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回
說老實話,幾年的時間說不上長也說不上短,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哪吒會來找到她的可能性在白榆心裡也是一點點的下降。儘管如此,她也不是沒有想象過要是真被找上門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可是萬萬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眼下這副場景,還捎帶了另外兩個毫無干係的傢伙。
白榆試著拽了拽門。
……沒拽動。
哪吒顯然已經通曉了她此時的心理活動和企圖,胳膊在白榆剛打開門的時候就伸進來將門擋住,不讓她再有機會把洞門關上。
他的視線毫不避諱地直直投在白榆的臉上,盯得她又是一陣心虛。
好尷尬。
真的……超級尷尬。
兩人上上一次見面時勾引未遂,上一次見面是白榆單方面認得哪吒,他卻沒認出她的真實身份……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知道這事了。
白榆心虛地挪開眼神,以便和哪吒錯開。
「跟我回去。」
她聽見這位便宜兄長這麼說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促使白榆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了她的真實想法。
「不。」
她幾乎是緊接著就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懊惱起自己的嘴快來。白榆緊張地打量著對方,自覺又把事態拖到了一個無可挽回的地步,現在再做什麼都是垂死掙扎了。她不死心地又加大了抓在門板上的力氣,試圖把門關上來自欺欺人,可惜哪吒當然不會讓她得手,更遑論白榆也有自知之明,深知她的力量和哪吒相比就是個笑話。
「……跟我回去,」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后,哪吒這麼說道,他語氣聽上去已沒有先前那般具有壓迫力了,不過白榆堅決認為這只是懷柔政策,「你總在這裡待著也不是個辦法,之前的事情……我不會計較的。」
聽到哪吒提起之前的事情,白榆整個人又快要炸了。
大哥!大哥你冷靜啊大哥!不要在這裡說啊,這還有倆看熱鬧的在呢!
——是的,看熱鬧,白榆覺得用這三個字來形容是絕對沒錯的,雖然她看不見站在她身後的柴溪是個什麼表情,但是站在門外的那位,「幸災樂禍」四個字都快寫到臉上了好嗎?!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孫大聖!她從小到大這麼多年真是看錯猴了!
「之之之之之前的事情?」
她舌頭都快不利索了,然而礙於臉面還是決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幾年跟著束哲混沒讓她變得更穩重和遇事不驚,插科打諢的本事倒是日益見長。
「之前有什麼事情,我可不知道,」白榆硬著頭皮說道,她萬萬沒想到當初誤服那什麼葯之後裝作了什麼都沒發生的哪吒,如今竟然反而重提了尷尬程度不亞於其的事件,「哥你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
……啊。
然後白榆就想起來,她可是留下了實打實的證據。
比如說,那封信。
她應該能指望著哪吒沒留著吧……?或者說不會專程跑到無底洞去再把信拿過來?
「我在這裡待得挺好,」她一邊打量著哪吒的表情,發現他的表情較之方才有所鬆動,心裡不免也存了點僥倖,「回去就不需要了吧,我想……嗯,我想一個人獨立門戶!」
雖然要她操心的事情很多,不過,在這兒的生活不可謂不快哉,白榆覺得總的來說還是蠻好……的。
白榆親眼看著對方的表情重新綳了起來,眉眼間平添了幾分怒意,便知剛才實在是想多了。
果然,都這麼找了好幾年了,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就放過她……
她腦海中幾乎立刻又浮現出了當初被哪吒生生反客為主壓倒在方几上的情形,只好自我安慰說現在再怎麼樣還有別人在這兒呢——雖然孫大聖看來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兒——更何況她也沒做出什麼過火的事。
「我與父王將你撇下那麼長的時間,這確實是我們的過失。」
哪吒壓下了火氣,說道:「如今我來尋你,一是為了先前那事,二則是想要彌補過錯,不論是你的還是我們的。」
聽了這話,白榆忽然也有點不高興了,她強自鎮定讓自己無視那股情緒:「我早就不像以前那樣了,不然也不至於一個人跑到這深山野林里來……所以也證明了吧,我在這待著就很好。」
關於這一點,她知道一直打聽著她蹤跡的哪吒無疑是最清楚的,要是她還真像老鼠精從前那般為惡,早就讓他給抓到把柄找過來了。
「那是另一碼事,」哪吒卻也又沉下了臉色,「我必須要盡到為兄之責,怎可放任你在這鄉林里亂來。」
亂來?她怎麼亂來了?
她在這裡安居樂業,過得挺好的啊,也沒坑誰害誰。
這話雖然沒從白榆口中說出來,可都明明白白寫在她臉上了,兩人誰也不肯讓步,一時間又僵持了起來。
「那什麼……」
這時候,白榆身後的柴溪反而開口道,她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不然,不然大家先各退一步,三太子你也別干站著了,先進來說吧。」
「不要。」
白榆毫不猶豫地拒絕道,她當然知道這是對方打圓場的好意,但有了上次的經驗打底,她總覺得要是把哪吒就這麼放進來……之後就不太好辦了。
哪吒接著就告訴了她什麼叫天不遂人願。
他不怒反笑,擋在門前的那隻手稍退回來輕輕一拉,就輕輕鬆鬆地將門拉了開來。
白榆:「…………」
「走吧,進去談。」
他邁步從白榆身旁走了過去,接下來的話像是對柴溪說的:「本不應當如此麻煩你們,不過,聽說你們倒也頗為投緣,不如就幫我勸勸她吧。」
……勸個鬼!
她本來條件反射地就要跟著哪吒往裡面走去,聽到這話倒是回過了神來。
哪吒直接走進去了,這就是個機會,白榆心想,也許可以賭一把孫大聖對這事的態度,要是他不管,她不是就可以順利逃走了?
她當年就已經囑咐過傑瑞和舒克它們,她這些手下們對大王可能要跑路這件事也都有著心理準備,不過白榆也不指著它們能幫自己拖延時間什麼的,能看管好自個兒就行了。
這麼想著,白榆朝著洞外拔腿就跑,可還沒跑兩步,忽然有什麼東西纏上了她的腰間,徑直拖著她往洞里去了,力道還不輕,白榆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拖得雙腳都騰空而起。
她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是一條紅色的……布料似的東西。
白榆:「………………」
神特么混天綾。
她被一路拖回了正廳內,停下時還感覺到混天綾在背後推了一下以便讓她穩住。等到她雙腳落地徹底站穩,白榆轉過身去看向背向著她站立的哪吒,他的右手握住了混天綾的一端,又是輕輕一抽,她便感覺到腰上的力道盡數松去。
待得哪吒收起混天綾,他側過頭來,神情顯得有些危險:「若不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我本來也不想對你用這個。還跑嗎?」
為什麼不跑?
看到他這副樣子,白榆口是心非地搖了搖頭。
「數年前我在翠雲山見到了羅剎女的侍女,」哪吒的語氣不急不緩,「有一個就是你吧?」
她本來想打死不承認,撞上哪吒眼神后老老實實蹦出了個「是」字。
「我料想也該是如此,於是這回休憩期間便直接去找了羅剎女,自她口中問出你就在這附近,」他四下打量了一下這裡的布置,「這些年你一直住在此處?」
「差不多可以算是吧……」
白榆想了想,還是不說束哲他們之類的事比較好。
「……哥,」她慢慢開口道,「其實這兩年我想了很多,如果你說的回去是指回天上——」
「不。」
他平靜地打斷了她的話。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不過也無須擔憂,如若你是不想見父王,不見他便是。」
哎?
她原本醞釀出來的借口就這麼又被堵了回去,白榆仔細地打量起哪吒的表情,心想他這說辭上的突然改變……該不會是因為又發生了什麼事吧?
不過,果然還是不行。
她眼珠一轉。
「好吧,我回去。」白榆軟下語氣,「我這就去打點一下行李,畢竟也住了這麼久了,總不可能什麼東西都不帶……反正哥你在這兒看著我也跑不掉。」
「再不濟,」她猛地指向剛和孫悟空一起走進來的柴溪,做出一副極為勉強的樣子來,「就讓她跟著我一起去吧,反正我和她也只有一面之緣,還及不上你們認識的時間長。」
哪吒在一番思考過後答應了她的要求,只是和孫悟空都輪著囑咐了柴溪幾句。白榆極為忐忑地來回注視著他們,生怕自己心裡的小九九被哪吒發覺,直到柴溪跟在她身後走進最裡面那間卧房后才算是鬆口氣。
白榆一進來就立刻鎖上了門,儘管依照外面那二位的武力值,這一扇小小的木門算不得什麼阻礙,不過總好過沒有,能拖幾秒是幾秒。
她毫不避諱地當著另一人的面搗鼓起了當年設下的機關,貝塔打出來的洞閑置了這麼久,她也沒想過還真有一天會派上用場,但還是會偶爾派人進去打掃打掃,避免裡面落了灰或者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黑漆漆的洞口露出來時,她也沒忘順便問上柴溪一句:「要一起走么?」
柴溪是可以信任的,白榆這麼認為,雖然兩人間不過是一面之緣,但礙在她們都身份特殊。再加上根據之前那一番對話,她覺得這姑娘人還不錯,斷然干不出在她鼓搗機關時大喊大叫把哪吒或是孫悟空引過來的事。
「……不,我就不用了。」柴溪有些猶豫,「要不,你還是把我打暈吧。」
啊。
白榆眨眨眼,意識到了她的意思。
的確,要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麼走了,柴溪的確會很不好辦……她剛才是以及多人了,以為對方也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才不得不跟著孫悟空他們一起去西天取經,覺得能離開還是離開為好。
「但是這樣不行吧,」她覺得這麼做也不妥,「把你打暈的話,感覺有人不會放過我啊。」
比如等在外面的那位孫大聖。
從他倆間的氣場里她還是能感覺出一點什麼的。
她們兩個對視一眼,彼此之間瞭然,接著就見柴溪的表情有些複雜:「算了,你就就先走吧,剩下的情況我來解決。」
這豈止是人還不錯啊,簡直就是大好人!
「對了,再做一次自我介紹。」她聽見柴溪又說道,臉上還露出了個笑容,「同樣是來到這裡之前就在用的名字。」
白榆注視著她,片刻后豎起了拇指,也露齒笑道:「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她這就準備一頭扎進洞里,直接順著裡面的密道跑到外面那個出口去,那遠在這山頭的另一端,只要她用最快的速度出洞,之後就應該是不會被追上或者找到的。
然而,白榆一隻腳才剛離地,就聽到不遠處的門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響動。
「你在做什麼?」
聲音中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她卻敏銳地從其中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救命,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收回已經邁出去的腳、重新蹲下、關上機關——白榆用她生平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上述動作,期間還險些因為手過於發抖而把一個小木柄給掰下來。機關合上的時間明明就和平時無差,白榆卻覺得這簡直是漫長得讓她後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等到終於恢復了與以往那樣完全看不出一絲痕迹后,她才轉身面向哪吒,帶著一個甚至有點扭曲的微笑:「……收拾行李實在是太累了,我想通通風。」
「哦?」
哪吒挑了挑眉,他毫不客氣地直接走了進來,白榆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他第一次進她卧房時和之後因為在卧房中發生的事情而始終不會踏入她房內的事,不由感嘆這兩年裡便宜兄長的成長速度著實是嚇人。
「那你方才要進那通風口的動作又是什麼意思?」
「通風口有點堵了,」她扯謊道,「我準備下去通一通。」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哪吒為何會突然闖進來了……她上次跑路的時候,用的也是要去收拾行李這個借口,他會警惕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哎,傻啊。
旁邊的柴溪一臉槽多無口的表情,哪吒倒是瞟了白榆一眼以後就不想和她計較似的,轉而問道:「行李呢?」
「……剛才我仔細想了想發現沒什麼要帶的,」這句倒是實話,白榆也藉此表現得頗為義正辭嚴,「所以想著收拾幾件衣服就行了,哥你不用著急,在外面等著就行,我一會兒就過去。」
哪吒這回卻不信她了。
「不必了。」
他走到了白榆那張不算小的卧床的邊上,瞥了瞥著實有些簡陋的衣櫃,接著說道:「衣服就不用帶了,你原先那些衣服我也已經幫你帶走了,其餘的你挑揀著帶一些,我就在這裡等你。」
白榆一愣,抓錯了重點:「你動過我衣櫃了?」
「這一點確實是我逾矩了,」哪吒承認道,「你要怪我也無妨。」
不,她倒沒什麼責怪的意思,只是……
她想到放在衣櫥最上面那個抽屜里的東西,走的時候她可沒帶走。
他有沒有看到……啊?
白榆發現自己在哪吒臉上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好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另一角存放東西的兩個箱子里翻翻找找了起來。
這下看來是真逃不掉了。
兩把長劍是肯定要帶的,她在翻到當初舒克它們送給她的東西時猶豫了片刻,也決定都帶上。還有其他的,比如記下束哲教給她東西的冊子……
她將收拾出來的東西隨便包了包,準備去衣櫃那邊挑幾件衣服。
「這是什麼?」
她聽見哪吒喃喃自語似的說道,本來還沒放在心上,但緊接著,白榆突然想起他是站在她床邊上,而她放在那裡的就只有……!
「等等,」白榆立刻轉過身去,還沒來得及撲上去就看見哪吒已經彎腰把紙張從他靴子旁邊抽了出來,只好亡羊補牢地喊道,「不要看那個!」
她就不應該前幾天突發奇想又拿出來翻了一遍結果沒藏好的!
白榆眼睜睜地看著哪吒把春|宮|圖在眼前展開,那心情真的是,差點「汪」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這種被家長抓包自己在看小|黃|書一般的酸爽感……!
她也親眼瞧見紅色從三太子殿下的耳朵一直蔓延到臉上。
「成……成何體統。」
哪吒咬牙切齒道:「你收集這種東西做什麼?」
「我……我……」她手足無措道,同時小心翼翼地估量著自己和門口的距離,猜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在哪吒爆發之前逃出去,「我手下有一隻快生的老鼠,只是替她擔心一下而已!」
「既然都快生了,還看這做什麼?」
他冷下聲音,伸手又在床下摸了摸,這不摸還好,他一摸臉色便又沉下去幾分。白榆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她藏的不止一張,而是一小厚沓啊。
「我和父王實在是對你管教不當,你也不用收拾什麼行李了,回家后我再買給你便是。現在就跟我走。」
……不不不。
看著哪吒的面色,白榆覺得自己要真跟他走,絕對沒什麼好果子吃。
然而哪吒根本就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將圖紙往地上一丟,睨了她一眼:「罷了。」
紅色一閃而過,白榆便覺渾身一緊,這一回被混天綾纏上的可不止是她的腰了,就連雙手都被混天綾束在身側,連半分也掙扎不得。
這還不算完。
他手腕動了動,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白榆發現自己正大頭朝下地對著地面。
……她被哪吒扛在了肩膀上。
白榆已經顧不上丟不丟人了,只能向目前還唯一能求救的柴溪投去了懇求的眼神,卻只換得了對方愛莫能助的表情。
「即便你因此記恨我也罷,」哪吒接著說道,「我也已經說過,你走之前做的事情我不會計較,但是,這不代表我不會什麼都不做。」
「當初如來饒你一命,你既拜父王為父,拜我為兄,作為兄長管教妹妹也是理所應當。」
騙人!
她在心裡怒吼道。
誰家哥哥是這麼管教妹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