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洛雁等了半天,封戎再也不開口說話。但她卻不能不知道他和桃花到底有什麼瓜葛,因為這直接關係到如何處置這位北齊大將軍。所以,她必須回將軍府找桃花。
程一一心中的好奇不亞於洛雁,但她是絕對不能離開南明大營的。敵軍將軍被押在軍賬,自己這邊沒有一個大將軍坐陣,還像個什麼樣子。而且,北齊受此大辱,可能會出奇不意發兵,不管怎麼考量,程一一都得在大帳里待著。
回到府里時,桃花不在。洗衣丫頭說桃花管家帶著兩匹馬去了城郊溪邊,估計是飲馬去了。
洛雁又趕到城郊,果然見到桃花將長裙系在大腿處,玉白的腿齊膝站在清可見底的溪水中。墨玉站得稍遠,在自己喝水。
桃花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手上拿著刷子,一下下地幫北齊的那匹紅馬刷毛。那馬一身紅色皮毛本就極顯眼,可能之前沒被照料得很好,所以毛色略嫌黯淡,今天被洗刷得極乾淨,整匹馬都在閃光,比之墨玉更添幾分雄駿,也難怪程一一這麼想要。
「桃花。」洛雁笑吟吟地走了過去,順便也讓自己的馬飲水。
聽出了洛雁的聲音,桃花也不回頭,臉上笑意更甚:「小洛,這是赤魂。赤魂,她是小洛。」
赤魂微微抬頭,看了洛雁一眼,復又回到剛才姿勢,看樣子極為享受。
洛雁伸手撩水有一下沒一下地幫桃花潤濕馬毛,隨口問道:「戰場上的北齊將軍,你認得的吧。」
這不是個疑問句,桃花也沒想否認,點頭道:「認識,他不姓李,姓封。」
就這句話,洛雁已經能構思出一個完整的負心漢故事出來。
「可他說。。。他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洛雁邊說邊偷看桃花的神色,如果害她難過,還不如不問。
這句話讓桃花正在刷毛的手稍稍慢了一點,隨即淡然道:「未過門嗎?妻子?也不算吧。。。畢竟,我們沒有婚約、甚至連個承諾也沒有,他沒說非我不娶,我也沒說非他不嫁。」
「所以你們現在,沒有任何瓜葛咯?」這個問題是洛雁很在乎的,畢竟不管怎麼處理這位北齊將軍,底限都是不要傷害到桃花。
桃花停了手,眼神有些迷離,低聲道:「瓜葛?不能算沒有。我和他中間,還有一條人命。」
洛雁一聽,就犯了嘀咕,如果兩人之間真夾著一條人命,那再在一起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桃花扔下手中刷子,看向洛雁的眼神中帶著深深的歉意:「你和小一對我這麼好,我卻從沒對你們說過我的過去,你們真心相待,我卻。。。」
洛雁卻不想聽她這麼說,對桃花的話表示不贊成,說道:「說這樣的話,你對我們是有多見外。自打認識你那天,你對我們也很真誠,你說的過去,對你來說可能太痛苦。誰會想整天想著那些過去。所以,我和一一都能明白。」
桃花感激一笑道:「我和封戎之間的那條人命,是這兩匹馬的主人,他叫玉冷溪。」
原本安靜的赤魂一聽到玉冷溪三個字,立刻變得煩燥起來,不停抬蹄甩尾。
這樣的赤魂讓桃花瞬間紅了眼眶,口中輕輕噓著,輕輕撫摸著它,好讓它能安靜下來。
「你瞧,它都還能記住主人。我怎麼能輕易忘記。」
桃花理了理思緒,才緩緩開口,向洛雁說出了三年前經歷的一切。從鹽岩峰初見,到孤身上路。她把能記得的一切、她的猜測,都說了出來。記憶是壓在心頭的大石,她以前挪不動,但現在希望有人能幫她一把。
故事說完,紅了眼的已不止桃花一個。
洛雁伸手擦去眼淚,嘆道:「竟然真有這樣好的男人。玉冷溪。。。你和他。。。?」
桃花已不是當初懵懂無知的小姑娘,從周自橫對她的一言一行,她也能知道男人若對女人動心該是什麼樣子。
桃花苦笑:「若我當初心中愛的是玉冷溪,該有多幸福。如果當初他也愛我,在谷里就會帶我走。不會拖拖拉拉讓我受盡苦楚。可是,我們之間,除了相依為命外,再沒有其它的感情。我和他,都是有家不能回。彼此都有些相惜,大約。。。和我們三人的感情相似。」
洛雁道:「那他,是世上最好的知己。」
知己。。。可不是嗎,只是當初自己一雙眼睛全在封戎身上,竟然都沒想過玉冷溪是把她當成了知己。如今思及。。。更覺愧疚。
「你想聽聽我的看法嗎?」洛雁的目光幽深,眼底正慢慢蓄起風暴。
桃花道:「想聽,因為我身在局內,總是看不清。」
洛雁的手輕輕撫摸赤魂后臀上的鞭傷,傷痕深淺不一,表示有新有舊,它在封戎那裡過得一定也是不容易,好在,終於等來了桃花。
「首先,我得問你,你相信封戎嗎?」洛雁問道。
桃花搖頭道:「曾經深信不疑,直到。。。直到玉冷溪讓我不要相信他。「
洛雁:」這件事有兩個可能性。其一,封戎需要了結與過去的所有關係,最好沒人認識他,這也能解釋他為什麼現在姓李。你和玉冷溪就成了心腹大患,活人終究是會說話的,死人嘴才最嚴,所以滅了你們的口是個好辦法;其二,封戎是真的要請你們過去,但沙止水從中作梗,殺了身為情敵的你,滅了玉冷溪的口,好斷了封戎的所有念想。你。。。比較相信哪個?」
桃花想了想道:「你說的可能性都有,但又都不全面。如果要殺了我們,為什麼他不自己動手?如果是他,玉冷溪是不會有戒心的,突然動手,我們一個也跑不掉,為什麼要讓沙止水動手?第二,沙止水沒有把我們帶因去,他會起疑心,就會回來找我,也就能明白一切了。」
洛雁道:「不親自動手可能是因為不能面對你們,有點良心的人應該都下不去手,所以想把你們騙出去,在城裡動手,不利於封鎖消息;關於第二點,就更容易遮掩過去,只需要做一場生不見人,死見屍的天災,就能讓你『死』。比如,火災,燒得面目全非的情況下,想說成誰就能是誰。」
洛雁說的滴水不漏,桃花心裡的問題終於只剩一個:「那麼,封戎到底知不知情?」
「呵。。。」洛雁無奈地搖頭,「我和他也只見過一面,講了不到五句話,對他太不了解。何況,人心難測,便如你一樣和他整日相對,到頭來也還是發現對他的內心知之甚少。」
桃花黯然道:「你說的對,人心太難測。」
「所以,你要不要去親口問問他?」洛雁忽道。
桃花失禮片刻,與封戎面對,親口問?如果他不知情,會不會殺了沙止水給玉冷溪報仇?如果知情,又該怎麼辦?她親自動手殺了他報仇?
「不,我不想見他。」桃花拒絕。她知道封戎不可能給玉冷溪報仇,但她也不願親口聽到,倒不如。。。不問,就這麼忘了也好,現在的她,對答案已經不那麼渴求了。
洛雁借著手上的水把有些毛燥的頭髮捋順,隨意道:「那人現在就在程一一大帳,對於處置他,你有什麼想法沒?」
桃花噗嗤一笑:「你們不用太顧忌我,兩國交戰,該怎麼處理對我們有利,就怎麼處理。我絕無誹意。」
「得!」洛雁甩了甩手中的水,臉上較剛來時輕鬆了不少,「我這就回去與和那傻將軍商量下一步的策略,這麼大一個將軍,總得物盡其用。」說著,還俏皮地眨眨眼。
這一眨眼,才想起還有件事沒辦,扭捏著說道:「桃花,那個。。。程一一說。。。你答應給她弄匹好馬。。。可不是我要的啊!」她何時向人討要過東西,但如果突然把赤魂帶回去,程一一那個傻貨一定能樂瘋掉。
桃花好笑道:「你幹嘛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赤魂是匹公馬,一定願意馳騁於沙場之上,否則,不會委屈自己在北齊待這麼久。只不過,我沒和它好好說過,不知道它願不願意讓你騎著回去,要知道當初我可是被嫌棄得厲害。」
赤魂正用鼻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玩水,桃花拍拍它的腦袋,指了指洛雁,柔聲問道:「赤魂,你願意跟她走嗎?她是我的朋友,一定會好好對你。」
赤魂看看洛雁,用腦袋輕蹭桃花,甚是糾纏。
桃花怕癢,一邊躲閃,一邊笑著說道:「我和她住一起,以後我們都不分開了。不用擔心。」
大概是聽懂的桃花的意思,赤魂放棄了對桃花的折磨,往洛雁身邊走了兩步。
洛雁咋著嘴道:「嘖嘖。。。赤魂如果是個男人,就憑剛才那樣,絕對是愛上你了。是有多痴纏!」
桃花笑罵:「瞧你臉上成天一本正經,說起話來卻這麼沒正形。快走吧,天黑前應該能到將軍賬前。」
「啊?」洛雁看了看天色,太陽快落山,眼見著天色就要暗,離大營還有幾十里呢,「天黑前哪能到,但願赤魂能走得慣夜路。」
桃花也不解釋,抿嘴一笑:「一會你就知道。」
洛雁聳聳肩,故意在桃花面前露了一手,身輕如燕地掠上馬背,還不忘拋了個媚眼兒。惹得桃花又是一陣笑。
「咱們走吧!」輕夾馬腹,洛雁知道赤魂是匹好馬,但桃花說的也太誇張,天黑前到軍營?怎麼可。。。
「啊——!!!我的媽!」洛雁的尖叫聲眨眼間就遠離了桃花,赤魂太快,差點把她甩下去,要不是還有一身功夫,險險穩住了身子,絕對能把她摔得很慘。
而赤魂很久沒這麼開心地跑過了,馬蹄翻飛,偶爾凌空一躍,竟似要展翅上天一般。洛雁的臉上血色全無,她已經絲毫不懷疑自己能在天黑前到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