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 28
楚煜愣了幾秒,但很快回過神來,趁著電梯門合上之前邁出來,他站在何以夏跟前,她烏黢黢的眸子水霧迷濛,靈氣動人。在這兒碰見她,楚煜並未覺得震驚,門口那輛紅色吉普,他一眼就認出來了,但她肯來參加這次校慶,倒頗有些出乎意料。
何以夏也終於恍然大悟,那輛寶藍色的大路虎,她開走紅色吉普時,在他的車庫見過。
楚煜先同趙孜楠打了招呼,隨即將視線落到何以夏身上,她穿了條軟牛仔裙,一雙平底鞋,這身打扮,倘若丟到交大的學生堆里,估計都沒人會懷疑她已踏入社會十來年。
趙孜楠瞅著這架勢,偷偷潛入樓梯口,溜回房間。
迎客大廳只余兩個人。
半響,何以夏才鼓足勇氣去看站在她對面的人,楚煜穿了件白色襯衫,衣擺扎進黑色西褲,雙手放兜里,他臉上沒有半分血色,薄唇也有些發白,她眼窩忽然就有些發熱,猶豫幾秒,終於開口:「你......」
但餘下的話,卡在喉嚨里,她又有什麼資格過問呢。
「我還活著。」他說,眉梢眼角帶點淡淡的笑意。
原來,他什麼都懂。
可何以夏的視線卻漸漸模糊,她複雜且矛盾的情緒在此刻發酵膨脹,想見他,卻又害怕見他,這種趨避式的心理將她折磨的幾近崩潰,此刻見了,卻又說不出半句話。人啊,總是會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楚煜抬手,抹掉她隱約的淚意,「你怎麼也來了?」他有點雀躍和期待,收回手,垂在褲縫的中心線上。
「我陪楠楠回來的,沈浩初明天也來。」她這回沒耍脾性,如實說了。
楚煜「哦」了一聲,心裡那點雀躍和期待落空,輕輕笑了聲,「我以為你是因為我才來的,今年校方邀請的主講嘉賓,是我。」
「我知道,沈浩初告訴我了。」何以夏心中隱有所悟,撩起眼皮看他,須臾片刻,低聲說:「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楚煜蹙著眉頭,心尖上泛起疼,食指抵在她柔軟的唇瓣上,「這樣的話,本該我先說。」
她心口猛縮,淚意漸明,他這是知道錯了嗎?真的知道錯了嗎?可他卻什麼都沒做,連一句簡單的道歉都沒有,要她,如何原諒啊!
楚煜說:「以夏,我會再救你一次。」
救你於苦海,贖我於沉淪。
何以夏離開束河印象時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你還活著,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遺憾的是她那天並沒有得到回應,她以為,楚煜根本就沒聽見,可現在,他就站在她跟前,鄭重其事的回應著——我會再救你一次。
其實,愛情里本就該沒有生離。刀子插.進楚煜胸口時,她以為,這一刀已經足夠抵過那七年的遠渡重洋,畢竟,比起兩個人在一起的溫情,別的,又算得了什麼呢,可真正走到這一步時,她卻始終過不去心底的那道坎兒。
那道坎兒太深太沉,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橫亘在她和楚煜之間,孤傲的自尊心和傾斜的感情線彼此糾纏和廝殺,光影交錯間,何以夏感到前所未有的厭煩睏倦,她真的太累了,累到忍不住想低頭、想認輸、想屈從於現實的溫暖,她是這麼想的,也的確這樣做了。
良久,她終歸輕輕點頭。
何以夏不停的逼問自己,她這樣冷血自私的女人還配擁有愛情嗎?楚煜是否真的能再救她一次?就像十四年前一樣,但這些,沒有人能給她答案,她想,就這樣吧,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至於別的,或許能在楚煜的救贖中日漸消彌。
楚煜瞧見她點頭的動作,心裡歡得厲害,就好像得到珍貴已久的小玩意兒,恨不能捧在掌心。
他眼裡的光亮動人,她竟看得著迷。
「跟我去交大走走,好么?」明天有校友講壇,楚煜得先去交大和校方溝通下,但何以夏不在身邊,他始終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她方才點頭答應,就跟做夢似的,況且,系裡的陳教授,念叨她好多年了,索性邀她同去。
她還未適應這微妙的關係,更沒想好如何面對楚煜,此刻被他這麼一問,明顯有些懵,猶豫了幾秒,委婉拒絕:「我有點累,就不去了。」
楚煜有點失落,但他知道她沒說謊,因為紅色吉普已經停在那很長時間,隨即囑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來了找你。」
「好。」何以夏沒再推脫,滿口應承下來。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楚煜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何以夏回到房間后,趙孜楠開啟了拷問模式,她被逼問的沒轍,便只能將回國后和楚煜間所發生的事含糊不清的講了遍,趙孜楠聽完后,沉默許久。
「以夏,你知道么,你所能傷害的人,都是最愛你的人。」趙孜楠知道她倔,但沒想到她跟楚煜,竟糾葛到如此地步,她再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何以夏繼續錯下去了。
不等她回答,趙孜楠再度開口:「他們說,愛情里最大的過錯就是錯過,我一個結過婚的女人,都尚且有勇氣跟浩初重新開始,你和楚煜,都還等著彼此,還猶豫什麼呢。」她頓住幾秒,「除了電影里的男主角,沒有人會等你七年,以夏,楚煜愛你,但你不能揮霍這份愛,他再愛你,都不如你自己愛自己,你覺得你過得好么?你連你自己都不愛,又怎麼愛別人呢,你呀,就是太要強了。」
這番話,算是說到何以夏心坎上了,和楚煜在一起的那些年,她不僅對自己苛刻,而且還吝嗇到連句「我愛你」都不肯說,楚煜在這段感情里用錯了愛的方式,她又何嘗不是守著自己那份自尊心恃寵而驕呢。
何以夏早就猜到了束河印象的深意,但卻遲遲不肯承認。無論是從建築風格還是設計理念,又或是平面布局來看,都像極了她的建築設計風格,如果沒記錯的話,大四那年,她的確畫過一幅像束河印象的草圖,但那幅畫,如果沒有人精心修改和完善,恐怕就只能是紙上建築了。
而這個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只有楚煜。
至於束河印象為什麼叫束河印象,她猜到個大概,河,是她姓氏的諧音,束,可以解釋為束縛、捆住,楚煜賦予給束河印象的深意,是想留住當初最美好的時光。
何以夏閉了閉眼,坦誠的說:「楠楠,我又何嘗不想呢,但似乎,那刀過後,我很難再面對他,可我深陷在過去的泥潭裡無法自拔,我太渴望被救贖,而我想要的,只有楚煜能給我,這種複雜的心理,你懂嗎?」
趙孜楠嘆了口氣,「你渴望被救贖,但前提是你得先自我救贖,你不能跟個蝸牛似的,永遠把頭縮在殼裡,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你連試都不試,怎麼就知道不行?」
這番話讓何以夏的心境澄明許多,她的恨,濃烈刻骨,而愛,也應該是熾熱無畏的。
兩個人在窗外的蟬鳴聲中休息了半下午。
楚煜從交大回來后,已經是夜裡十點鐘了,還帶著輕微的酒氣。他從前台那要來房間號,連等電梯的耐心都沒有,直接從樓梯衝到三樓。
何以夏開了門,聞見酒氣,兩道秀眉蹙攏,「你喝酒了么?」
他愣了幾秒,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照實說:「嗯,陪陳教授喝了兩杯,我沒事,你別不高興,好嗎?」
楚煜忽然想起他們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總四處應酬,回去的晚,她幾乎不等他,但會留上一盞燈,時間久了,難免起些摩擦。
她垂眸,臉上泛起些紅,有些嗔怪,「我沒有生氣。」又過了幾秒,問他:「陳教授……還好么?」
楚煜鬆了口氣,「身體還算健朗,但這些年,沒少提起你。」
「那就好,他提我做什麼?」陳教授是建築系的老教授了,帶過的學生也多,但最得意的,莫過於何以夏。
他眼裡含笑,心想著,他們有多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這幾個月以來,哪次不是吵得你死我活?
楚煜靠著牆,聲音清澈得不像話,「以夏,我現在就跟做夢一樣。」
何以夏抬頭看他,眼底無聲流轉的秋波嬌魅入骨,她痴痴的笑,是啊,的確跟做夢一樣,如果真的只是一場夢,那就永遠都不要醒,永遠。
但沉浸在夢裡的兩個人都沒有發現,他們所提及的過去,已經沒有骯髒和醜陋,有的,是無休無止的懷念。
寂靜無聲的走廊里,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楚煜後知後覺的發現,他手裡還提著東西,隨即站好,「我給你帶了件文化衫,你看看,喜歡么?」
他拆了塑封,把文化衫攤在何以夏眼前。
是件黑色體恤,前面用鎏金色印著「120」的字樣,代表交大120周年校慶;背後是交大的的校訓——竢實揚華。
「從哪弄的?」這種東西,談不上有多喜歡,但卻非常有紀念意義。
他答:「在生活廣場的一家小店裡,想到你,就買下來了。」
何以夏「嗯」了一聲,他們都說,愛一個人,就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原來,被人愛著的感覺,是這樣。
楚煜又從兜里摸出來個小玩意兒,「還有這個。」
是個鑰匙扣,上面印著卡通版的157階。
她徹底笑出聲,「你都多大了,還這麼童心未泯?」
楚煜以為她不喜歡,掌心收攏,準備揣回兜里。
何以夏連忙握住他的手。
他笑意漸濃,將她纖細的手指攥在掌心,不肯松,猶豫半響,開口問:「我可以抱你嗎?就一小會兒。」
楚煜的聲音有些沙啞,手上的力道也重了幾分,何以夏感覺到了他的緊張。
但她沒有說話,幾秒后,踮起腳尖,單手環上他的脖頸,輕聲說:「阿煜,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楚煜閉了閉眼,低下頭,埋在她肩窩,心頭跟小鹿亂撞似的,他想,他這回,是真的活過來了
「你什麼都不用做。」她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交給他好了。
楚煜鬆開她,將她額前細碎的發撥到耳後,「我明天在揚華講堂有個演講,來么?」
何以夏眯著眼,含笑似的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