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清算
蘭溪隨在賢妃身後,一路趕到慶雲殿時,正好撞見蘭三老爺和其他兩位大人神情凝重地從殿內出來。
蘭溪因著心裡有數,倒也不是太詫異。
反倒是蘭三老爺此時此地見得自家女兒,心中卻很是驚疑,眉心輕蹙了一下。他倒是聽說自家女兒數日前被太後接進了宮,但這個時候,她一個外臣家眷,卻被召至了這一處,不得不讓人心生狐疑。奈何,這裡卻委實不是能說話的地方和時候,最後只得匆匆一個眼色帶過。
事到臨頭,蘭溪這顆心反倒是沉寂了下來,說到底,今日她不過是做一個看客,哪怕是秦媽媽、七月和長柔三個盡數被賢妃姿態強硬地鎖在了漱玉宮中,哪怕是身邊扶著她的人變成了那個低眉順眼的妙竹,哪怕是借著袖子的遮掩,蘭溪再清楚不過地感覺到那把抵在腰后的匕首,蘭溪這個時候,卻也沒有太怕的感覺。給了蘭三老爺一個帶有安撫的眼神,她隨著賢妃,進了殿內。
蘭三老爺在殿外夜色中愣了片刻,直到又見得靖北侯父子二人也是踏著夜色匆匆而至,幾相對望下,這才稍稍安下了心。目送著他們也進了殿內,蘭三老爺輕鬆了一口氣,才在邊上內侍地催促下進了側殿暫歇,在聖上龍殯歸天之前,他們這些個被委以重任的近臣是只得在此處守著了。
靖北侯與耿熙吾二人進得殿內,不出意外,殿內帳幔低垂,門窗緊閉,一種沉悶到令人窒息的香氣混合著藥味襲入鼻端。四下更是安靜到落針可聞,若非燭火閃爍間,隱約可見帳幔內人影幢幢,幾乎要讓人以為這殿內空無一人了。
常公公不知自何處竄了出來,不過抬眼極快地瞄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耿家父子,便低下頭去,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沉默而恭敬地為二人帶路。
撩開重重帳幔,低低的咳嗽聲終於近在咫尺,抬眼間,龍榻就在垂下的這厚重的帷幕之後,耿熙吾卻是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龍榻外下首角落處,已是大腹便便的蘭溪。一別,已是數月,他離京往北關去時,阿卿不過小腹微攏,可如今,本是纖細麵條的身段已是全然變了形,可是這都無礙於耿熙吾眼中一瞬間竄起的狂喜。那一刻,他全然忘了現下的境況,忘了這殿中其他的人,下意識地便朝著她邁開步子而去。
可只一瞬,他的腳步便是僵住了。
一是擋在他面前的,靖北侯的手,二是蘭溪往他望來時微微笑著,沉靜從容的臉,還有她腰后,那把特意現於眼前,讓他看見的銀亮匕首。
耿熙吾雙目一個瑟縮,終究還是剎住了步伐,一雙眸子中騰升而起的殺氣,因著蘭溪朝他輕緩地搖了搖頭,而被壓制在了眸底,可一雙手卻悄悄拽成了拳頭。
賢妃的目光似是含著興味,自這面沉如水的父子二人身上緩緩移過,轉而落在他們身後時,眉心卻是不悅地一蹙,道,「怎麼?岳青蕪不敢來了?」
「你這般誠意相邀,不敢不來。」帳幔后響起一把嬌柔的嗓音,一襲暗色披風裹襲著的身影緩緩從重重帳幔后吁步而來,低垂的風帽遮掩了大半的面容,唯獨露出一雙紅唇,映襯著雪白到幾近透明的膚色,嬌艷到有兩分妖異。
賢妃見狀冷笑,眸子半眯,迸射出兩絲恨意,「事到如今,還需遮遮掩掩,裝模作樣?」
話已到了這份兒上,來人卻也並未反駁,只是抬起素白的手,輕輕摘素了頭上的風帽,露出一雙眼,波光流轉,晶瑩剔透的琥珀色。正是那將端莊與嫵媚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身上完美融合起來,世間獨一無二的美人,她是這宮裡位份不高,卻獨得盛寵的月嬪。她死過一次,再活過來,也不過是一尊行屍走肉,死之前,她的名字,叫岳青蕪。她有夫,有子,是從前鎮西侯府的二奶奶,如今靖北侯的前夫人,靖北侯世子的生母。
「靜嫻,別來無恙?」
靜嫻,是賢妃的閨名。可這個名字從岳青蕪嘴裡吐出,顯然讓賢妃極受刺激,她的臉有一瞬的扭曲,「住口!你有什麼資格喚本宮的名字?這些年,你一直躲著我,若非必要,從不相見,難道不是因為你心虛,你愧疚,不是因為你不敢見本宮么?如今,又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喊出這個名字?本宮本該已去世二十餘載,墳上草都該枯了又綠二十餘回的嫂子,本宮從前親如姐妹的閨中密友?還是那不知廉恥,以有夫之婦的身份勾引聖上,最後拋妻棄子,成了這宮裡獨得聖寵的月嬪娘娘?」
「靜嫻!」這一聲,出自靖北侯,怒而怨,含著警告。
「靜嫻。」這一聲,出自岳青蕪,很平靜,沒有半分情緒的起伏,一如她此時看著她,目光也是沒有半分的閃爍,「你知道的,當年的事情,並不是你所說的那樣。而你,就是因為你口中,你願意相信的這個真相,恨了我二十年。我們是親人,靜嫻……你何苦?」
「親人?」賢妃嘲諷地冷笑出聲,「是啊!本宮本以為至少還是親人,可是,本宮沒有料到,本宮的親兄長,竟會起了謀逆的心思,要奪自己親外甥的皇位。」
「本侯又何嘗想到,本侯的親妹妹,卻會挾持了自己身懷六甲的侄兒媳婦,來要挾我?」靖北侯同樣是冷冰冰地還以顏色。
「夠了,你們!」一聲喝令,突然自帳幔之後傳來,在場的耿家人,卻俱是面色一變。當中,以靖北侯喝賢妃兄妹二人為最。
帳幔被兩個宮女無聲無息地撩起,兩道都已是略顯老態的身影被攙扶了出來,一個是太后,另一個,卻是本該一無所知,此時該安睡於府中的耿老夫人。
「母親,你怎會在此?」朝著太後行了個禮,靖北侯與賢妃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蘭溪卻是目光暗閃,偷瞥了一眼太后。心想道,這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是哀家特意請了老夫人進宮來的。你們兄妹之間的家事,還有二十多年前的那筆糊塗賬,終究是該算算清楚。」太后卻是應得極是爽快。
不管旁人如何想,蘭溪卻是悄悄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