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動情曉禮
「前些時日,忽聞皇上遇刺,我本也驚駭憤恨。有意想為朝廷出力討賊,只是不曉得是哪個狗賊犯的罪。可隨後卻竟然傳出來說是我石生下的黑手,意欲除掉皇上,然後趁亂分一杯羹!」說著,石生已是暴跳如雷,忍不住拍著桌子厲聲道:「荒唐!渾話!都說我要稱王稱帝。哼,人貴有自知之明,當年我沒有那個命,如今更沒有那個命!皇上對我的好,我石生永生不忘,哪裡會去妄想?但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不是我做的,便是抵死也不會承認!如今朝廷要來討伐我,儘管來,我一無所有,只有一幫打抱不平願意為我討個說法的好兄弟,了不起大家拼個你死我活!」
為免他情緒失控導致事態急劇惡化,多柴忙勸解道:「在這裡,我先給諸位交個底,皇上並沒有當真猜忌河東公,更從來沒有要除掉爾等的意思,先放心罷!至於公孫潮么,他也是奉令行事。且聽說他這個人,素來性格陰沉尖刻,也不算是針對河東公一個人,公是何等身份,何必與他這種人計較!」
郭權冷不丁又插話道:「既然沒有想除掉我們,那為什麼三路大軍步步緊逼而來?如今我青州已被圍得水桶相似,不是想來殺我們,難道還是想來赴宴吃酒不成!」
這次石生沒有再作態責怪郭權多嘴,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向多柴。多柴搖搖頭,滿面懇切道:「三路軍隊,雖然有所移動,但都是在正常的防務範圍內,並沒有哪一路真正深入到青州界內,對不對?再者,毋庸諱言,河東公畢竟從前身份特殊敏感,且又有刺客臨死前的親口咬定,換做任何人做主子,難道就毫無疑心?皇上固然憂心忡忡,但始終力排眾議,沒有採取最後的手段,對不對?如果要說朝廷真的想討伐河東公,旁的先不提,我只說一句,而今鄴城已下,冀州以南我大秦王師不下十萬。且韓、胡二相,都是用兵如神震懾天下的名帥,他二人隨便哪個,坐鎮鄴城,另一個揮兵五萬南下來攻,再加上李虎、杜宣、公孫潮三支偏師為輔,試問河東公,憑著目前實力,真能敵對否?」
石生不作答,只冷冷哼了一聲。
多柴也不指望他回答,又繼續層層剖析道:「當然,如河東公也是百戰良將,熟稔兵道,曉得兩手準備有進有退的道理。萬一不敵,當有路可遁。在下來前,聽說公正在東萊私下打造船隻,指望一旦與朝廷撕破臉又打不過的時候,便泛舟而去,在海外逍遙自在,可對嗎?」
石生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心中暗忖造船這事一向隱秘,而多柴卻似乎了如指掌,看來此人不愧曾是內衙巨頭,行事精細縝密,業務渠道無比廣泛和暢通。
彭彪見主子尷尬了,便忙又站起想再圓幾句。多柴沖他意味深長地笑笑,示意他不用緊張,一面道:「沒有關係。河東公心有疑懼,才做此安排,可以理解。換了是在下,多半也會如此嘛!不過,就這個事,在下還真要說幾句。」
「世人都說狐死首丘。連牲畜都曉得心懷故土,何況人更講究葉落歸根。河東公本於趙國懷有宿仇,又被江東敵視,若是再得罪大秦,天下便當真再無立足之地。有朝一日若泛海而去,便是從此遠離祖宗世代生息於此的中土,將來後輩不知所謂,連祭祀都找不到先人的墳塋,河東公於情何忍!再說了,公要出海,到時候我大軍就不能出海追擊?除惡務盡的道理,公是打熟了仗的人,比我更加清楚,朝廷肯放任你從容遁逃么?退一萬步,就算你成功逃走了,那瀚海茫茫,無邊無際,據說風浪滔天起時,連蒼穹都能遮蓋住,多大的船都好比落葉相似,眨眼就被掀翻而使人葬身魚腹,公就能保證在萬里汪洋中一直絕對平安無事么?」
石生還是沒有做聲,但面色數變,本來如尖刺般的目光,變得有些黯淡下來。
多柴雙目如錐,死死盯著石生的臉,緊緊捕捉他情緒的變化,邊也放緩了些口氣道:「河東公心中冤屈,頗有情緒,這個,在下知道,大行台也知道。之所以到現在仍然不發一兵一卒,就是相信河東公的忠誠!在下臨來前,韓相、胡相都有所叮囑,表示河東乃是懷有忠義感恩圖報的人,是勞苦功高的國家良臣,將來還要倚仗他開疆拓土,怎會聽信流言無端攻擊!二相叫在下前來,務必要帶來大行台的誠摯之意,二相絕不相信河東公會是反覆無常的叛逆之徒!」
連番話,既是示好之情,也有點醒暗示之意。石生本來憤懣欲狂,被多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了好一通,當即覺得心中好過了些,覺得事情似乎當真不想自己想象的那般絕望。說到底,如果朝廷當真要除掉自己,必用雷霆手段,韓雍平鄴之後,挾戰勝之威大舉南來,憑他目前手中最多三萬人,還真擋不住人家幾掃。現在又何必使多柴來苦口婆心的絮叨呢?
「好吧!中丞的話,本公就相信了。」
一瞬間,石生彷彿顯得很疲憊,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覺。「既然中丞不辭勞苦,一路遠來指教與我,傳達了朝廷與大行台的誠意,我石生豈會當真不識時務,對抗王師?石某是個粗人,不會那些花花腸子。今天選擇了相信中丞,相信朝廷,便是將再次將這條命交給你們。我有個提議,若是當真顧忌石生是個隱患,石生願意將項上人頭交出,以打消朝廷疑慮。只是我手下這幫兄弟,自投奔聖朝以來,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就放他們一馬吧!」
「公帥!弟兄們死生都要跟著你!」
「公帥!何出此言!屬下絕不背離公帥!」
「……」
聽石生意氣蕭索真情流露,非惟郭權立即跳起來,臉紅脖子粗地大聲叫嚷,表示誓死追隨,便是文官彭彪,也難得激動起來,對著石生不停的搖頭,堅決不同意他的提議。
見部下們在此敏感時刻,當著朝廷使者的面,仍然堅定表示不離不棄,一瞬間,感動、委屈、難過、失落等情緒猛然交替襲來,石生一下紅了眼睛,嘴角急劇抽搐起來,幾乎就要當場墜下淚來。
出於職業習慣,多柴卻當即嗅出些結黨結派的氣息。但在此場合,他怎會那般毫無情商的說出來,只是裝作不知,反倒順著他們,安慰了石生主從好些話。
待穩定了情緒,石生向多柴施禮道:「雖然朝廷無害我之意,但眼下頗有對峙之實,倒叫人惶恐不安。若要化解措施,中丞何以教我?」
多柴忙應道:「不敢。在下之意,河東公可抓緊時間,趕赴神都一趟,親自拜謁皇上,當面剖析心跡,辯清是非曲直。而皇上英明聖裁,必能有所感悟,再續君臣契闊佳話。這樣,天下人也都可以明了公的清白,感於公的正氣。在下不才,定當始終相伴公之左右,願意以身家性命,向朝廷保舉於公。」
這等於是多柴自己願作貼身人質來讓石生寬心了。石生連忙離座下階,來到多柴身前,將他強按坐不動,自己深深鞠躬,動容拜道:「石某落難,幾乎為天下之敵,唯有中丞雪中送炭,指明生路。不意中丞義氣如此!來日無論石某何種處境,定當始終奉中丞為恩主敬重!」
他回頭向部下招手,喚道:「來!爾等也當面禮拜恩主,聊表心意!」
郭權及彭彪都來大禮參拜。多柴一顆心,終於大半落進了肚裡,忙跳起身來辭謝,倒是歡笑一番。正在這時,他的隨從,從外面急匆匆通告進來,向著石生和多柴施禮,繼而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興奮的大聲道:「洛陽最新情報,經大行台簽閱后急發過來,好叫諸位得知:敢行謀逆之事的背後主謀,已被內衙查出來了……」
多柴大覺驚喜和意外,顧不得有所失禮,急忙一把將那信箋搶過來,與石生並排凝神觀看起來,郭權及彭彪也忍不住圍上來瞧。眾人仔細看了,竟異口同聲驚叫道:「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