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匆匆那年
我是白媛媛,也叫白雅言,至少,十年前,我是白雅言。
十年前,我十六歲。
而十歲那年,我永遠地失去了最疼愛我的父親。
爸爸是一名交警,死於一場大型的貨車追尾事故。造成追尾的,是一輛破舊的黑色轎車。
後來負責調查這個案件的余叔叔來到我家,將媽媽喊到一邊,告訴媽媽說,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目的就是想置爸爸於死地,只因為曾經他撞破了一起事態嚴重的販毒案件,於是警方迅速進行抓捕,大獲全勝。
爸爸立了功,也得罪了犯罪分子,妨礙了他們的發財之路,所以才招來橫禍。
從此,我恨透一切不法分子,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
年僅十歲的我暗暗在心底發誓一定要成為一名警察,將所有的犯人繩之以法!我不偉大,我只想替我最愛的爸爸報仇!
最令我傷心氣憤的是,三個月後,我親愛的媽媽陶青詠帶著我嫁進了周家的門,對,就是那個在B市赫赫有名的周家。
媽媽是一個溫柔的女人,無論是長相還是脾性,典型的江南水鄉女子。爸爸常常說我的性子太熱,不像我媽媽溫柔,他覺得,女兒家就該像媽媽那樣,如水一樣。爸爸很愛媽媽,看媽媽的眼神溫柔的能融化堅冰。
然而,我卻知道,媽媽不愛爸爸。
她時常一個人坐在家裡的院子邊上看著姑奶奶和爸爸種的那些花草發獃,眼神空洞無邊,與爸爸的相處也是極其冷淡的,外人都道他們是相敬如賓,可是獨獨我知道,那不是,那不是愛一個人該有的神情,比起爸爸的熱烈,她太過冷漠。
如今想來,我又懂什麼呢?大人之間的感情,我一個小屁孩,真的懂么?
可不管怎樣,我依然堅信她不愛他。
跟爸爸生活的幾年時間裡,我從來沒有看見媽媽大聲地笑過,她的憂傷卻時刻都在臉上。她待我極好,待姑奶奶也如生母一般,卻獨獨待爸爸,少了份該有的親密。
如果不是見到她在周岸盛面前笑靨如花,我一輩子都不願意承認,她真的不愛爸爸。
姑奶奶跟我說,你媽媽是一個好女人,她該有自己的幸福,雅雅,你別怪她。
我是該怪她、恨她的,可是我不會忘記爸爸臨終的遺言,他說,青詠,不要覺得愧對我,你們本該在一起的,我能娶到你,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我從來沒有求過你,我希望,我死後,你可以好好對待雅雅……
我替爸爸不值,一輩子都在愛的女人,他卻要拱手讓人,並且連帶他的女兒一併交出。
周岸盛娶媽媽進門的時候很低調,除了周家的親朋好友再無他人。我知道這一定是媽媽的意思,或許她也覺得愧對爸爸,所以不好意思再招搖?
呵,我暗自在心底嘲諷她。
然而當看到周家偌大的客廳里,放滿了祭祀的用品以及一張巨大的黑白照片時,我二話不說就牽起媽媽的手,欲帶她離開。
就算再氣她,我也不要她在別人面前受氣!我意識到,在周家人面前,我與媽媽是一樣的,都是後來居上者,我們只有彼此相依為命才能在這個人情涼薄的屋檐下取暖。
周家人不歡迎我們,我們走便是!
何必受這份窩囊氣!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更多的卻是嘲笑聲,周岸盛也氣得不輕,一聲怒吼,祭品與照片瞬間被傭人撤了下去。
媽媽平靜地看著這一切,一如既往地溫柔,不發一言。我暗暗握緊了拳頭……
從那次起,我便知道,我與媽媽的到來,於周家某些人來說,無疑是介入別人的家庭,像感情里的第三者。
那幾天,除了媽媽與周岸盛以及家裡的阿姨,我幾乎再沒有與任何人說話。直到五天後,那個身著白襯衣翩翩而來的少年出現在我面前。
那麼乾淨的一張臉上怎麼會是這樣的表情呢?
周子帆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好像看到殺父仇人一樣,不,是殺母仇人,因為接下來的話讓我不得不這麼說,那種恨不得將我粉身碎骨、挫骨揚灰的眼神,我至今都不會忘記。他說,就是你跟你媽害死我媽的,我不會原諒你們!你休想在周家安生!
休想!
我不知道他是誰,是什麼原因讓他在見到我的第一面就如此申明他對我的恨意,然後我看見他拿出一張照片,指著照片上穿著旗袍笑的美艷動人的女人,冷冷說道:你看清楚,好好記住這張臉,因為你跟你媽的出現,讓她連帶著她肚子里剛剛成型的胎兒一併永遠地消失了,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多想想怎麼向她們道歉吧……
這個有著精緻面龐的少年,叫周子帆,周家的長孫,周氏唯一的繼承人。
我突然明白過來,原來當初的那場鬧劇就是他的傑作,他將他媽媽冼影玫的死歸罪到我們母女頭上,即便冼影玫已經因病過世一年半有餘。
我不清楚周子帆的母親到底是如何過世的,也不清楚為何在她過世僅一年有餘,周岸盛便娶了我媽媽,但是十歲的我卻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周子帆對於這場二婚的不滿以及深深的恨意,就好像當初得知媽媽要嫁給別人時的那種恨與不理解一樣。
然而我並不能預料到此後的日子裡,他對我的恨意不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少,反而愈演愈烈。在周家的六年時間裡,我幾乎一直在避免同時與周子帆出現在任何一個公共場合里,他念的學校,我一定不念,並且堅決申請去到與之完全相反的另一所學校。
即使是這樣,我依然不能完全自由地生活與學習。
周子帆對我的敵意已經大大地超過我的預料,有我在的地方,他一定有辦法令我受盡折磨,我走到哪裡都會被各種不同的聲音淹沒:
「這就是第三者的女兒。」
「一看就長了一副妖精樣。」
「破鞋!」
「介入別人的家庭很得意嘛。」
「真是不要臉!」
……
然後我便能在路的盡頭看到他一臉得意的笑。
如果這都是他的傑作,我無話可說。我想我這隱忍的性格,很大部分的形成都是當年拜他所賜的。
高中時期的周子帆叛逆到常常打架鬥毆,抽煙喝酒都是家常便飯,可他的身邊卻一直都站著同一個美麗的身影——童影純——周家人一直認可的兒媳婦不二人選。
那是我唯一覺得周子帆身上光芒最盛的時候,童影純何其幸運擁有如此出色的一個情人。
而周子帆奢靡的生活我雖然從來不會過問,但總是能從媽媽與周岸盛的聊天中得知一二。我一直安靜地在周家生活著,周子帆製造的麻煩,我總是儘力避免,也有忍不住爆發的時候,然後得到他更加瘋狂的報復……
我不時地與姑奶奶、與余叔叔書信聯繫,生活喜憂參半。
十五歲的時候我出落地越發亭亭玉立、溫柔大方,媽媽笑著說,你終於有了你爸爸喜歡的樣子。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提起爸爸會笑的燦爛的媽媽,彼時她已經即將臨盆。
弟弟出生前的幾個小時里,我差點不能及時趕上。因為我遇到了常年徘徊在校園附近的地痞流氓,如果不是周子帆及時出現,我或許……便沒有現在的我了。
那以後,我開始對周子帆改觀,甚至不再特意避開與他相見的場合,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他救我時的眼神以及他說的話。我渴望見到他。
他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充滿敵意,只是已經不再排斥同我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之下,比如弟弟的滿月酒,比如周老夫人的八十大壽……
我不知道差點遭遇**后是否要留下像電視里演的那樣,整天整天躲在房間不開門,不吃飯、不喝水,整日精神崩潰的後遺症才算正常,如果是,那麼很遺憾地告訴各位看官,我並沒有患上以上任何一項病症。
如果疑神疑鬼也可以加入以上項的話,那麼真的有點榮幸,我終於上榜。不過我這疑神疑鬼的毛病持續的時間有點長,將近一年的時間。
每次下晚自習回家的時候,我總是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一路上會有人監視我,可我膽子太小,不敢回頭,腦海里浮現都是類似蒙面人之類的不良形象。
後來或許是我真的長得太漂亮,下晚自習後會陸續有男同學送我回家,但每次走到最後一個分岔路口的時候,我才驚覺,噢,原來只是有一半路剛好順路罷了。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情書,並且在收到情書後的一個多禮拜里一直被此人相送回家,我又才驚覺,噢,原來我是真的有人喜歡。
然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個隔幾天給我遞一封情書、數次送我回家的男孩子,在一個星期一的早上滿臉淤青地又遞給了我一封在封面上就寫明了內容的絕交信,自然,收到此信,接下來他也不會在我下晚自習后再送我回家。
但是當天晚上下了晚自習,我卻在學校門口遇到了多日不曾見面的周子帆。
至今為止我都想不明白為何當初他會在見到我的時候嘴角噙著一抹難言的笑。
可從此以後,我疑神疑鬼的後遺症徹底被治癒。
一直以來,我自以為將情緒隱藏的很好,不會有人發現我內心深處深藏著的一個小秘密。直到我十六歲那年,學校突然曝出一條可怕的消息,瞬間將我推入到風口浪尖上。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可以不求證事實的真相就在那裡胡言亂語,誹謗我、詆毀我,造成我一輩子都抹不去的污點。
毫無依據的指責與謾罵讓我的神經系統一度接近崩潰邊緣,完全沒有反擊的能力。我整天整天待在房間不肯出門,也不敢見人,不吃飯、不喝水,我害怕來自家人的指責與同情。
此番想來,我竟然是這樣坐實電視劇里的後遺症情節的,真的是略顯遲鈍。
可令我疑惑的是,媽媽與周岸盛由始至終都不曾問過我一句,依然待我如常,就好似根本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是我衷心謝謝他們無聲的信任。
周子帆便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猶如天神一般降臨在我的身邊,對我細心照料,呵護備至。我沉浸在他為我編織的美好中,以致忽略了此刻他本該在國外求學的事實。
童影純來找我的時候,我終於意識到,我不能再留在周家。
「我知道你喜歡子帆。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掩飾。」
「就算周子帆也喜歡你,那又能怎樣呢?在外人眼裡乃至在法律上,你們都只是兄妹,你覺得,你能嫁給你的哥哥?」
「只要陶青詠一天是周岸盛的妻子,你白雅言就只能稱周子帆一聲哥哥。」
「你們的愛情,註定不能為世俗所容。」
「你有什麼理由繼續留下來?你真的想要害了他么?!」
她的話句句如針,針針都刺得我血流不止,而我卻又不得不聽她之言。
有了先前學校那件事,我求媽媽放我走幾乎不是難事,畢竟我逃避的態度無疑說明了一切。
十六歲生日那天,我悄悄離開了周家。
從此,周子帆健康與否再與我無關。
從此,周子帆幸福與否再與我無關。
從此,周子帆愛誰與否再與我無關。
從此,世上再無白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