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變數

118.變數

玉逸塵道:「正如在我無意中送出那隻狗的時候,就註定了你我今日該有的離別一樣。當皇帝還在東宮時,這一切也已註定。若我們不對付朝臣,則會成為傀儡,而朝堂天下也將成為世家刮分的肥羊。我們出手,一個個將這些世家拔去,最終也是個螳螂撲蟬,黃雀再后。掃蕩一空的朝堂中。杜武手掌兵權又正值盛年,皇帝未留子嗣,或還可拖得兩年時機,如今太子也有了,他還要皇帝何用?」

貞書覺得自己變成了個很壞很壞的壞人,因為她幾乎是張口就道:「孩子也不定能養大,為何那樣著急?」

玉逸塵道:「只要杜武和皇后都能齊心,自然能護得那孩子長大。」

貞書恍然大悟:「所以,皇后和杜武結盟了?」

玉逸塵道:「是。這是我與皇帝始料不及,最大的變數。」

貞書推開玉逸塵搖頭道:「我仍是搞不懂這些複雜的東西,我如今要好好睡一覺,你還願意同我一起睡嗎?」

兩人鑽進被窩裡躺了,玉逸塵伸了手在她微鼓的肚子上撫著,問道:「可會動了?」

貞書道:「偶爾會。猛的踢一下,等你真去摸的時候,他又不動了。」

玉逸塵仍伸手撫著,問道:「有幾個月了?」

貞書默算了半晌道:「五個多月。」

玉逸塵道:「皇后懷孕時,五個多月的肚子並沒有這樣鼓。」

貞書氣的踢了被子問道:「你是給皇帝當太監還是皇后當太監?怎的她懷孕時肚子有多大你都知道?」

玉逸塵自悔失言,但仍面不改色解釋道:「她的肚子當初是宮裡的頭等大事,我怎能不知道。」

貞書恨恨道:「我不信,你必然也像摟著我這樣摟著她撫她的肚子。」

她氣鼓鼓瞪著他,眉目間有些凶意,一雙杏眼瞪圓,臉上幾點俏麗的雀斑灑著,仍是他最愛的樣子。

玉逸塵笑的不能自已,在貞書頰上狠狠親了兩口道:「我最愛看你吃醋的樣子。」

貞書扭頭裝睡,等玉逸塵呼吸平穩了,才又側過來瞧著他,伸了手在他眉目間輕划,想要將他整個人的容樣都烙在心上。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她只知道,當她還未愛上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個壞人,是個終將會遭報應的壞人。她在別人的恨意與咒言中逐漸愛上他,最終陷入這份畸形的愛戀中不能自拔,如今還要眼看著他遭報應。

「睡吧。」玉逸塵忽而睜開眼笑道:「哭瞎了眼睛誰替你看孩子?」

貞書兩把抹了眼淚縮進他略顯單薄的胸膛前,用自己一身的熱氣去溫暖他冰冷的胸膛。嗚咽道:「為何你要將自己弄到如今這一步?就算當初東宮與你有知遇之恩,你也與他一同習文修武,該知君子之道,好生而不好死,好德而不好惡,為何還要作出許多惡事來?」

玉逸塵摟緊了貞書道:「那是大約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寒冬,下了好幾日的雪都不能停止,我一個人住在永巷中一間壞了門的破屋中的光板床上,等待著慢慢到來的死亡。風吹雪飄進來蓋住了我的身體,透骨的寒意揮之不去。那時還是太子的李旭澤不知怎樣躲過了一眾宮婢奶娘並太監們的眼睛跑到了永巷中。」

他伸手形容了道:「他亦同我一般大小,披著一件金黃色細錦內里裘絨的斗篷,懷中抱著一隻熱騰騰的糯糰子。他好奇的趴在那長長通鋪的床頭,解了斗逢罩在我身上,並將那熱乎乎的糰子遞給了我。當太后帶著太監宮婢們趕來的時候,他便指名非要我陪讀不可。我由此才能得葯湯醫治,並陪伴他一直到成年。」

他微微苦笑:「當然,我有些事也瞞著他,但大多數的事情仍是一力為他所做。於他,我已是不負。但我是個畸零人,骨子裡抹不去想要毀壞一切美好的慾望,所以我經常弄的四處狼伉,做一些能叫我自己心舒卻禍害人間的事情,但我從不為此而後悔。在這人世間,我無來處,亦無去處,若地獄可期,便是唯一歸處。我唯一傷害過的,對不起的也只有你。」

貞書拍了拍玉逸塵的手道:「睡吧。」

他終將要為自己雙手上沾的那些鮮血負責,到那時候,她就陪他一起下地獄吧。

次日一早,他們仍是一同出門,玉逸塵將貞書送到東市才要離去,貞書解了羅衣給他,再次叮囑道:「若真的有那一日,無論你在那裡,什麼情況下,一定要記得叫人來找我,我必去送你,取簪子。」

玉逸塵道:「好。」

他仍穿著紅色滾黑邊的太監服,外面罩著那件牙色裘絨羅衣,目送貞書進門關了門,仍負手仰頭站著,許久許久,待孫原來催了兩次才上馬車。梅訓隨車走著,用只有玉逸塵才聽得見的小聲音言道:「我瞧宋姑娘心裡仍是向著公公你的。為何我們不早做決斷,突條後路出來。」

玉逸塵也不掀帘子,在簾內微笑不語。他總願意聽人提起貞書,當然,最好是說貞書喜歡他。雖然他心裡是確定的,但總願意別人也知道,也能肯定。

此時天上一彎新月如勾,正是冬月初的光景。他上回跟她求婚,大約是兩個多月前,那時候她就已珠胎暗結,只是自己還不清楚而已。那時候,他愛她仍是自私的愛,想要她跟他一起走,逃出一線生機來。

但這兩個月發生的事太多太多,從知道她懷孕,到童奇生公然抓了她到兵部羞辱,再到他盛怒之下發落王振一門。

正如王振所言,曾經的三方平衡被打破,時局也悄悄發生了變化。平王不為朝政而來,只接回自己的母親就走。但杜武不同,杜武一直在背後虎飼,與皇后悄悄接觸,並說服皇后斷了他的後路。

皇后瞞的很緊,幾個月來一一剔除了他在延福宮的內監,她與杜武在這幾個月中的謀划,他也是到這幾日才得知。這是一著死局,他在形勢不明朗時發落了樞密使一系,她或者心中有恨,卻仍表現的乖巧溫順,隨即暗中投誠於杜武,並且對著自己的丈夫,皇帝下了毒手。她用她一貫所表現出來的單純和依賴迷惑了他,讓他以為她還是那個聽話、柔弱、仍人擺布的小女子。

她是什麼時候搭上杜武的,他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可從一開始他就未加防備,如今他們結締同盟已成,再防就為時已晚。一個想做太后垂簾的皇后,一個想攝政朝堂的國公,平王已退,若李旭澤身死,他便再無退路。

所以他終於願意放手,也不過是因為他已無法掌控時局的去向。

他仍將陪當年的東宮在帝王的位置上走下去,只為當初的一份知遇之恩。他也想要看著她幸福,成親,生子,有最後的歸宿。至於身後事,他已是千古的閹豎,遺臭萬年的宦官,懸了首級又如何,曝在城門又如何。也許當他超脫肉體之外亦能嘲笑自己,而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她的真心與悲痛。

馬車一路駛進東華門向內走著,一路幾個太監小跑了過來跟上馬車慢跑著。玉逸塵撩了帘子喚了一人過來問道:「梅福,陛下宿在那裡?」

梅福跑著答道:「垂拱殿。」

玉逸塵又問:「醒了否?」

梅福亦搖頭:「沒有。」

皇帝不明原因的昏迷已經有三天了,宮內有名位的十幾個閣主,並皇太后,太妃一併查了過來,最後卻叫他查出是皇後下的手。由此順藤而下,他才發現皇后早與杜武結盟的事來。

皇后是樞密使的侄女,去了的前中書門下王翰的女兒。自七年前入東宮到如今,十六歲的青春少艾也成了韶華少婦。她向來是知禮有節的典範,端莊大方高貴典雅,不過是情趣上少了些。然則一國的皇后,以德事君而不以色事君。當初在東宮時,先皇就曾幾次讚許於她,如今太后更是放一宮之權柄,萬事皆依仗於她。

在玉逸塵心中,直到昨天之前,她還是那個初入東宮時有些木訥,當李旭澤偶爾去趟另的妃子寢宮時還會鬧脾氣躲在宮地里悄悄哭的天真小女兒。是他手把手教她該哪何作個太子妃,如何討得承豐帝的讚許,皇后的青睞與太子的真心。是他教她該如何執掌後宮。這七年中,他一手將她捧上后位,教她成個天下女子的典範,一國的皇后。

當他因為貞書受辱的憤怒而遷怒於整個王家時,她平靜冷漠,任由他發落了王家一族,而後轉投杜武,斷了他與李旭澤最後的退路。

「梅福,你去垂拱殿候著,告訴上朝的大臣們,只說陛下聖體微恙不能臨朝。梅性,你帶人將陛下挪到福寧殿去。」玉逸塵吩咐完早晨朝事,才對梅訓道:「去延福宮。」

自上回皇後生產之後送祝禮,這還是他頭一回去延福宮。萬事有始有終,他也該去與她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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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擇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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