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流放星（二）
?他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一時失了言語。飛船內部的漆黑與舷窗外透入的星光交融在一起，他的神色在陰影和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晦暗不清。
一縷黑氣從他蒼白的指尖冒出來，又慢慢消散了個乾淨。他血眸深處似乎倏地湧上了一縷極為不詳的暗色，其中夾帶著些死亡的寒涼，令人不寒而慄。
半晌，他伸出手平舉於胸前，攤開的掌心中，赫然是一個暗綠色的圓球。
——蟲族聖物。
接著，飛船中響起了他低低的、冷冽的聲音，用的是蟲族特有的語速和粘膩的語調，於是便顯得格外詭異和陰森。
聖物球身上緩緩散發出微弱的綠光，彷彿有靈性般從他的掌心中飛了出來，一直飛到那具剛死不久的屍體正上方靜止。一道光柱從綠色球體上落下，打在屍體的額頭上，形成了一條光柱。
他劃破指尖，一滴的鮮血落下，恰好落在圓球坑坑窪窪的表面上。這滴鮮血滑溜溜地在圓球的表面流轉了一周，與圓球身上突然分泌的暗綠色粘稠液體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綠中帶紅的液體。
然後，這液體順著光柱不偏不倚地滴在屍體的眉心上，緩緩滲透。
液體融合進去后，也不知生了什麼變化，屍體主人因中毒死亡的灰敗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轉起來，雖然仍舊蒼白，但看起來起碼不像是個死人了。接著，屍體的胸口也有了些微的起伏，體表的溫度逐漸提升，到最後，竟變得和一個睡著的活人無異。
一幕不可思議的死人復活場景，就這麼活生生在這艘破損的飛船中上演。
完成一切后，圓球上散發的光慢慢黯淡下去，當它搖搖晃晃地飛回來時，體積已小了許多。他將圓球接回，視線掠過地上恢復生機的死屍，感受到自己與這具身體產生的奇特聯繫，就明白鏈接已經建立。他黑沉的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光，隨即振動雙翼，消失無蹤。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
薩爾溫星是一個邊境星球。
邊境星球的環境一向惡劣，更何況薩爾溫星還位於人蟲交戰前線。
無垠的荒地上，風沙瀰漫，屍骨綿延不絕。無數蟲族與人類的遺體層層堆疊在一起，被捲來的黃沙掩埋大半，乍一眼看去，已經不分彼此。
薩爾溫星原本也是一個極為繁華的星球，憑著豐富的礦產資源和瀕臨未知星域這兩大優勢，吸引了許許多多星冒險家前來探索，鼎盛的人流同時也促進了薩爾溫星球貿易的繁榮。
然而這種繁華，卻在三百年前戛然而止。
原因無它，蟲族入侵。
薩爾溫星算是最早發現蟲族蹤跡的星球之一。那時候，人類內鬥剛剛落下帷幕，位於海瀾星域的薩爾溫星球防守力量極為薄弱，兼之繁榮奢靡的生活所造成的懈怠，結果可想而知。
薩爾溫星，從一個邊境貿易之都剎那間淪為人間煉獄。
幾百年來，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薩爾溫星球數次淪陷於蟲族之手，星球上豐碩的礦產資源在蟲族的啃噬中逐漸枯竭。三年前蟲族敗退，薩爾溫星再次回歸人類懷抱，卻因資源貧瘠的緣故，被規劃為一個可有可無的流放星球。平日里，星球上空除了時不時在星球旁經過的巡邏艦，連個鬼影都見不著。
當然，作為流放星球，這裡自然是有著人類存在的。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身份——「流放者」。
薩爾溫星球北部，風沙之中，一群人正在爭鬥。
「讓開，梅森.」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黑臉大漢冷聲道。
黑臉大漢的對面，是一夥滿臉不懷好意的人，為首的是個光頭肌肉男。
肌肉男赤著上身，手拿一根鐵棒，滿臉猙獰的笑，「宋末，別急著走呀，我聽說你剛撿到了一個新人？得到的營養劑肯定不少吧，識相點就交出來，否則……」
宋末深吸口氣，冷冷道：「梅森，你是耳朵長在屁股上了？我已經說了，我沒有營養劑。」
梅森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這話騙誰呢？宋末，我敬你之前是個強者，所以才給你幾分薄面，可那是以前！現在實力倒退的你，一隻b級弱雞，還憑什麼跟我橫？」他遍布肌肉的臉上露出一個嘲諷而又輕蔑的表情，「好了，你不交是嗎？想做兩腳羊想瘋了是嗎？我成全你。小弟們聽著——」他陰測測地說著，「今天的食物有了，給我上，干翻他！」
說罷，梅森拿起鐵棒，向宋末衝去。
梅森的力氣極大，鐵棒被他舞得虎虎生風，體型龐大，向前沖的模樣像只怒氣哼哼的野豬。旁觀的眾小弟得到梅森的命令，也是凶神惡煞地朝宋末包圍過去。
宋末勢單力孤，手中也沒有適合的武器，只好赤手空拳地迎戰。
他快速矮身，分秒不差地躲避過梅森的一劈，接著反手在梅森身後一擊，同時側身，躲過偷襲的小嘍啰，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不難見出是個格鬥高手。
梅森身後驟然被人來了一下，好不容易勉強穩住身體，有些狼狽，但他卻哈哈大笑起來，「宋末，說你弱還真弱，若放在以前，你有這機會，我早就被揍趴下了，可今天……嘖嘖，你也有今天啊！」
宋末沒有理會亂開嘲諷的梅森，只是並指如刀，一下子劈暈了個試圖攻擊他的小角色，撈起一根鐵棍，轉身與梅森手中的鐵棒碰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儘管受到多人圍攻，但他的全身都好像長著眼睛，無論身前、身側還是身後，那些小嘍啰對他的攻擊都被輕鬆閃過，真正受到的攻擊少之又少。
梅森幾乎要鬱悶的吐血，他高興宋末實力倒退，卻想不到這貨成了個滑不溜秋的軟蛋，越發沒完沒了。
宋末其實也不好受，若是以往的他，對待梅森這種小貨色是正眼都不屑給的，現在卻是要渾身上下技巧盡出，其中憋屈一言難盡。
若是他的實力和異能還在的話……宋末眼中苦澀一閃而過。
半個小時后，戰鬥落幕。
鼻青臉腫的梅森領著他那幾個便宜小弟跑了，跑之前還不忘叫囂：「宋末，你給我等著！我還會再回來的！」
宋末淡定地無視這些噪音，走到一個小土堆後面，在陰影覆蓋的沙土下拽出來一個盒子。
梅森猜得沒錯，他的確有營養劑。
但這些營養劑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用的。
宋末小心翼翼將一盒子的營養劑拿起來，放到懷中，然後迎著風沙，穿過蟲族和人類混雜在一起的、堆積如山的屍骨，步行數公里，來到一處更加偏僻和荒蕪的地方。
這地方很平，一眼望過去，只有一片連綿的黑色焦土。
一艘的金屬逃生飛船歪歪斜斜地插在焦土裡，顯得十分突兀。飛船的部件已經損壞了不少，銀白色的船身上，一個被荊棘圍繞的珙桐花圖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飛船旁靠著一道高挑削瘦的身影，也不知道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
宋末快步走過去，只見那個人偏過頭，向他望來。
那人的面容清俊而蒼白，瞳孔極黑，好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他站在那裡，就像一個毫無生機的雕塑，與周遭的艷陽廣照的世界隔絕開來，讓人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涼。
宋末只覺呼吸一窒，連帶著黝黑的臉龐上那道猙獰的刀疤也不自覺地動了動，他不禁低咳一聲，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那盒營養劑遞到青年面前，緩聲道：「怎麼站這裡？你剛醒過來，應該多休息才對。來喝一瓶營養劑吧，省的又像之前一樣暈過去。」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這裡是流放星，你的個人終端又損壞了，搜救人員一時半會找不來，你恐怕還得在這兒呆上十天半個月。」
青年伸手接過來營養劑，微不可見地點點頭，算是聽進了宋末的話，卻沒有立即服用營養劑，而是開口問道：「流放星……是什麼地方？」
宋末這才想起來，青年因為事故流落此地，順帶著還失憶了，很多常識性的東西都不知道，便耐心解釋道：「流放星就是一個牢籠，是專門用來關押罪大惡極的犯人的地方。」
「罪大惡極的犯人？」青年靜靜地看著他，「你？」
宋末一愣，然後他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是。」他如果願意做個壞人，就絕對不會落到個實力被廢，被迫流放的下場了。
被戳到了傷心事，宋末的心情一時有些低落。
他不說話，青年也不會主動挑起話題，兩人之間就變得有些沉默起來。
「對了，我一直沒有問你，你失憶后，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么？」宋末忽然問。
等了半晌，青年遲遲沒有回答。
宋末凝視著對面的人，一時陷入了莫名的尷尬中。不知怎的，他宋末明明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糙漢子，然而每每對上著青年那雙黑沉沉眼睛卻總覺得心裡發憷，有種莫名的恐慌滋生。
許久，當宋末以為青年不會給出回答的時候，他聽到風中隱約飄來的、青年低低的聲音。
「我記得。」
「趙寒。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