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chapter 29
楚煜的專題講座定在7號下午,昨天熟悉會場后,上午就沒什麼事,索性待在酒店休息。
沈浩初在昨晚結束飛行任務後向公司遞交了辭呈,並於7號早上到的紅珠山,何以夏的意思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勸他早點帶趙孜楠走,但趙孜楠不肯,執意要聽完楚煜的專題講座,偏偏沈浩初也深表贊同,她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沈浩初跟趙孜楠也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面了,何以夏不願意當電燈泡,自然落了空,從房間出來后,行過水榭樓台,踏上曲徑通幽的小路,山林的露氣寒光還未褪凈,清晨的陽光穿透密林,蟬鳴鳥叫聲中,伴著道尖銳的女聲若隱若現。
旁聽別人間的談話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可眼前沒了別的路,她也不可能這麼早就原路折回,索性留在那來回踱步。
但激烈的爭吵似乎不肯放過她,全部灌進耳蝸。
那道女聲,除了向微,還能有誰?
「你不願意見我,是不是因為何以夏?她也來了?」自上次鬧得不愉快后,向微就一直在北京出差,得知楚煜的專題講座定在今天下午,連夜從北京追了回來,但前台的接待人員卻不肯告訴她房間號,她被逼得急了,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每個房間挨個兒敲挨個兒問,搞得客人怨聲載道,酒店工作人員連忙求爹爹告奶奶,向微還是不肯停,最後沒辦法,只能如實說了,是楚煜特地吩咐過的,向微是這兒的常客,前台的接待人員自然眼熟得緊。
楚煜眉心蹙攏,過了好幾秒才不疾不徐的說:「我想你搞錯了。」他輕輕笑了聲,含著些束手無措,「我不肯見你,只關你我,無關他人,還有,別找她麻煩。」
向微的怒氣湧上來,他雖未正面回答,但憑女人的直覺,何以夏必然回來了,否則,楚煜不可能拽著她跑到如此偏僻幽靜的地方說話。
「你還護著她?她根本就不愛你啊,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就算不替梁阿姨和景緻叔叔著想,你也得替奶奶考慮啊,她遲遲不肯落氣,等的是什麼,你會不知道?」向微這輩子的心軟全部都用在了奶奶身上,那是個慈祥又善良的老人家,每次回去探望奶奶,總是她最柔軟最難過的時候,這些年,奶奶的身體一直都不大好,尤其是近段時間,醫生都下了多少回病危通知書了,但奶奶始終憑著口氣硬撐著。
奶奶說,不見著她的寶貝孫兒帶回寶貝孫媳婦,她就算是走到了鬼門關,也要拼著老命回來走一遭。
這一刻,楚煜對向微無休無止的糾纏感到前所未有的睏倦。他忽然想起一種植物,叫做菟絲子,是種不會進行光合作用的寄生性植物,一旦樹木成為它的寄主,就會被藤蔓密密麻麻的包裹纏繞,然後生長出銳利的吸胞,吸胞鑽進樹榦內,吸取寄主的養分與水分,直到樹木乾枯而死才肯另尋寄主。
向微就好比這不依不饒的菟絲子,成了楚煜跟何以夏之間的阻礙,拔不掉根,也扯不斷莖,直到將他掏空掏盡,將何以夏傷害得體無完膚。要說向微跟菟絲子有所不同,那必然是她不肯另尋寄主,而是要與寄主同歸於盡。
想到這裡,楚煜不禁替向微悲哀起來,她又何嘗不可憐呢,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愛我,只愛我。」他眼裡的光亮動人,像夜空中璀璨的星,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相信這份愛,相信她,但楚煜知道,從這一秒開始,這份相信,餘下的一生,便都要如影隨形了。
向微不以為然,嘴角勾起些笑,「阿煜,別自己騙自己了,跟我結婚吧,讓奶奶走的沒有遺憾,整個蓉城,無論是背景亦或樣貌,我都比其他女人強得多。」
哪怕是湊合婚姻,她就不信了,朝夕相處后,他半分心思都不會動?
「你知道奶奶跟我說什麼嗎?」此刻的楚煜終於明白,向微是真的無藥可救了,就算他心慈手軟,她也只會變本加厲。
向微懵了幾秒,問他:「說了什麼?」
「奶奶跟我說,自己所能決定的事,能選擇的就選擇,不能將就的,也別將就。」楚煜頓住,想起上回去看奶奶時,她還很清醒,拉著他說了好久的話,眉心的不悅散了些,「奶奶還說,她這輩子,只認以夏這個孫媳婦兒。」
向微聞言,腳上虛浮,險些沒站穩,看來,她耍的那些討奶奶歡心的小心機都是白忙活一場,原來,楚家人的心啊,都是向著何以夏的。
「你們憑什麼都向著她?她到底哪點比我好?你說啊……」向微不甘心,話裡帶著隱約的哭腔。
楚煜站在那裡,想到何以夏,唇邊浮上些笑,儘管她自持孤傲,脾氣還硬得跟金剛石似的,但在他眼裡,她哪哪都好。
有些人啊,就是說不上哪好,但在愛人眼裡,渾身都是寶。
他想了幾秒,認真的說:「我和以夏會在一起,她在,我就在。」
楚煜不想跟向微繼續糾纏下去了,抬腿就走,沒走出幾步,又頓住,「向微,如果早知道你如此冥頑不靈,我情願你死在那場事故里,也不願意讓你像現在這樣糟蹋自己,糟蹋我。」
他閉了閉眼,想到十五年前,那個瘦小的身影毫不猶豫的擋在他前頭,想到在美國拆開紗布的瞬間,他跟向微說,他不欠她了。
可真的不欠了嗎?楚煜不知道。
但這麼多年,他足夠仁至義盡,也終於解開心結。
楚煜笑了聲,說:「我真的不欠你什麼了。」
向微被他的話驚怔住,渾身力氣被抽個乾淨,這身軀殼再也支撐不住,楚煜到底有多恨她啊,以至於寧願她死在十五年前,可那十年的光陰里,她的眼裡只有黑白,他又用什麼彌補?
事已至此,她早已心知肚明,她跟楚煜,算是徹底完了。向微眼睜睜的看著他越走越遠,那種蒼白的無力感,讓她有種想縱身躍進湖泊一死了之的錯覺,但她卻什麼都沒做,因為向微知道,命運賦予給她的使命,並未完成。
楚煜沿著沾滿露氣的泥濘小路往回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激烈的爭吵聲漸漸歸於平靜,時間彷彿靜止一般,直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走越近,何以夏才恍若自知,她原本半倚半靠於參天柏樹的支幹,此刻卻已半坐在從土裡竄出來的樹根上,她心裡急得很,連忙站起來往回走,哪知小腿一陣抽搐,又酸又麻,整個人猝不及防的往下栽倒。
楚煜從一簇翠竹中走來,恰好看見這幕,他多少有些意外,只愣了一秒鐘,就跑過去扶住她。
天旋地轉間,修長的手臂將何以夏攬在懷裡,清雋疏朗的面孔闖入眼帘,薄紅蔓延至柔軟的耳根,不多時,臉上便紅了大片。
楚煜嚇出了身汗,沉著臉問她:「還好么?」
她點了點頭,算作應他。
他鬆了口氣,有些嗔怪,「怎麼這麼不小心?」
「沒事,就是小腿有點麻,一時沒站穩……」何以夏的聲音又軟又糯,乍聽之下,頗有些小女人撒嬌的魅惑。
楚煜的心軟成一灘水,忙找了塊乾淨的石頭讓她坐下,「我給你揉揉。」
她還未來得及拒絕,他修長且靈活的手指就已覆上她滑嫩的肌膚,心底頓時泛起些酥酥麻麻,楚煜的左手輕輕握住她的腳踝,右手從膝蓋彎開始往下揉捏,他食指和中指間有層薄薄的繭子,那是長期握筆畫圖給磨的。
早上金燦的光線鍍在他半邊側臉上,楚煜認真極了,像手裡捧了個珍寶似的,都說男人認真起來最好看,這話,果然不假。
何以夏越發覺得自己少女心爆棚了,往先跟他箭弩拔張時倒不覺著,近兩日軟了些,才驚覺,她也有嬌羞小女人的潛質。
「奶奶……還好嗎?」猶豫了陣子,終歸放心不下,奶奶待她不薄,這些年,也沒在身邊盡個孝道。
楚煜明顯有點懵,他不願意在酒店裡跟向微說話,是怕把事情鬧大傷害到她,所以才選了個這麼幽遠僻靜的地兒,卻沒曾想歪打正著,被聽了個乾淨。
他啞了啞嗓子,說:「不太好,有時候連我都不認得了。」奶奶的事,本想過陣子再告訴她的,她剛點頭服軟,不想把她逼得太緊,但奶奶的時日,恐怕真的不多了。
「等交大的事情結束,跟我去看看奶奶,好么?」楚煜停住手中的動作,帶著些幾不可察的顫抖,像弱電流拂過。
何以夏的身體顫了顫,隨即輕輕一笑,也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呢,粉嫩的唇瓣輕啟,「好,你說去,那就去。」
楚煜又替她揉了會兒,發麻的癥狀並沒有減輕,她強忍著站起來,走了幾步,實在支撐不住,解釋說:「還是有些麻,可能蹲太久了。」
他蹙眉,跟向微說話的時間不過幾分鐘,她又能蹲多久?半信半疑的問:「以前有過這種情況么?」
何以夏猶豫了幾秒,輕聲說:「沒有。」
但楚煜並不知道,她說了謊。
太過久遠的記憶不受控制的往出涌,如果沒記錯的話,上次發生這種癥狀,是在七年前,她抑鬱症最嚴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