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活過來了
我一閉上眼睛就是天黑。然後,一睜開眼睛還是天黑。她從天破曉開始睡,一覺睡到了晚上。這麼晚了啊,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書衡轉轉頭就看了劉暘,嘴巴抿的緊緊的,拉直了下頜線,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子,眼睛微微泛紅,看得清裡面的血絲。看她悠悠轉醒,先笑:「睡醒了?」
乾乾的嘴唇,一笑掛出了血珠,他並沒有察覺,書衡也不提醒,任由掛著。她原本覺得自己會發怒,然而劫後餘生,畢竟慶幸佔了大多數:「lucky怎麼樣了?」
劉暘把她壓在腮幫上的髮絲扯下來在脖頸邊放好:「醒來第一句倒是先問它。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主人。」
書衡也笑:「是的呢,我是兢兢業業的鏟屎官。」
「恢復良好,馬上可以活蹦亂跳。」劉暘扶她從床上起來,隨手扯了旁邊的秋香色靈芝紋靠枕給她放在背後,又命人端水和帕子來給她洗臉。書衡看著白芍有點啞然,半晌才問出來:「蜜桃和蜜糖呢?」
「一個斷了條腿,一個胸肋中了一箭。命都在。福大命大。」劉暘一邊念叨,一邊親手拿了毛巾給她洗臉,紅稥羅帕輕輕擦拭,那動作和神態讓書衡想起自己的父親保養他的青花瓷。好好的太子爺今日似乎拿定了注意要當下人。他擦好了書衡的臉,又換了帕子,擦洗書衡的手掌,手心手背四個指頭縫都一點點擦到。看著原本白白軟軟,如同豆腐香糕的手背上有青有紅,還有劃出的口子,忍不住動作輕了又輕,擦了還要問:「疼不疼?」
書衡輕輕笑:「不疼不疼,不過是扎銀針的水平,倒是心口一槍嚇得夠嗆。」
劉暘的臉色又變一變。他聽甘玉瑩描述過當時的事情,既贊她機智更有無窮后怕。洗完了,又命人抱來梳妝匣給她梳頭髮,親手執了檀木梳子,從那柔順的髮絲上一梳而下,忽而想到新娘那挽妝歌:一梳白頭到老,二梳兒孫滿地。當時並不覺得這歌曲有什麼好處,又俗又白還少點味道,波折一生,大劫剛過,便品出些平淡卻雋永的滋味。
柔順的髮絲在手掌和指縫裡遊走,他心中升起一種自己竟然連累了她的不甘和悲憤。國公嫡女,不愁如意郎君,不缺榮華富貴,偏是嫁給了自己,卻擔了這性命之憂。他以為她會如同嚇傻的小母雞一樣撲到自己懷裡,然而並沒有,她就是那麼平靜的靠在那裡。關心一下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寵物和朝夕隨護的丫鬟,便什麼都不再講。
不疼?怎麼會不疼?她暈迷之後,先叫太醫來看,又親自給她擦身,那雪白圓潤的上臂腫起一塊,背後一大片青紫,應該是落馬的時候撞的,腳掌就不說了,原本白花花的腳丫子上連血泡都有兩個,還有不少小口子。但現在,她什麼不說了。
書衡對自己的身體素質很滿意,幸好自己平時就不是肢體慵惰的貴族,幸好爹爹娘親給力,沒把她生成迎風三步倒的林黛玉。哎,老天爺看護我。我要做個幸福的人,關心糧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她還處在大腦應激后短暫的遲鈍和麻痹中,不說話,不動作,享受這暴風雨之後的平和。
劉暘撩起了衣袖給她重新擦紅花油,上臂的紅腫被壓倒,書衡輕輕一個哆嗦。劉暘藉機開口:「要用力推開淤血,忍忍。」
書衡點點頭,輕輕嘆息:「老天眷顧,臉沒傷到。手臂腰背都不算啥,淤傷不會留疤。太子殿下,你看,我真是福大命大。遭遇了刺殺,不僅命沒事,連大點的傷都沒有,哎,連我都忍不住為對手感到了悲哀了。」
劉暘忍不住想笑,她倒是如此樂天。又問她想吃些什麼,不等她開口,又擅自做了主張,長長一張條案就擺在了床邊,書衡不必離床,慢悠悠蹭過去。蒸蛋羹,酸湯魚,蜜汁南瓜,鵪鶉蛋,胭脂米飯。照顧病人口味。書衡笑道:「其實我想喝牛肉湯。」
「等你傷好了再吃辣子。」
眼瞧他端起碗筷作勢要喂,書衡忙忙叫停,自己接過去,她不習慣這樣的事,手又不殘不斷,說實話這種事她從三四歲就不讓別人做了。而方才,那一系列溫情脈脈擦臉梳頭的動作讓她覺得自己是他閨女-----袁爸爸是唯一一個為她做過這種事的男人。
狠命扒了兩碗飯,書衡才算恢復了力氣。這麼輕易的放過,忍辱負重,一幅受到了莫大驚嚇的慫樣,這可不是我。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架。書衡眼瞧著食案被搬走,美味的食物熨帖空了快兩天的腸胃,感覺著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化成了身體里濃濃的能量。她盯著劉暘就輪起了拳頭,一拳頭砸在了他胸口上
「你不救我,你竟然不來救我!」書衡身體塞進了他懷裡拚命的捶打:「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沒恰好扮成小子,沒恰好騎在馬上舍了轎子,我現在已經變成刺蝟了!刺蝟你知道嗎?當時那箭矢就呼啦啦飛過來了,跟蝗蟲過境似的。要是沒有小妹,沒有lucky,我就真的死了呀。你知不知道當時那槍尖離我的心口只有兩三寸。我都已經被那勁道衝到手軟了。幸好我學了騎馬,幸好我好歹被娘親訓練過,太子妃這個職業這麼危險,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在外面得罪了人怎麼不告訴我?」
劉暘嘴唇抿又抿,不說話,只是抱得懷裡人愈發緊了。有力氣打罵就好,想發泄就好。他怕的是方才那種姿態,那神情彷彿自己變成了個客氣的陌生人。
書衡又是委屈又是憤恨,怒氣和怨氣盡數發泄到了他身上:「你知道嗎,我逃命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忽然就出現了,像齊天大聖,像天神,踩著七彩祥雲,放大招把那些要害我的人全部滅掉。可是你沒有,你一直都沒有,我掉馬的時候,我衝進山岩小洞被石頭磕的渾身都疼的時候,都沒有放棄希望。我自己抱著lucky癱在河邊的時候,到了晚上,看著水底的星星還想著你會不會忽然下一秒就出現了。可是,你沒有。我覺得我睡吧,睡一覺,早上就會看到你了,可是還是沒有-----」
原本還不太當回事的書衡,一點一點說道起來,恍然發現自己竟然受了這麼多委屈。七分怨變成了九分又變成了十分,以至於到了最後,她自己都覺得原來我這麼渴望他的力量,頓時眼淚就嘩嘩落了下來。
劉暘任由她哭鬧,聽她訴說,感覺著那滾燙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肩膀,默默開口:「我錯,是我錯。你,你別哭了。」
他欲說書衡哭的欲凶了:「我一個人躺在老山野泉邊的時候,就聽到流水聲,風裡的獸類吼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我緊緊抱著lucky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怕招來動物,怕招來刺客,我又冷又餓,可是還不敢隨便走動。我這輩子才十五歲,我才剛及笄,雖然我一直都懷念著夢中世界,可我也不願意這麼回去啊。被人逼得,強迫的,喪家犬一樣的回去。」
劉暘下意識的把懷裡人抱的更緊,喃喃道:「我不會讓你回去的,你呆在我身邊,你會好好的。永遠都好好的。」
書衡的手臂沒有力氣了,軟趴趴搭在他肩膀上,軟嫩的臉蛋蹭上他的腮幫:「夢境世界是個好地方,那裡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沒有特權,講究法制。我在那個世界只是很小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個,除了爸爸媽媽沒有人覺得我重要,可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遠好過在這裡做個被人跪著磕頭的太子妃。」
劉暘板正她的臉,摟住她的腰放在自己膝蓋上:「我保證,總有一天,不用太久,或許明天,一切都會結束,再沒有敢威脅你,再沒有敢擠兌你,不會再有人給你臉色看,也不會有人強迫你做不順心的事。你會暢快如意,開開心心-----」
「不,我不要,你去找你的娥皇女英,讓我回家,我爸爸媽媽還在夢境世界裡頭等我。」
「沒有,沒有娥皇女英。」
「娥皇是我女英是夢姑,娶我是買一贈一,一個算倆,明明你很划算。」
劉暘並不擅長應付女人,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哄她,滿口應承,她講什麼都是應該的。「對,是我佔了老大便宜。」
只有一妻這樣的話他說說笑笑講過一次,這一次聽起來尤其深情而鄭重,是可以作數的吧。哎,可惜你還不是皇帝,不然我讓你出個聖旨蓋上玉璽昭告天下,看到時候哪個敢反悔,敢嚼舌。
「不信,不信,我才不信。你都不救我,說不定心裡覺得我可有可無,反正你要當皇帝的,自然有大波女人搶著要你睡。」
劉暘輕輕嘆息,索性暫時鬆開懷抱,拿來紙筆,一字一句立下文書,紅泥一蘸蓋上金印:「我,劉暘,得袁氏書衡為妻,生同床死同學,不分心,不兩意。」
我的辛苦和委屈不能白受,不拿點實惠的東西出來我才不幹。
書衡這才滿意,眼淚未乾又笑出來,眼睛亮亮,酒窩甜甜,彷彿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
劉暘也笑,兩天一夜,神經終於松下來,又來抱她,恨不得再不丟手。
書衡抽抽搭搭,抹著眼淚,推他的肩膀,自己默默往後腿。劉暘用力箍住了她:「你信我,信我。」
書衡用力抹了把淚:「快鬆開,你抱太緊,我要吐了。」
劉暘這才鬆開一點,扶她重新在軟枕上靠下去,又遞水給她。端詳著面前這忽然狂風暴雨又忽然雨霽雲收的小妻子驚覺她如此能牽動自己的情緒,這美艷的外表下到底裝著一顆怎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