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有故事的人
酒會後的一個禮拜,莫施總算等來了白媛媛的坦白,卻不曾想到,這會是如此令人心疼的一個故事。
印象中的五月底,氣候算不得宜人,氣溫一路高歌,大有一去不返的趨勢,陽光似乎也變得不再吝嗇,驕傲地每天早出晚歸,好似普照大地是它對這個星球的恩賜。
B市的天氣,晴雨不定,倒是苦極了莫施不愛打傘的個性。好在,立銘瑄的公寓是處極好的黃金地盤,無論她身在城市的哪一角,總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要說怕冷是真的,對於夏天,卻也談不上喜歡,唯一覺得滿意的是,不冷。
對,不冷。
白媛媛在電話里平靜地說:「施施,見個面吧。在你家附近的那個咖啡館。」一時間倒讓她莫名的擔憂起來,媛媛甚少會在經歷了一場波折後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的。
其實她們都不是愛喝咖啡之人,卻愛極了咖啡廳里的氛圍:醇香的咖啡,流緩的輕音樂,昏暗的包間,昏黃的燈光……安靜的好像時光可以隨時靜止定格一樣,心裡有再多的不快,也剎那間就煙消雲散了。
治癒傷口的,不僅僅只有時間。
想起在大學的時光,她們經常會在課餘的時間去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裡裝裝文藝女青年,彷彿一個有故事的人,喝一杯咖啡便能品出半個人生的美好。
酒太濃烈,會麻痹人心,快意江湖怎可醉看風雨?
所以,還是這咖啡來得好。
可她只能聞著咖啡的香氣,對於濃郁的咖啡,卻是難以下口,常常是一口下肚,滿嘴苦澀,再不敢喝第二口。
媛媛卻更教人哭笑不得,一口咖啡入口,有大半個小時都在打嗝中度過,更有甚者,一天不食任何東西。
印象里的媛媛是聰慧善良的,有時候溫順地就像一隻嗷嗷待哺的貓咪。她其實很少能見到她脆弱的樣子,她好像永遠都是精力充沛的,與人交往卻又淡淡的,點到即止。或許正因為這樣極其相似的性格,她們才能在多年來一直保持很好很親密的關係。
青春歲月里的暗戀不能開出一朵花來,於莫施而言是最遺憾的事。
而那段暗戀的時光,一直都是媛媛陪著她度過的。
她記得,席譽均離開后的第三年,媛媛以一種極度冷漠的態度告訴她說:「命運往往只給了我們相遇的緣分,卻沒有告訴我們,它不會成全我們的白頭相守。看不透的人,會拚命地掙扎,他們大概總以為努力努力,結局便會是好的。可是,施施,你知道嗎,有時候,拼盡全力換來的,其實不過是一場海市蜃樓,美則美矣,卻不堪一擊。所以啊,這世上只有更傻的人,沒有最傻。你就是那個傻子。」
不是不震驚的,媛媛從來不會有那樣的神情,冷漠的,好像寒冬里的風一樣刺骨。
當時的她並不懂得她是以何種姿態來看待她與席譽均之間的關係,如今想來,她的冷漠是何其的熟悉,那不正是周子帆一貫的冷漠神情么?只怕那時候,媛媛看到的,不過是活在記憶里的自己。
她又何其不傻?
「閱時光咖啡」,這是一個充滿魔力的名字,大概因為時光總是難留,而美好的時光又是短暫的,所以每每懷念的時候,浮現在腦海里的畫面,都是美好的、妙不可言的。
浪漫的是,當時光無法再逆流而上時,至少我們還可以以一種期盼的姿態去細細翻閱,不用刻意選擇遺忘。
人生中哪裡那麼多的事需要忘懷,該忘的,自然會忘,忘不了的,都是值得珍藏的,無論美好與否。
所以,當第一次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間看見這個算不得起眼的咖啡店時,莫施的心裡是喜悅的,彷彿時光真的可以倒流一樣,令人無限嚮往。
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到了半個小時,莫施沒有想到的是,白媛媛已經安靜地坐在角落的落地窗邊。
她低垂著頭,柔順的長發別在耳後,眼裡的情緒看不真切。只見她一隻手放在圓形的木桌上,另一隻手有意無意的攪拌著杯里的咖啡。乍看上去,有種遺世獨立的美感,細看之下,卻連背影都透著一股濃濃的憂傷,如化不開的冰雪。
怎麼會在她的身上看到這種蒼涼的感覺呢?白媛媛該是那個爽朗耿直的女孩,該是那個會哭能忍的女孩,該是那個時而恬靜時而扮瘋的女孩……她不該是有憂傷氣質的。
莫施遠遠地定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在她的面前哭出來。
這樣的白媛媛,真的令人心疼。
半晌,她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媛媛。」莫施輕聲喚了白媛媛一聲,低頭凝視她,嘴角邊噙著笑。
「你來了,坐吧。我給你點了雀巢。」白媛媛抬頭,臉色略顯蒼白。她扯出一抹笑,攪拌咖啡的動作戛然而止。
莫施看見白媛媛的臉上多了几絲憔悴的形容,心裡莫名的一緊,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給你的。」白媛媛從一旁的座椅上拿出一盆綠植,是修剪過的綠蘿。
略微錯愕地接過綠植,莫施眼前浮現了往日的場景。
在學校的時候白媛媛就很喜歡去夜市上搜羅各種盆栽,然後以超低的價格買下帶回宿舍養著。連她的生日,白媛媛也會送各種各樣的小植物,如今看到這樣一盆綠植,不覺又想起了大學時候的那段快樂時光。
「這個該不會是從宿舍裡帶來的吧?」她半是玩笑地問道。
白媛媛勾了勾嘴角,眸子依舊暗淡無光。
她道:「對啊,回B市之前順便帶著過來養的。等過些日子回學校答辯的時候,我再把其他的帶過來,到時候我們分著養。」
「好啊。」
像是陷入某種回憶里,她的眼裡終於有了一絲亮光。
或許是提起了昔日的愉快時光,兩人不自覺地都笑了起來。
歡笑過後,是相對無言的沉默。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沉吟許久,莫施終於緩緩問出:
「媛媛,你,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沒有想過去死,大概就是挺好的了吧。」白媛媛自嘲地笑了笑,平日澄明的雙眸在此刻黯淡了顏色,空洞的就像無底深淵。
不咸不淡的語氣,雲淡風輕的笑,聽在莫施的耳里,卻是驀地一驚,身子下意識地僵住。
沒有想過去死,大概就是挺好的……她,已經絕望到那一步了嗎?
「媛媛……」莫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寬慰的話,只是下意識喊著她的名字,眼裡是滿滿的緊張與不安。
「我不叫媛媛,我的本名叫白雅言。」白媛媛看向莫施,眼裡有深深的抗拒,「那天,周子帆喊的人,的確是我。」
這一點,莫施並不意外。那天酒會上周子帆的失控,她自然是注意到了的,一個以冷酷絕情著稱的男人,突然在人前失控,再反應遲鈍的人,也該是有猜想。
事後,她試圖問過立銘瑄,雖然從他口中得知的不多,卻很真切地感受到,白媛媛於周子帆而言,不是一個心結那麼簡單。
「你或許會覺得老大這人太冷情,看待事物的眼光太冰冷,也許也認為他的心是冰做。」
「若是說,曾經有那麼一個人在他生命里出現過,而後的十年裡,他用盡一切都在尋找那個人,這樣,你會不會覺得,他其實很長情?」
「白媛媛,或者應該說是白雅言,她是周子帆的劫數,逃也逃不掉的劫。」
「你知道什麼是絕望嗎?那是種死水微瀾的悲壯,明明已經完全沒有復活的希望,他卻總是試圖在裡面找到生機。一絲,哪怕一絲也好。」
立銘瑄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冷冷淡淡的,沒有一絲波瀾,莫施的心裡卻陡然升起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涼薄之感。
那該是怎樣的情深才會這般蒼白無力?恨,大概是已經不足以反饋他對她的愛了吧。
突然想起出來見白媛媛之前,立銘瑄那一眼意味深長的凝視。到現在,她依然猜不透那隱匿在他眼眸深處的情緒到底是什麼,只是隱隱中,她感覺出,他並不希望她摻和到周子帆與白媛媛的事件之中。
半晌,就在莫施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白媛媛再度開了口:
「周子帆,是我法律上的哥哥。」
莫施愕然,是哥哥,不是情人,難怪他們會如此,一個拼了命尋找,一個拼了命躲藏……
愛而不得。
她好像終於能了解到一點點周子帆的心情了。
然後她聽見白媛媛的聲音柔柔的,好像飄到了遠方,飄渺而無力:「我十歲那年,父親過世,三個月後,媽媽帶著我改嫁到了周家,那時候,周子帆的母親也才過世不到兩年。周家人丁單薄,極其寵愛周子帆,我與媽媽的到來,無疑是眾矢之的。媽媽有周子帆的爸爸護著,在周家,還算得上是得寵。而我不過是一介外人,我也從來不曾想過要融入那個家庭,儘管如此,叔叔依然視我為己出。我在周家呆了近六年的時間,可周子帆卻從來不待見我。我們之間的相處可以用水火不容來形容,即使這樣,我還是喜歡上了他……後來媽媽為周家生了個弟弟,地位自然更加不同。事實上,即便是沒有弟弟的存在,媽媽依然深受叔叔的寵愛。十六歲生日那天,我選擇離開周家,我懇求媽媽替我保密,不要告知任何一人,尤其是周子帆,她答應了,然後我才放心地離開。除了媽媽,周家便再無人知我的去向。此後,我便隱姓埋名地與姑奶奶生活在一起。」
她並不知道,從那日起,周子帆便開始了瘋狂的想念與不停的找尋。
為了她,他顛覆了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