦修長,她卻因著身孕穿的很不成樣子,連面上都漸漸長起雀斑來。貞書低了頭走過去問道:「你怎麼來了?」

快要入冬月的天氣,如今是實實在在的冷了。玉逸塵撩了馬車帘子道:「快上去,外面冷。」

貞書如今懷孕了也有些畏冷,深能體會他對寒冷的恐懼,只是肚子有些鼓又硬的不方便爬高,終是玉逸塵抱她進了馬車。貞書見玉逸塵也跟了上來,忙搖了他膝蓋道:「我家鋪子如今都還開著。」

玉逸塵道:「自會有人替你去叫他們來關門。」

貞書撩了帘子,果然華兒和璜兒兩個在上門板。遂放了帘子問道:「你這些日子可好?」

玉逸塵道:「很好。」

如今隔在他們中間的,不止杜禹,還有個孩子。

玉逸塵遞了份卷宗給貞書道:「你那巡城御史的姑奶奶也是個人材,她將章瑞的死四處言說,言你將章瑞親手捅了一百多刀致死。童奇生正是聽了這些謠言信以為真,才會去抓你。」

貞書道:「他心裡恨我許久,聽到這些自然當了真。只是你將樞密使一府上下都下了大獄,這可是真的?」

玉逸塵道:「真的。」

貞書道:「既那樞密使的侄女是皇后,你將皇后家的親人下了大獄,難道不會惹了麻煩?」

玉逸塵苦笑道:「她同意,否則我也做不到。」

貞書覺得自己與他有些像是狼狽為奸的同夥,又聽他言皇后是她,很是有些親密的語氣,再瞧瞧自己鼓著個圓肚子,如今也不是吃飛醋的時候,無奈這醋吃起來就要命了一樣不能止住,竟有些要哭的意思。

玉逸塵遞了個盒子過來道:「打開看看。」

貞書解了搭扣掀開,見內里整整齊齊卷著一疊子東西,拆開了竟是一沓沓的銀票,中間卷著那根木簪子。她見他仍給她木簪,以為親事還有希望望,心中一喜手持了問道:「你給我這些銀票作什麼?」

玉逸塵道:「你要嫁人,我也該給你備些嫁妝。」

貞書忽而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將簪子盒子一併扔給他道:「我誰也不嫁,你不要給我這東西。」

玉逸塵攬了貞書在懷中道:「你終歸要嫁人,杜禹人不錯。」

貞書推開玉逸塵側身坐了,生著悶氣,就聽玉逸塵又言道:「若你們成了親,早些離開京城去別的地方生活。杜武狼子野心,早晚有攝政監朝的一天,屆時,杜禹是要忠君還是忠父,就是個難題。躲開京城,總能躲得一些清凈。」

貞書聽他有些交待後事的樣子,聽了心內發慌問道:「難道那平王真的進京了?他真要與杜國公一起攜手對你?」

玉逸塵苦笑道:「境況比這複雜多了。」

貞書將那些銀票全揣到他懷中道:「既是這樣,若你再無勝算,為何不趁此趕緊逃命,還要惹樞密使一府?」

玉逸塵道:「天大地大,逃出去又有何意義?」

貞書道:「杜禹曾言若你引北蠻來攻涼甘二州,或者平王與杜武等人會因此而忌憚於你。」

玉逸塵道:「但是你並不喜歡我作這樣的事情。」

貞書竟覺得自己生了十二分的壞心,捉了他手道:「可你是為了自保。」

玉逸塵回握了她的手道:「我是個閹人,在朝激起群斗,無論他們曾經有何成見,都會結成一致來對付我。平王回京並不為結斗,但終還有別人,比如新抓了的樞密使,比如許尚書。杜武會結到更多同盟,來對抗於我。」

貞書道:「但你說過,你只是一隻手,事不因你而起,亦不會因你而結束。」

玉逸塵道:「正是。不因我起,亦不因我止。但是皇帝病了,命不將久矣。若無他,我做的終是無用功。」

貞書覺得有些不對,半天才道:「皇帝死了不是還會有新的皇帝?你不是說皇帝有皇子。」

玉逸塵笑道:「傻姑娘。」

會有很多皇帝,終究不是他,不是玉逸塵自己要保的那個。

貞書聽他說的神神秘秘,終是不知此事究竟如何來龍去脈,但她不過一個開小店鋪的小掌柜,朝事有多複雜,內里多少秘辛也不是她能知道的。她靠在他肩上許久,又問道:「若孩子不是杜禹的,是別人的,而那個人不要我了,你還會願意要我嗎?」

玉逸塵柔聲道:「小掌柜,無論你懷了誰的孩子,或者遇了多麼不堪的事情,我都不會主動拋離你。但是你該有一份正常的生活,有孩子,有丈夫,才算人生完整。所以,你必須嫁給他。」

本來他有滿滿的信心,籌畫著即將開始的幸福生活。他甚至願意嘗試從宮中回來或者散衙后,陪她一起上街買菜,回家做最簡單的吃食。杜禹並不可怕,任何男人都不可怕,她曾嘗過那樣的滋味,他自信能給她更好的。

所以即使是知道她懷了身孕,無論那孩子的父親是誰,當他吞下自己內心無比洶湧的嫉妒之後,亦能接受。

可是大局變了。

當他準備好獸網要圍捕王振時,杜武亦悄悄伸出了手,伸向他暫時不能顧及的地方。

如今,杜武已經掌握了局面,他雖還在強搏,亦不過是做困獸之爭。

當他一無所有時,就不能將她也拉入這沒有未來的,畸形無望的生活中。

貞書將那盒子自他懷裡掏了過來,將銀票卷了放在裡面,仍將那木簪子遞給玉逸塵道:「好,我聽你的話。但是這木簪子我不能要,我知道你在這世界上無親亦無故,若你仍當我是個親人,等你真的無路可走要死的那日,一定要記得找人來叫我,我必來見你,拿這簪子,替你收屍,可好?」

玉逸塵笑的不能自已,捧著貞書的臉頰從額頭到嘴唇親了個夠,才道:「好。」

兩人仍回了川字巷小院,貞書既在這裡了過明路,也知玉逸塵知會過裝裱鋪,索性舒舒服服叫玉逸塵揉搓著洗了個澡,然後裹的嚴嚴實實躺到他早已拿湯婆子烘熱的床上。玉逸塵仍是端了溫黃酒來坐到床上,拿只酒盅斟了淺酌。

他見貞書已有睡意,故意將自己兩隻冰涼的腳伸到她腿彎間暖著。貞書起身道:「我如今有身孕不能喝酒,若你寂寞,也倒一杯來給我,我聞著味道陪你,如何?」

玉逸塵將自己手中的酒盅低給她,自己另取盅子斟了捧著。他盯住了貞書道:「那一沓銀票中有這房子的地契,你即便嫁了人也該有個娘家,因你性子太爆,我怕你跟丈夫生氣發了脾氣,大哭起來無處可去,那時或者可以來這裡,在這床上悶睡一覺,像我這樣喝盅暖暖的黃灑,或者氣就消了。」

貞書狠狠蹬了他一腳道:「你竟是我的老媽子一樣。」

玉逸塵道:「若在韓家河時,我能將在窗外偷聽的你抓住……」

貞書笑道:「那你必會殺了我,也就沒有如今了。」

玉逸塵搖頭道:「不會,我怎會殺了你?我會更早愛上你,與你有更多的時間相處。回望往昔,我只恨遇見你太晚。」

貞書道:「若你願意,咱們就離開這裡,往後看,才有更長的日子。」

玉逸塵道:「我小時候跟著我娘曾逃亡過一段,我厭惡逃亡的日子,有一回她做了十分香甜的粽子,我一頓捨不得吃完存在廚下,半夜起來要逃,逃到半路我才想起那隻粽子,放聲大哭鬧著要回去找。正是我的哭聲叫追兵們聽到,才會抓到我們。」

貞書道:「我陪著你跑,我會跑的很快。」

玉逸塵推了盤子過來攬了她在懷中,久久才道:「傻姑娘,我不該慣壞了你,叫你無力再愛上別人。」

貞書心中猶如刀絞:「那你就不該放棄我,更不該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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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擇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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