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三星

27.三星

潮濕的山壁上矗立著一座燈塔,每次海上監獄靠岸的時候,燈塔總會發出指示信號,要麼是蹲在潮濕陰冷的山崖石牢一輩子,要麼是登上海上監獄,在無盡的浪濤中漂流一輩子,無論哪一種,對涅耐來說都滿眼絕望,他的生命才走過一半,他並不覺得冤枉,只是說,如果真的要被禁錮一輩子,他寧願去死。

森爵第三次來看他,這回,森爵帶來了涅耐的金屬手臂,涅耐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有尊嚴的活著,他根本不忍心讓侄子將心底的自卑徹底暴露在眾人面前。

進監獄前,森爵見到一個穿著灰襯衣的古怪男人站在燈塔下迎著風雨,他的飛行器懸浮在山崖邊,巨大滾輪在濕冷的風中揚起一層層白霧。

森爵和他有段距離,那男人側對著自己望著遠方,森爵看不清楚,他駐足問戊己:「他是誰?」

正巧男人轉過身,也在盯著這邊。

「爵爺,那位是希伯來少將。」戊己為森爵撐著傘,他見過對方几面,希伯來成名早,是年紀輕輕的鐵血將軍,手腕嚴苛,不近人情。不過他也確實很有能耐,尤其是在掃蕩遊離軍時,表現出果敢的決斷、驚人的魄力。

森爵並沒有對他產生出什麼特別的情緒,甚至沒多嘴問一句他在這裡候著幹什麼,漠然的轉過頭:「噢,那我們進去吧。」

涅耐今日情緒好了一些,有了森爵的關照,他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吃食也不是足以噎死人的乾麵包。涅耐苦中作樂的想,果然有關係好辦事。看守帶著森爵一路前行,途經那些犯人門前,他們將臉塞在小小的窗口上,瞪著發黃渾濁的眼珠,機械的跟隨他們的腳步轉動著。

還有些不甘心的人將手臂從小窗口伸出來,在狹窄的過道中抓扯,看守一棍下去,森爵聽見清晰的骨折聲,驚覺涅耐如果隻身一人日子一定不會好過。快步走過鬼哭狼嚎的甬道,森爵見到坐在石床上的涅耐。

「舅舅,你來了。」涅耐遠遠的聽見腳步聲,森爵還未到,他便沖著小窗戶伸出左手。

森爵大驚,就怕看守條件反射將涅耐的手也劈斷,忙說:「你先收回手,坐在原地等我。」

看守放森爵進去,再合上門,這位大角色是監獄的重要來客,因為上頭的交待他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不過他還是謹慎的將三重門鎖拴上,和戊己守在門外。

森爵進門將涅耐的金屬手臂遞給他,涅耐笑著接過去:「舅舅你還真把這東西給我找來了,厲害。」

森爵看他不再是灰頭土臉的樣子,心頭也好受的多,他壓抑著煩躁問:「過兩天開庭,你有什麼需要我準備的嗎?」

涅耐熟練地將手臂扣緊,說到:「沒有……哦,舅舅,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有個萬一,你一定幫我求個痛快。」森爵最不想聽到這句話,現在他也沒有心情勸解涅耐,這幾天他見了很多人,得知人一旦被送上最高軍事法庭,是沒有任何人有權利使其脫罪的,除非他真的無辜。

陪審團不僅有普通的帝國公民,還有高層參議院長老,半數聯邦成員,眾目睽睽之下,森爵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能讓涅耐從中安然脫身,連霍德希汶也幫不上忙,畢竟帝國法律凌駕於一切。

「涅耐,我會盡全力。」森爵即使像個沒頭蒼蠅走投無門,也仍然在涅耐面前保持著平靜,他用外帶的水壺,在透明杯中倒了一杯水,遞給涅耐,難得的說了一長串話:「特地給你帶了水,你平時不講究吃穿,就喜歡這一杯島上軟水,我倒是感覺不出跟尋常的水有什麼區別,你慢慢喝。」

涅耐端著杯子,放在嘴邊嘬了一口,調笑著問:「舅舅,你居然弄來了水,這兒不是號稱黑洞監獄嗎,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

森爵輕描淡寫的說:「門口做了安檢,還讓我脫了內增高鞋墊。」什麼時候?我們哪裡敢?門口守衛露出一臉荒唐。

涅耐笑的幾乎抽搐,好一會兒才說,「舅舅,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行了安靜喝水吧。」森爵笑了笑,看著他喝水,這后兩次來監獄,他都將小銀盤放在家中,孩子一天天長大了,監獄的牢門,奇巧的刑具說不定帶著各種輻射,還是讓孩子少吃點射線。

過了一會兒,涅耐喝完了,森爵收好水壺杯子,先遞給守衛再次檢查了才讓戊己收好。森爵和涅耐談了點兒趣事,斟酌了一會兒,才對他說:「監獄外有個人守著,好像是你認識的,外面……還在下雨。」

涅耐沉默了好一會兒:「如果是希伯來少將,舅舅你就不必多說了,將軍事務繁重,我一個犯人套不上近乎也不想沾光,就算他被淋濕了,等待的人也不是我。」話語一落,陌生腳步聲傳來。

涅耐的臉色一下變得灰白,右手緊緊的抓住森爵的手臂,緊張的無所適從。森爵意外的挑了挑眉,看守一臉崩潰的打開牢門,這監獄是極少接待外人的,這些犯人很可能孤獨一生囚禁在一個暗室,沒有人來探視也沒有人有機會來探視,可自從住進了這位叛國疑犯,監獄竟然變得熱鬧起來,看守完全沒有辦法適應這種轉變。

在涅耐的印象里,自從入軍校,希伯來從未脫過軍裝,即使打底的襯衣也是標配的,永遠掛著三星的標徽,在希伯來的認知里,這是軍人的驕傲,他不願換下。

而今天又是吹了哪陣邪風,讓這位石頭般頑固的少將脫下軍裝前來,要知道,他就像棵樹,永遠紮根在要塞,而軍裝是他的皮囊,涅耐甚至懷疑他一輩子都不會換掉這層皮囊。

森爵看著希伯來,少將的臉龐被海風細雨吹得冷若冰霜,眼中沒有一絲情緒,像個平板無奇的機器人。進門后,希伯來簡單的跟他打了個招呼,便盤腿挺腰坐在涅耐跟前。

「我先出去。」森爵拍了拍涅耐拉住自己的手勸他。

「不用了舅舅,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你沒必要迴避。」涅耐說這話的時候,緊緊地盯著地面不敢抬頭,誰知希伯來面上不起一絲波瀾,嘴角冷硬的抿著。他的雙手擱在兩側膝蓋上,手背上青

筋鼓起,是一雙長年累月鍛煉的手。

「你來幹什麼,直說來意,總不是給我添堵的吧?」涅耐越說越氣急敗壞起來,他鬆開森爵的手臂拽著拳頭,他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鎮定,多年來對這個人無條件的依從扭成一串恨意,他體會不到怨恨多,還是殘留的感情多。

森爵搖了搖頭,侄子這副模樣,完全是被希伯來吃的死死的,他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兩個人。

希伯來盤著腿,涅耐的話對他沒起任何作用,他面無表情的說:「涅耐,我是來勸你認罪的。我知道你找了爵爺求助,可是沒用,即使是陛下也不能蔑視法律。只要你認罪伏法,無論多久,我會一直等你。」

涅耐心中曾有過小小期待,以為希伯來是來向他表達歉意的,他也有預感希伯來會來。今天他真的來了,涅耐還是怪他,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希伯來是來勸說他認罪的。

涅耐倍感荒謬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等我?可笑之極,我有沒有罪由不得你來判定。」原來希伯來沒有一刻是相信自己的,即使他卑微的求饒,反覆的發誓他沒有叛國,基因段是假的,希伯來卻根本不信。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可憐蟲罷了。是,他不過是想彌補缺憾,可這一切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堂堂正正抬頭挺胸的站在希伯來身邊,手臂讓他們之間生出嫌隙,涅耐覺得自己活的太累太艱難……希伯來何嘗體諒過一點?他曾經反覆勸慰自己,山不就我我就山,可一段感情他獲得的全是委屈,那還有什麼意義?

涅耐深吸一口氣,硬著嗓子說:「希伯來,我眼中沒有大義,只有小我,更沒有帝國情懷。你不用可憐我,更不必等,我會認罪,請你在法庭上公正的說出我罪行。」

「……」希伯來得到了想要的答覆,卻沒有想象中輕鬆,他根本說不出話來。

涅耐眼中對方一副老僧入定的姿勢激得他發狂,「希伯來,我恨你,我恨你這幅模樣,你還是

滾回你的要塞吧。」

「你不必跟我置氣,人一輩子時間那麼短,為什麼不能將目光放在長遠的地方,我不懂。」希伯來微微偏著頭看著他的眼睛,眼中流露的是真實的困惑。

他出生名門,家庭富碩,從沒缺過什麼也不知道渴求的滋味。為了維持心中正義,他就像一隻天秤,公平的容不下一絲偏差。他不懂涅耐,兩人就像南轅北轍的兩隻飛鳥,思維從來湊不到一起,若不是涅耐苦苦痴纏,他根本沒有餘裕花時間將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涅耐爆發之後幾乎沒有力氣,他疲憊的坐在一邊,看著希伯來萬年不變的神情,無欲無求也無所謂,他絕望的說:「置氣……我還有什麼心思和你置氣?拿我一輩子跟你置氣?坦白的說,真沒有。我只是完美主義到了晚期,容不下一絲一毫缺陷,這樣總可以了吧。希伯來,你一直以為我是你坦蕩人生中的缺陷,其實,你才是我的缺憾。」

說完,涅耐從門內喊著:「話不投機半句多,看守,麻煩將這位找不到事做的將軍請出去,否則我要動用我的人權了!」

涅耐入獄自知理虧,根本沒找律師為自己辯護,去換取好一點的環境,一是覺得自己鋌而走險拿國家秘密的幌子做賭注,確實有錯,二來心灰意冷只求解脫,可希伯來不聽解釋居然勸他早點認罪?這就是他一直所愛,永遠在他無所依靠的時候用一掌泥濘胡在他的臉上。

只剩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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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蛋丟了![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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