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chapter 27
束河印象一別後,何以夏再見到楚煜,是在交大120周年校慶上。
1986年至2016年,交大從山海關出發,歷經三世紀風雕雨塑,五萬里逶迤磅礴,十八次輾轉遷移,終於在土木工程、交通工程、礦業工程等領域開疆拓土,蜚聲中外。而一年一度的校慶,更是備受社會廣泛關注。
5月15,是交大的校慶日。但因這些年,重返校園的往屆畢業生越來越多,校方多番考慮,決定將校慶的時間提前,所以,今年的校慶從5月6日開始,15日結束。
何以夏因為沈浩初的計劃決定提前返校,趙孜楠在5號那天抵達蓉城,兩姐妹絮叨了一晚,都非常默契的沒有提楚煜和沈浩初。其實,女人間的情誼實在微妙得很,有些人,會因為一首歌曲、一部電影,甚至是一本小說,就能談天說地一輩子;還有的人,張口閉口都是男人,互相妒忌、心生嫌隙,甚至大動干戈。
6號早上,兩人從蓉城出發。三個小時后,一輛紅色吉普駛入交大路,最終停在紅珠山酒店,它位於峨眉山山麓,和報國寺離得近,到交大南門,也就兩百來米遠。紅珠山,可以說是一個種在山林里的酒店,單體建築,延伸式構造,凡是回交大的畢業生,都願意來這兒。
姐妹倆預定好房間,安頓下行李,歇了會,便決定到交大逛逛。
從交大南門步行到中山樑運動場,恰好趕上綜合運動會,所有人都幾乎聚集在這裡,大多數是在校生,T恤牛仔;而返校的,西裝革履。滾進社會大染缸和活在象牙塔的人,一眼就能瞧出來。
她們在看台上坐了會,依稀碰見幾個熟人,簡單打過招呼后,何以夏便拉著趙孜楠一同走了。她確實沒多大精力應付那幫子人,要不是因為沈浩初的計劃,她連這次校慶都不會參加。
可沈浩初說過,校方今年邀請的主講嘉賓就是楚煜,何以夏在學校溜達了大半天也沒見著人。
這段時間,她情緒一直不太好,心頭總是懸著。報復的快感並未如預料般讓她好過,曾一度以為,心靈上得到的絲絲慰藉應全部建立在楚煜的萬劫不復之上,可當泛著冷的刀刃刺進他胸膛的剎那,整個人猶如被掏空,就好像,她也跟著死去一般。
而後來的所作所為,更是不受控制。何以夏竟鬼使神差般的跑到醫院,偷偷探望楚煜,但向微守在那,只好打聽了番,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但得住院觀察一陣子。得知這個答案,她竟萬分竊喜,可這種竊喜,卻讓她感到羞愧。
何以夏心頭忽然湧出些恐懼,她不勝其煩的抓了抓頭髮,將那些可怕的念頭拋諸於腦後,沿著精勤路往下走,就到了楓林橋和大榕樹,那塊有個展示牌,趙孜楠提議去看看,她也就跟著去了。展示牌上的貢獻榜,讀大學時,她跟楚煜理所應當的霸佔了四年,現在早該換了人。
但現實,往往出人意料。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仍然位居榜首,楚煜排在第一,何以夏排在第二,要說有所不同,就是她的照片被人扣掉,只剩下個名字在那擺著。
趙孜楠也覺得意外,開口打趣她,「沒準是你的仰慕者呢,但變態到扣照片……哎,反正這事兒吧,絕不可能是楚煜乾的,他那素質跟教養,做不出這麼low的行為。」讀書時,何以夏的追求者可以從西門排到報國寺,但都是有賊心沒賊膽,畢竟有楚煜這麼個人在那擺著,別的,都得靠邊站。
何以夏沒理,盯著貢獻榜,痴痴的笑,照片上的楚煜,約摸是二十歲的年紀,面容清雋,眉眼含笑,她想,他總是這麼好看,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覺得特有安全感。
「你們這對獲獎專業戶替學校拿了那麼多獎,眼看著校慶,校方怎麼就沒把這照片換一換呢……」趙孜楠說這些話時,頗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何以夏想也沒想,推開玻璃櫥窗,抬手就將楚煜的照片撕下來,捏在指尖。
在那一瞬間,心頭如小鹿亂撞,猶如十八歲的少女,收到傾慕許久的少年的情書。
七年來,這大概是何以夏做過的,最勇敢的事。因為她發現,她跟楚煜,都從未有過半張彼此的相片,國外那七年,她甚至想不起來楚煜的模樣,只能憑著逐漸模糊的記憶不斷拍下陌生男人的照片,柔軟的頭髮、含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樑、緊抿的薄唇、冷硬的線條,每一處,都像他,卻又不是他。
趙孜楠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咋咋呼呼的,雖然周圍沒什麼人,但何以夏還是下意識捂住她的嘴,拉著她跑了幾米遠才肯鬆手。
掌心已被汗意浸透。
趙孜楠有些岔氣,雙手叉在腰間,笑得花枝招展的,「好端端的你撕他照片幹什麼?嘖嘖嘖,我看你離變態也不遠了……」
何以夏扯了扯嘴角,掌心的汗意更甚,靜默幾秒,輕笑出聲,方才衝動,現下細想,才覺可笑至極,嘆了口氣,說:「我還是還回去吧。」
話音未落,趙孜楠驚怔住,好半響才回過神,她以前果敢、洒脫,哪像現在這樣猶豫不決?說話時,語氣燥起來,「你今天出門沒帶腦子么?還回去?還回去也掩飾不了你扣他照片的不爭事實。」她頓了幾秒,語氣軟下來,「想想你當初為什麼撕下來,想通了就留著,沒想通就扔掉。」
其實撕照片時,沒什麼別的念頭,就覺著好看。猶豫了幾秒,何以夏最終將照片塞進兜里。
撕都撕下來了,也沒有扔掉的必要,就留著吧,她想。
理智漸漸恢復,何以夏這才想起正事兒,開口問:「楠楠,你願不願意跟浩初走?去哪都可以,你們會一直在一起,沒有趙家,沒有陳家,也沒有陳秉克,只有你和他,你願不願意?」她不確定沈浩初有沒有跟趙孜楠講過他的想法,此刻正幫忙探口風呢,免得瞎忙活一場。
提到沈浩初,趙孜楠頓感手足無措,精勤路兩邊的香樟樹搖曳生姿,她忽然開口:「以夏,我這次出來,就算浩初不帶我走,我也決計不會再回陳家了,陳秉克怎麼樣,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這次從陳家出來,除了身份證和自己平日里攢的一些小積蓄,別的,什麼都沒拿。
其實從何以夏約她那天開始,趙孜楠就一直在想,這樣麻木的生活好像再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陳秉克的狠厲家暴,娘家人的醜惡嘴臉,婆家人的冷言冷語都應該在她離家的那一刻統統滾去見鬼。好在這七年來,她足夠狠,偷偷做了兩次流產手術,第二次,有過心軟,因為醫生說,她是天生的弱體質,這次打掉,以後很難再懷上,但最後,她還是打掉了。
而現在,趙孜楠感謝那時候的自己,做出了最理智的選擇。憑著陳秉克那副臭德行,倘若孩子生下來,也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父愛,這種不幸,她寧願獨自承受,也不能讓孩子跟著遭罪。
更何況,一個人,比兩個人好養活得多。
這些年,她攢的錢並不多,有一大半被陳秉克拿去賭了,剩下的,也僅夠在交大租個小商鋪門面,開個花店,或者奶茶店。
而這些美好的憧憬,在她離開陳家時,就已經全部想好。
趙孜楠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能跟著沈浩初去念中國民航大學,將來當個女飛行員,但高考志願卻被趙家老爺子強行改掉,到交大讀建築設計專業,她雖對這個專業沒多大興趣,但在交大那四年,卻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有何以夏、有沈浩初、還有157階。
而這些時光,在畢業那年全部支離破碎,因為一場飽含利益的婚姻將她束縛綁架七年,好在,她即將恢復自由之身。可趙孜楠不知道的是,命運之手已經悄無聲息的掐住她的喉嚨。
何以夏替趙孜楠感到高興,傾身抱住她,「楠楠,你這輩子不能再讓陳秉克那樣的人渣糟蹋了,跟浩初走,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你會幸福的。」
趙孜楠點點頭,算作答應,如果浩初不嫌棄,她願意跟他走。
何以夏跟沈浩初報了個信兒,他晚上要飛西藏,脫不開身,要明天才能趕到。
交大這所百年老校,沒有特定的地域界限,也沒有高高聳立的圍牆,是那種完全開放式的大學,周邊的居民和學生住在一起,那個地方,叫做同居村。這一現象,在中國所有高校里都是非常罕見的,兩姐妹才逛了小半圈就覺著累,便決定回酒店休息半下午。
紅珠山酒店門口,紅色吉普邊上,停著輛寶藍色的大路虎,和紅色吉普放在一起,感覺特配。但何以夏總覺得這輛車眼熟得緊,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也沒多想,進了酒店迎客大廳,站在那等電梯。
住宅設計規範中規定:七層及以上的住宅或住戶入口層,樓面距室外設計地面的高度超過16m以上的住宅必須設置電梯。紅珠山酒店雖然只有六層,但考慮到酒店的消費水平和所處地理環境,還是配置了電梯。
「叮」的一聲,電梯在一樓停住,門緩緩打開。
電梯里站著個男人。
那一剎那,何以夏全身血液都好似凍結,短短數秒,卻如幾個世紀般漫長。
視線模糊成一團,幾秒后,她終於看清男人的臉,是楚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