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今非昨】
杏遙瞅著她臉色,艱難地點了點頭。
明霜放下茶盞顰眉嘆氣:「爹爹怎麼就不長點心眼兒呢?如今四面八方的人都盯著他看,誰知道這赴宴安的是什麼心?我若是他,這段時間就避避風頭,他偏要往外湊。」
杏遙不敢多話,卻暗暗道:您又沒把嚴大人的事告訴老爺,老爺怎麼會知道提防人家?
說到底小姐還是念舊情的,捨不得把江城供出去。這樣一比,高下立判。當初對喬清池她就肯狠心,如今換成江城就縮手縮腳了,很明顯小姐心裡還是有他的。
想來也是,曾經真心喜歡過的一個人,哪兒有那麼容易說忘就忘。
「你確定沒聽錯么?」默了一陣,明霜又問她,「當真是讓我去?」
「是啊。老爺親口吩咐我的。」杏遙應道,「說是嚴大人的意思,一定要讓小姐過去,算是給您賠禮。」
「這些人都一個德性,點名道姓要我跟著去,絕對沒安好心。」上回喬清池就是借這個機會給她下的套,明霜咬牙切齒,「嚴世伯好端端的怎麼會想到我,肯定是他乾的好事……」
「我不去。」她很果決,「你同爹爹說,我病了。」
「誒。」
杏遙於是招呼未晚去傳話,自打尚早出事以後,這小丫頭比之前勤快多了,撒丫子就跑,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小姐小姐。」她喘了口氣兒,「老爺說,叫您別裝了,這次必須得去的。」
「什麼話?」明霜皺起眉來,「我說病了就一定是裝的么?那萬一我是真病了呢。」
您如今這不是假的么……
杏遙知道這次是躲不過了,只得勸她:「小姐,您怕江侍衛幹什麼呀?」
「我會怕他?」她猛地轉過頭來,語氣不善,「做虧心事的又不是我,我為什麼要怕他?」
「這不就對了么,您又不怕他,去赴個宴有什麼好推辭的?」
「我只是不想見到他。」明霜搖搖頭,悵然道,「平時沒事想到他心裡就堵得難受,再看到他……那就更不必說了。」
日思夜想,這是相思病啊。
杏遙暗嘆了口氣,「可您現在這樣,在他眼裡那就是怕了他呀。要說我,這也沒什麼好躲的,您是主子他是下人,橫豎不過進門的時候望一下,您要是有心避著他,一眼都見不著,其實也沒什麼呀。」
她靜默著一言不發。
杏遙便接著道:「再說了,您到時候是和千金小姐們在一塊兒,他一個侍衛,就是有心也進不來,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您說是吧?」
既然推不了,明霜也沒有辦法,聽她這些話權當做安慰了。
「算了,去就去吧……不過他既然這樣噁心我,我也不能輸給他。」她咬咬下唇,拉住杏遙,「去幫我雇個貼身侍衛來。」
杏遙聽完就是一愣:「您還要侍衛啊?」
「對,挑個模樣好看,身材高大,武功高強的。」明霜捻著茶杯蓋子冷哼,「天底下侍衛那麼多,真以為沒了他我就不能活了么?」
杏遙在旁擔憂地打量她,想說什麼,又不知怎麼開口,終究也只得作罷。
沒過幾天新的侍衛就來她跟前報道了。杏遙很會看人,來的這個模樣端正,雖然不像江城那般利落好看,可是瞧著很順眼,老老實實的一張臉,年紀不大卻很本分。人也是從安武坊里買的,姓鍾,叫鍾新,名字取得巧,不知道是不是杏遙和姚嬤嬤刻意給他改的。
明霜看過以後揮手就讓他下去了。
她並不是真的缺個侍衛,平時有丫頭伺候已經足夠了,所以鍾新不過每日早上來請個安,除此以外沒有別的活兒給他干,吃白飯吃得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
嚴濤的壽宴在九月初,正是棗核天氣,早晚涼中午熱,氣候很不友好。
一大早,明霜便隨明見書來到嚴府門口,冷風把帘子吹起來,涼颼颼的。她由鍾新抱著從車上下來,杏遙在輪椅上給她添了個軟墊子,這樣坐上去比較暖和。
舉目一望,正對面是兩個石獅子,莊嚴肅穆,燙金的匾額高高懸著,門庭威儀,守備嚴密,朱紅的大門前有管事迎來送往,上門賀壽的人絡繹不絕。
明見書和明英走在前,帶著賀禮,笑得滿面春風,不住和身邊的人見禮打招呼。明霜趣意了了地跟在後面。
她沒來過這裡。
嚴府華貴奢麗,十分氣派,宅子要比明家大得多。曾聽聞嚴濤手裡家財萬貫,甚至富可敵國,早些年也被人彈劾,說是貪墨受賄,但沒有證據,這件事就被壓了下來。
一進大門上掛了個牌匾,寫上有「紫氣東來」四個大字,門外邊立了一排侍衛規規矩矩守著。嚴府家大,侍衛也是出了名的多,有一個年長的壓低聲音在給底下人吩咐話。
明霜從門裡進去,左側的垂花門內恰好走出一隊人來,這邊的侍衛忙挺直背脊。
「侍衛長!」
她目光不自覺往旁邊閃了閃,不偏不倚正對上那雙星眸。
雖然一早知道今日明家肯定有人來賀壽,但江城萬萬沒想到會有她。四目相對,看見她身後還跟了個陌生的男子,他明顯怔了怔,明霜卻輕描淡寫地移開視線,垂著眼瞼,面容寒如冰雪,由杏遙推著從他眼前很快走開。
江城只好別過臉,佯作無事地轉身朝著侍衛們發令。
離得不遠,他的聲音就在背後響起,嗓音沒有從前清朗了,有些啞。
明霜忿忿地揪著衣擺,怒意難平。
難怪這麼費盡心思地要給嚴濤賣命,原來人家在嚴府的身份不一般啊。那倒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跟自己有什麼好的?自然不如在這能升官發財。
忽然覺得之前發生的那一切都說得通了,他原來就是個勢利小人。
明霜狠命地咬著下唇,氣完了之後又開始難過,眉宇間滿是輕愁。
杏遙在邊上悄悄打量她的表情變化,暗自搖頭哀嘆。
唯有什麼也不知道的鐘新一臉新奇地偷眼瞧著四周景色,心中很是嘆服。
剛從穿堂過去,還沒等進院子,前面忽然有兩人往前一站,攔住路。
「小姐,今日堂會人多,咱們嚴府有規定,隨行的侍衛不能攜帶刀刃進出。」對方說話很客氣,沖鍾新抱了抱拳,「還請這位隨侍把劍交給我。」
鍾新自不敢擅做主張,只垂頭去等明霜的示下。
她本就氣惱著,這會一聽,當即冷笑:「怎麼,你們嚴府里的侍衛就能帶刀提劍,咱們從外面來的就不行了?嚴家好大的氣派,這是要趕客么?」
那人有些尷尬:「屬下並非這個意思,只是考慮到各位小姐夫人千金之軀,怕有什麼閃失……」
她奇道:「你們不是嚴家的護衛么,我們的安危難道不該由你們來保障?這和我的侍衛帶不帶兵刃有何干係?莫非他帶刀進去了,我的死活你們就不管了?」
「這……」這小姐牙尖嘴利,說起話來完全無力反駁,那侍衛左右為難,兩人正急得不知所措,驀地聽得一人問「出什麼事了?」,聲音何其熟悉,登時便如見救星。
「侍衛長!」
江城餘光早在這邊停了許久,知道她被守門的幾人攔住,卻又不敢輕易上前——她惱他惱得厲害,擔心在她面前晃久了,她會更加不待見他。
饒是想多看她幾眼,又怕惹她不快,一直等到現在,才覺得或許可以出聲了。
立在門邊的兩個侍衛解釋:「這位小姐的侍衛不願卸兵刃,老爺說了,今天來的都是貴人,怕出什麼岔子,您看……」
原來她有新的侍衛了。
江城聞言朝旁邊的鐘新看去,對方身形不矮,差不多和他持平,吐息沉穩,一雙手臂頗為有力。
著實沒想到這麼快她就找到人頂替自己的位置。
此刻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心上的刀口劃得太多,已然感覺不到疼痛。
他狠狠咬了咬牙讓自己平靜下來。
對她隱瞞那麼久,又做了那樣多的事,他知道自己傷她極深,根本沒有資格吃味,然而看到她身邊所站之人再不是自己,心中終究是難受至極。
江城垂眸看向明霜,略一施禮,隨後沖那兩人頷首:「放他們進去。」
倆侍衛微愣:「這不大好吧,要是老爺怪罪……」
「無妨,大人若是怪罪,我自有說法。」
兩人應了聲是,各自閃開道來不再阻攔。
他站在跟前,離得太近,明霜連他衫子上的紋飾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她心跳得很快,不想見他,偏偏又要和他搭話,腦子裡嗡嗡亂響一片木然,也沒抬眼便對杏遙吩咐道:「還不走?」
「誒。」杏遙訥訥點頭,趕緊伸手來推她。
路過江城身邊的時候,鍾新很有禮貌的停下來對他頷了頷首,後者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極隨意的一個目光卻莫名讓鍾新打了個寒噤,他咽了口唾沫,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加快腳步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