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誓言
趙剛好像已經恢復了神智，點點頭，被馬凱扶著站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著馬凱走走到了逃生通道的柵欄門前，驀地說了一句：「你先走！」
這句話完全沒有失魂落魄時的猶豫，而是以命令的語氣下達，馬凱長時間服從趙剛的命令，已經形成了本能習慣，當下毫不猶豫地搶先一步，走進了柵欄門裡。卻聽見身後「哐當」一身響，轉身一看，竟然是趙剛又把柵欄門關上了。
「老大，你這是幹什麼？難道你……」馬凱心中泛起不祥的預感，伸手要去推開柵欄門，可那扇們被趙剛死死抵住，他的力氣又哪裡比得過趙剛。就這麼一會兒，趙剛已經掏出鑰匙重新鎖上了柵欄門。
「老大，我們一起走啊！你別做傻事……」馬凱已經完全明白了趙剛的想法，剛一喊出來，就哽咽了。趙剛的決定留下來，陪狗熊和胖東一起上路，他不準備離開1108號觀測站了。
「唉，我……不走了。」趙剛親手鎖上了門，知道馬凱已經不能回來，心中一輕，似乎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他的眼中黯淡無光，好像剛才那一點神采是最後的迴光返照一樣，那點光芒一逝，再了無生機。
他的人還活著，可神已經毀了。
趙剛沉默了片刻，從衣兜里掏出了一隻劣質煙，用顫抖的手點上，放到嘴裡長長地吸了一口，那神情好像又有了幾分往日優哉游哉的兵痞大哥神采。可他的眼中依然黯淡無光，馬凱突然感到說不出的恐懼，這樣的眼神，裡面全是燃燒過後的灰燼，什麼也沒剩下，連仇恨和絕望也沒有，只留下一片死灰。
「不想再跑了……」趙剛抬頭望著，好像看著地下基地其實並不能看到的天空，吐出一口依舊嗆人的煙氣，用顫抖的聲音說：「不逃了，從一出生就在逃，逃了一輩子。什麼都沒留下，老婆、孩子、財產，什麼都沒有；光剩下這條賤命了，可別人有的東西我都沒有，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本以為到了1108號觀測站就不用再逃了，能有一個自己的家，也像別人一樣有自己的親人，可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有留下……不想再逃了，真的逃不動了……」
趙剛自嘲地笑了笑，轉過頭看著馬凱繼續說：「我逃出去了又能怎麼樣？1108號觀測站陷落，胖東和狗熊慘死。我作為站長責無旁貸，必然會受到軍事處罰，難逃一死；就算不死又如何？肯定是回到戰場上和那些新入伍的大頭兵一起去做炮灰，得了吧，我幾十歲的人了，寧願死也不想那樣丟臉。1108號觀測站就是我的家，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它，就讓我在這給它做一個陪葬品吧……」
「不！老大，該死的是我！是我把怪物引來的，是我害死了狗熊和胖東，你跟我一起去師部，我會說明一切，我會認罪的！他們不會處罰你的！」馬凱使勁拽著柵欄門，大聲哭喊著。「是我害死狗熊和胖東，是我害死了大家，我是罪人！」這句話雖然在馬凱的心中隱隱出現過許多次，可這樣喊出來還是第一次。僅僅是說出這句話，真真正正地承認自己的過錯，就像要耗盡馬凱全身的力氣似的。
「嘿嘿嘿……」趙剛突然裂開嘴笑了，他把煙蒂丟在地上，習慣性地用腳踩滅，「你不能死，你忘了你剛才才發過誓，要殺光這些畜生，為狗熊和胖東報仇的？」
「…………」馬凱張口了嘴，想要說什麼，可哽咽了很久，「我一人做不到，老大你還有很多東西沒教我，你過來，我們一起逃出去，然後你帶著我去殺那些畜生。我們兩個人，一起！」
「嘿嘿嘿，臭小子怪狡猾的。」趙剛笑了笑，他回頭看見那燃料罐爆炸引起的火勢漸漸減弱了。本來在這全是石質水泥式建築的地下基地里也沒有太多可以燃燒的東西，失去了火牆的阻擊，那些觸手樣的肉根又蠢蠢欲動起來。
「我不能走，我們兩個都活著，沒法向師部交代，作為站長的我只能負起責任在這裡殉職。我死後你把髒水往我身上潑，就說是我的失職才導致了1108號觀測站的陷落，師部的人只要找到了替罪羊就不會把事情搞大。」趙剛凝神看著那些肉根，冷靜地說。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似乎恢復了往日的機敏狡猾，唯獨沒有恢復的是他的求生意志。
「老大，該死的是我啊。你不要這樣做，你這樣做，狗熊和胖東他們是為什麼死的？總有辦法一起活下來的！」馬凱用嘶啞的聲音叫著。
「他們是為你死的！」趙剛突然目光凜冽，盯著馬凱，「他們全是為了你死的，我也一樣。這裡只有你有權力活下去！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媽媽還在等著你回家！」趙剛爆發似的大吼，嚇得馬凱不知所措，「我們三個都是孤兒，一個親人都沒有，1108號觀測站就是我們的家！而你不同，你還有媽媽在家等你！你一定要活著回去見她！為你自己也為了我們，這世上誰都可以傷害，唯獨不可以讓媽媽傷心，媽媽是世上最好的人……」說到最後，這個鐵打的漢子已經是泣不成聲了。他，還有狗熊和胖東，從來沒有感受過母愛，彷彿從小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來受罪的。可這個已經接近中年的漢子比誰都渴望母愛，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被銘刻在骨髓里。
馬凱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只要自己一給家裡發郵件胖東就要故意刁難，原來是因為他們妒忌，妒忌自己還有家人，還有媽媽。可現在，這群從來沒有感受過母愛，從小孤苦無依的人為了成全他再見母親的願望，犧牲了自己，把活下去的機會留給了他這個「罪人」。
馬凱突然覺得自己被掏空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順著柵欄門的欄杆委頓地坐了下來，腦子裡亂成一片。「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死的是他們？為什麼不讓我去死，如果我死在這裡一切都結束了……」
腦子裡亂鬨哄的，眼睛里只看到一幕幕無聲的畫面。巨大的火牆已經漸漸熄滅，無數的的觸手狀肉根又紛紛襲來，張牙舞爪地要把自己和趙剛抓住。老大好像張著嘴在大喊什麼，可惜腦子裡亂成一片，什麼也聽不到……
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一片血紅。「走啊！別忘了你發過誓的！」趙剛的聲音突然又清晰地傳來，他擋在逃生通道門口，任憑那些尖銳的肉根貫穿他的身體，一步也不退讓，死死守護著馬凱。
趙剛的鮮血灑在馬凱的臉上，模糊了他的眼睛，把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血紅。熾熱的鮮血灑在臉上的感覺像火燒一樣，這份灼痛讓馬凱清醒過來。
「還不走？你嫌自己害得我們還不夠嗎？快走啊！」趙剛噴出一口鮮血，繼續大叫著，那巨大的肉繭一共放出了三隻肉根貫穿了他的身體，在他的身體里不斷鑽動著。所有的內臟在片刻間被攪拌地稀爛，這種痛苦不是人類能夠承受的，沒堅持到一秒，他就被扯飛，帶向了那些肉根的主人，那個龐然大物般的肉繭面前。巨大的肉繭利用觸手般的肉根把渾身鮮血的趙剛舉起，拿到面前，似乎是用並不存在的眼睛仔細觀察送到眼前的美味一樣。沒多久，肉繭的表面上裂開了一大道口子，就像是一張血盆大口，肉根使勁一甩，把趙剛扔進了進去。整個過程，就好像是一隻來自地獄的魔鬼在喂自己進食一樣，恐怖地讓人頭皮發麻。
「走啊！別忘了你的誓言！我們的仇……全靠你了……」趙剛在被怪物吞噬前發出了最後的吼聲。隨即裂縫又再度合上，在那個巨繭中發出了沉悶的骨折肉碎之聲，這是整個趙剛的身體被怪物的肌肉夾碎、消化的聲音。
馬凱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無盡的憤怒在心中燃燒，既是對這群邪惡的怪物，也是對自己的無力而感到憤怒。這一刻，他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匯聚到了胸腔，忍不住仰天狂嚎！
「報仇！活下去報仇！發誓一定報仇！」這些聲音一直徘徊在馬凱的腦袋中，他閉上了眼睛，把趙剛慘死的一幕深深地記錄在心中。然後狂吼一聲，轉身向逃生通道拔足狂奔而去。
「殺光你們！我一定要殺光你們啊！！！」馬凱一邊狂奔，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吼著。淚水被灑落在身後，從這一刻起，他決定告別以為怯弱的自己，把趙剛、狗熊和胖東的性命背負在自己身上！作為一個害死戰友的罪人，以報仇為終身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