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衣冠禽獸

第十二章 衣冠禽獸

何月蓮離開后獨自在山中行了幾日,這天在溪邊喝水。她盤算腳程再走三天便可以回到龍虎山,本應為重獲自由而慶幸,不知為何卻有種小小的失落感。每當靜下來的時候,心湖總會浮現出朱雨時的大臉。「我怎會想他?」她狠狠拍打了一下寧靜的水面,漣漪卻更加多了。她長舒了口氣,起身準備趕路。

忽聽一人道:「可是月蓮賢侄么?」何月蓮一回頭,見二十多名江湖客牽馬站在樹林旁,為首二人正是王人逍和仇厲海,其餘皆是他們的弟子。何月蓮喜道:「原來是王仇兩位幫主,前輩怎會駕臨此地?」王人逍笑道:「我們是來拜訪貴派白掌門和二當家,一起商量討伐血刀堡一事,看來賢侄已然脫困,很了不起啊,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何月蓮上前向眾人行了一禮,道:「其實他們也算不上大奸大惡。」當下將經過講述一遍,只是略過尷尬之事不提。王人逍笑道:「原來如此,沒想到他們還會捨己救人,請賢侄上馬,我們護送你回龍虎山。」一名弟子牽了匹白馬交於何月蓮,何月蓮道了謝,正要上馬時,王人逍突然出手如電,用劍鞘點了她的腰眼。何月蓮頓時身子一麻,摔倒在地,失色道:「王門主!這是何意。」王人逍一改往日的君子之風,陰森笑道:「臭丫頭,誰讓你從他們身邊跑開的?你這一跑幾乎壞了我們大計!」何月蓮秀目圓睜,不解道:「你在說什麼?」王人逍道:「我們一直有人在遠遠跟著你們,你若不跑,待他們到四川放了你后,我們就可以把你殺了,再對江湖上宣稱是血刀堡殺了你,正一派勢必和血刀堡不共戴天,若少林寺也參合進去,你們三方死拼,正好為大金郎主肅清中原武林的眼中釘。」何月蓮一臉迷茫,搖頭道:「我不明白!」王人逍哈哈笑道:「聽說金國天使曾拜訪過少林和你們正一派,希望你們效忠,卻被你們斷言拒絕,哼,知實務者為俊傑,不是金國的朋友,就是金國的敵人,鍾遠鵬這次盜了我們四家秘籍,我們就將計就計,挑撥你們相互殘殺,明白了么?」

何月蓮怒道:「原來你們早成了金國的走狗!連魔道中人都比你們有骨氣!」王人逍神色不善的打量著何月蓮,邪笑道:「仇兄,我想到一個好點子。」仇厲海笑道:「先別說,讓我試猜一下。如此美人,若我們不享受一下,真是暴殄天物,不如我們先佔了她,一路去四川也不愁寂寞。到時把她和鍾遠鵬一併殺了,拿回四派秘籍。對外就說是鍾遠鵬把這丫頭強姦致死,這對正一派是奇恥大辱,不跟血刀堡拚命才怪。那時死無對證,兩方定會刀兵相見。而我們既得到了美人,又得了秘籍,還對金國立下大功,一箭三雕,且非大妙。」

何月蓮聽的目瞪口呆,萬沒想到平時滿口仁義的前輩暗地裡竟如此齷齪不堪,嚇得不敢說話,早知如此還不如跟著朱雨時。王人逍哈哈笑道:「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有一點仇兄考慮不周。」仇厲海問道:「什麼事?」王人逍道:「如今四皇子就在寶雞軍營,距四川不遠,四皇子尤其喜愛性情剛烈的處女,如果把這丫頭獻上,四皇子必會好好獎賞我們,甚至比挑撥武林內杠的功勞更大。」仇厲海眼睛一亮道:「如此借花獻佛的妙計,也只有王兄想得出來。」兩人互視一眼,同時放聲大笑。何月蓮渾身發冷,心情沉到了谷底,這兩人已徹底淪為金國的走狗,陰險狠毒,無所不用其極。

王人逍道:「魏風,把她的嘴堵上,別讓她咬舌自盡,邀功請賞就全指她了。」在臨安被鍾遠鵬生擒的嚴魏風上前一步道:「師傅,弟子覺得此事不妥。」王人逍道:「哦?你有什麼好提議么?」嚴魏風道:「弟子覺得外敵入侵,國家遭難,江山社稷傾危累卵,身為名門正派應當主動聯合各派,罷棄前嫌,一致抵禦外敵,而不是助紂為虐,倒戈一擊!」王人逍不耐煩道:「為師知你心善,但你有沒有想過待大金國得了天下,為師也是開國元勛,江湖上唯我獨尊,天下英雄無不拜服。為師身為掌門要考慮如何將本門發揚光大。」嚴魏風跪地道:「師傅若能登高一呼,聯合江湖豪傑抗金,我游龍門也能名垂千古,就算不成,也不至遺臭萬年,受世人唾罵啊!師傅!」說到最後磕頭不止。王人逍道:「迂腐!宋朝氣數已盡,我等安敢逆天行事!上次你對金國天使不敬,為師尚未罰你,今日又說這等大逆之言,若傳到金國那裡讓為師如何交待!還不退下!」嚴魏風抓著王人逍的衣服,苦勸道:「弟子一片忠心!求師傅懸崖勒馬!」王人逍大怒道:「滾開!」一腳將他踢倒,道:「再說廢話就滾出本幫!」嚴魏風伏在地上放聲痛哭,失望到了極點。王人逍道:「讓仇兄見笑了,我們上路吧。」仇厲海笑道:「沒想到貴派還有這等食古不化之人,王兄立場堅明,處事果斷,仇某佩服。」

鍾遠鵬三人在鎮上購置了馬匹,省了很多腳力。一個月後他們進入了四川,距血刀堡只有三百里路程,鍾遠鵬見完全可以在趙橫山過壽前趕回,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洛朱二人卻不時輕輕嘆息。想他們青春年少,情竇初開,有些心事也在所難免。尤其是朱雨時,他對何月蓮動了真情,外傷雖已痊癒,心傷卻越來越重,無葯可醫。鍾遠鵬是過來人,知道這種事安慰也沒用,越說越愁,就有意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手指著盤旋在雄山千仞間的陡峭蜀道:「蜀道之險對於蜀地來說是把雙刃劍,看這綿綿八百里秦川,飛鳥也難偷渡,只要有幾千軍士把守險要,十倍雄兵也休想入川,反之,想要出關也同樣困難,道路險要,難以行軍,消息更加閉塞,就像我堡英雄好漢眾多,名氣反沒有江湖的二流門派大。」洛天初有了興趣,問道:「一路來經過的村子多為少數民族,漢人怎地不多?」鍾遠鵬道:「此地的異族和漢人分開居住,漢人多住在城鎮中,而這方圓八百里的村落都屬彝族,苗族和藏族的地盤,他們世代生活在這裡,從不出川,語言也不通,我堡的名氣也就無法遠揚。」洛天初望著一望無際的金黃麥田,嘆道:「這裡遠離硝煙和戰爭,真是世外桃源呀。」鍾遠鵬笑道:「川陝地勢複雜險峻,易守難攻,又有大將吳階,吳鱗兩兄弟鎮守,金兵根本不敢打來,老百姓這才安居樂業。」洛天初沉吟道:「金兵未必不敢來攻,他們前幾次的失敗讓他們不敢再次渡江,定會擬定新的進攻路線。如果得到川陝便扼住了長江上游,作為滅宋的大本營,然後迂迴進攻,迫使大宋分兵把守,如此就能牽著大宋的鼻子走了。」鍾遠鵬驚訝道:「二弟進步很大,對天下大勢竟有如此見解,愚兄自愧不如。」洛天初搔了搔頭,笑道:「我瞎猜而已,誰知準不準呢。」朱雨時笑道:「小洛在戰略方面很有一套,無論是偷看行首更衣,偷雞摸狗,還是黑磚砸人,都是他計劃的,無不成功,說不定真有統帥之才呢。」洛天初笑罵道:「去你的!我要是統帥,你就是大將,哪次壞事不是你親自乾的?」三人哈哈大笑,沉鬱的氣氛一掃而空。

日已偏西,鍾遠鵬指著小山上的一座破廟道:「那是『三公廟』,供奉著劉關張三位兄弟,今晚就在那裡歇一宿吧。」想到桃園三結義的豪情萬丈,三人只覺壯懷激烈,濃濃的兄弟之情填滿胸腔。三公廟早斷了香火,長期不曾打掃,廟宇頹落不堪,塵土厚積。他們在廟門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這才進廟,見廟堂上立著三尊泥像,正坐那人身穿黃袍,白面朱唇,臉帶微笑,眉宇和善,目視遠方,淡然而堅定,悠然不失威嚴,便是先主了。他身旁站著兩位威風凜凜的大將,左首人是外披綠袍,內穿鎧甲的關雲長,他手握『青龍偃月刀』,輕撫須髯,丹鳳眼似張似合,有股睥睨天下英雄的傲氣。右首張飛黑面如炭,豹眼環睜,虯髯戟張,好如凶神惡煞,連閻羅小鬼見了也要跪地叫聲『三爺爺』。

鍾遠鵬皺眉道:「三位好漢的神像落魄至此,我們把這地方打掃一番,再跪拜行禮吧。」兩人欣然同意,用了一個時辰將三公廟打掃乾淨。神像,神龕,地面都恢復了原來的色彩,三人在神龕上擺了酒肉瓜果,又從桌上找出發潮的檀香,半天才點燃,每人手持一根,跪在神像前。鍾遠鵬朗聲道:「三位好漢在上,弟子鍾遠鵬,洛天初,朱雨時給你們行禮了。」三人虔誠的磕了三個頭。鍾遠鵬又道:「我們三兄弟欲效仿先賢,除暴安良,快意恩仇,行俠江湖,不求同年同月生。」三人合聲道:「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鍾遠鵬最後道:「望三位好漢在天之靈佑我兄弟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說罷三人再次磕頭,起身將香火插進香爐。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鍾遠鵬插在香爐中的香竟突然折斷,摔成了三節,有小半截仍在燃燒,,卻有種燃到盡頭的感覺。正詫異時,忽聽到上方發出「吱吱吱」的聲響,抬頭一看,劉備泥像的脖頸處竟現出一道裂痕,裂痕越來越長,彩漆簌簌而落,大量的灰土從中落下,最後頭像一歪,順著身子滾落下來,正好滾到鍾遠鵬的腳前。三公像的造型本來相輔相成,有種整體的美感,現在劉備少了一頭,三公像顯得詭異之極。

三人冒起一身冷汗,誰都看出這是大凶之兆,暗示著鍾遠鵬有可能出事。洛天初當即跪倒,大聲道:「多謝皇叔顯靈,預其凶兆,望皇叔助大哥化解此劫,若大哥功德不夠!晚輩願減壽二十年相換!」朱雨時也趕緊跪倒,急道:「弟子也願減壽二十年,只要大哥平安無事!」鍾遠鵬起初也被嚇得不輕,愣了半響,忽然怒道:「呸呸呸,你們說什麼渾話!劉皇叔!他們剛才說的都是屁話!你別當真!鍾某縱橫天下,殺人無算,這時死已是賺了!人各有天命,無須強求!」洛天初道:「大哥,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你這是何必。。。」鍾遠鵬大笑道:「何必在意!人生數十年彈指既過,大哥我本已活不過三年,又有何懼?」洛朱二人大驚失色,忙問何故。鍾遠鵬笑道:「大哥盜《易筋經》時中了無機的『大慈大悲掌』,掌法如其名,威力固大,卻不會讓我馬上死去,只將掌印印在我的身上,掌勁會慢慢滲透到體內,不會有任何痛苦,三年內會令人漸感無力,殺氣銳減,善意萌生,旨在讓惡徒在最後的三年裡悔悟罪行,一心向善,死後也好輪迴轉生。無機知我命不久矣,這才答應何仁瑾放走我們。」洛朱二人聽罷悲從心生,放聲痛哭。鍾遠鵬也眼眶濕潤,道:「大哥這輩子做過不少大事,但最高興的還是收得兩位賢弟,老天已待我不薄,死又何憾!」

正在此刻,忽聽廟門外有人道:「今天要死的人絕不止你一人,你們三兄弟一起上路。」說話間從門外闖進二三十人,為首的正是王人逍和仇厲海,都是一副穩操勝券的表情。朱雨時一眼發現被縛雙手的何月蓮,驚叫道:「月蓮!你怎麼了?」何月蓮大聲道:「他們其實是金國的走狗!要殺了我們后再挑撥我們兩派火併!他們好坐收漁利。」朱雨時拔刀怒道:「你們放開她!有本事沖我來!」王人逍淡淡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叫囂本門主。現在關門打狗,你們誰都跑不了。」朱雨時大罵道:「無恥小人!」這就要上去拚命。鍾遠鵬拉住他道:「你們給愚兄觀陣,我去會他。」王人逍緩緩抽出腰間長劍,凌空抖了個劍花,微笑道:「你猜我幾劍能殺了你?」鍾遠鵬淡淡一笑,無視他的心理戰,伸出了一根手指。王人逍笑道:「不用一百劍那麼多的。」鍾遠鵬狠狠道:「我一拳就能錘死你。」王人逍臉色一變,隨即恢復如常,大笑道:「我倒要見識。。。」話還沒說完,鍾遠鵬已攻了過來,他賴以成名的正是他那大如簸箕,硬如鐵鎚的鐵拳。

王人逍眼瞳收縮,使出遊龍幫的絕學「游龍清風劍」,長劍迅疾如電,化作一道白虹迎向拳頭,拳頭再硬也是肉做的,絕不能和長劍硬碰。可鍾遠鵬那一拳只是虛招,身子猛地退到了洛朱二人身邊,他的真實意圖是帶他們衝出廟牆逃生。此地已是血刀堡的地盤,只要有了支援就什麼都不怕了。

誰知仇厲海已料到了他這一手,提前封住去路,面帶譏笑道:「這一招不靈光了吧。」。鍾遠鵬心中一驚,只好駐足。仇厲海突然出手,拳頭旋轉而出,虎虎生風,他和鍾遠鵬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間,鍾遠鵬怕洛朱二人受傷,不敢躲避,提起二人的衣領扔到一旁,前胸卻硬挨了一拳,一聲悶響,吐出血來。王人逍的長劍再次攻來,刺入了他的后心,抽劍時帶出一縷血箭。鍾遠鵬支撐不住,門板般的身軀轟然跌倒,洛朱二人心都碎了,哭喊道:「大哥!」

王人逍的長劍再次飛出,白光連閃,鍾遠鵬身上瞬間又多了八處劍傷,都傷在穴位上,再無反擊之力。鍾遠鵬人雖倒下,卻罵不絕口道:「金狗!夠膽殺了爺爺!」王人逍陰笑道:「好一條硬漢,看你能硬到幾時,所有弟子聽令,每人刺他一劍,劍口必須見血,卻不能要他性命,死在誰手裡就罰誰一天不能吃飯。」仇厲海也笑道:「有趣,我們也來玩玩。」洛朱二人齜目欲裂,抹乾眼淚,大吼一聲,抽出大刀不顧一切的沖向王人逍。王人逍輕蔑一笑,視若無睹,身後躍出兩名弟子,手持長劍跟他們戰在一起。

這些日子他們白天趕路,晚上練功,早將《劈山刀法》爛熟於心,運用自如,與游龍門的弟子戰了二十回合竟然不敗。因他們情急拚命,全是同歸於盡的招式。兩名弟子竟一時拿他們不下。王人逍怒道:「沒用的東西,給為師退下!」兩名弟子羞愧退回。

王人逍不屑對二人用劍,收劍回鞘,大步向洛朱走來。二人二話不說,揮刀就砍。王人逍冷哼一聲,飛腿揣在了朱雨時小腹,朱雨時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就倒了下去,腹部巨痛如絞。洛天初手中的鋼刀也被王人逍一腳踢飛,直插進上方的橫樑上,接著腳下一空,被王人逍掃腿掃中,跌倒於地,這一腿掃到了骨頭,幾乎折斷,豆大的汗珠順臉而下,怎麼也站不起來。王人逍回身訓斥弟子道:「收拾這兩個小廝何用費力,都愣的幹什麼,還不去刺那姓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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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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