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因為還有一個時辰才到晚飯時刻,廚房先送來的是一具攢心梅紅漆食盒盛著的小吃食。小丫頭把四層小隔屜一道道揭開了給袁夫人看視。松瓤奶油卷甜膩膩的,這會兒吃了等會難下飯,袁夫人把它從書衡面前移開,玉露雙方酥?太幹了,上火,袁夫人又把它移開。肉末五香千絲?好是好,可惜是冷制的,辣料重小孩腸胃受不了。書衡在吃上不敢跟母親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一道道美食從眼前飄過。
「夫人只管用罷,小姐已經準備好了。」書衡的李媽媽打帘子進來回話,「大姑娘的我早預備下了,雪花蛋,一直用熱水渥著呢。」這雪花蛋有些名堂.要把蛋清和溫熟的豬油用文火細細的煮,不斷的攪拌讓它入味,煮成那白白的豆腐腦的樣子才算好。上面還碎碎的撒了一層火腿末,既不會混淆了蛋味,又可以讓口感豐富,更重要的是小孩吃又好消化又營養。她一揭開蓋子,香氣就撲面而來。袁夫人接過一看,果然潔白晶瑩,誘人垂涎,笑道:「媽媽果然老練,事事妥帖,我原本還擔憂今日沒給小廚房交待,準備不上了呢。」
國公府人丁稀少,又沒有公婆伺候,妾室添亂,袁夫人的日子很是清閑,因此書衡每日的食譜菜單都由她參考著老人們的意見親自擬定。何況有公爺這個成功的範例,袁夫人向來自信滿滿認為自己極擅長養人。
她聽李媽媽想的周到,當即把一碟子火腿酥皮餅和一碟子茯苓粉蒸糕賞給了李媽媽。自己用了碗碧梗米紅豆粥,挑了幾顆三鮮餛飩和荷塘鴛鴦燒麥吃過又讓小丫頭把剩下的攢了整盤拿去宵夜.另外吩咐菊香拿了一瓶木犀花露,一包上好的三七粉,一套凝脂膏,想了一想,又添上一個如意荷包,裝成禮盒,讓人給老四房送去,指名的送給月姑娘。
書衡正捧著小碗吃雞蛋,她豎著耳朵一聽,便意識到袁夫人不獨獨幫她把謝禮送了,而且內心也鬆動了。書衡三兩下扒完了蛋羹,蹭到袁夫人跟前:「娘親真要收月姐姐做干閨女啊?」袁夫人拿帕子拭乾凈她的唇角:「你為什麼這樣想?」書衡道:「娘親好端端又添了如意荷包,如意如意,難道不是要如她的心意嗎?」
袁夫人嗤的笑出來,捏捏她的小糰子:「就你機靈。」餘下的話卻不跟她講了。一直到晚間公爺回府,書衡才知道了首尾。這副身子畢竟年幼,早上起的早了些,午間又沒有歇覺,傍晚頭就沉沉的,簡單喝了碎肉五菌羹就倒頭躺下。袁夫人擔心她晚上會餓,沒有讓她睡東暖廂,而是直接放進了撒花翠幕後面的紫檀櫥里,讓蜜糖在一邊陪著。蜜糖是書衡的丫鬟裡面最受寵的一個,只因書衡喜歡她的憨直天然呆,但袁夫人卻不放心,又讓紅袖放張榻在那裡伴著。
其實紅袖得知堂屋發生什麼后,內心很是惶恐。若是那竹籤子戳到眼睛了怎麼辦?正常情況下她應該在前面引路,提前去打起帘子。雖然是小姐讓她去送鳥籠,但她畢竟是奉了袁夫人的命令來照管。況且怎麼就傻愣愣的,截個婆子把東西送去不就行了非要自己跑一趟?紅袖後悔不迭,今日小姐若是真出了什麼事,她一條命都不夠賠的。她膽顫心驚了一天,袁夫人卻隻字不提,直到晚間袁夫人又讓她看著小姐,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實她不知道袁夫人內心也經過了一番糾結的。今日雖是虛驚卻也讓人後怕,萬一碰到眼睛那到哪裡哭去?那個三姨奶奶家的良偉就是小時候寫字時離燭台近了些,丫鬟又躲懶沒有及時剪燈,結果燭花一爆,好巧不巧濺到了眼睛里,到現在都只用一隻眼能用,好好一個人這就算廢了,所以災難總是忽然閃現,防微杜漸都防不過來。
袁夫人想要處置紅袖,目的卻還是為著警醒書衡!這個閨女聰穎是沒話說,但有些時候卻十分不讓人省心。就比方說,自打她會走路,就千方百計甩掉身邊的丫鬟婆子,有人看著圍著,她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丟了魂似的,兩眼放空,木偶泥塑一般,沒有人看著倒是蹦蹦跳跳掐花撲蝶撈蝦米自己玩的不亦樂乎。袁夫人不忍心拘著閨女又不放心她單槍匹馬,因此大小丫鬟做賊一樣尾隨在大小姐身後也成了定國公府一項奇景。紅袖手腳輕靈忠誠可靠倒是常來做這種工作。今天懲罰了她就當殺雞儆猴,讓書衡知道自己圖快活自作聰明可是會連累下人的。鞭笞跟班警戒主子,這個法子古來有之並且屢試不爽。
可袁夫人看看女兒酣然恬淡的睡顏,又想想她今日在老四房的表現,終究打消了這個念頭。到底年幼,萬一留下心理陰影怎麼辦?況且記性又好腦筋又靈,若是女兒從此之後都不快活那更不是她想看到的。思前想後,嘆了一聲,終究還是放棄了殺雞儆猴的念頭。紅袖是有些體面的大丫頭,做了這麼久的事誰都難保會有一點小失誤,稍微提點一句便罷了。因此往日都是一個眼色的事,今日就多叮囑了一句「小心些。」紅袖是個聰明乖覺的,這三個字足夠了。
其實向來精明的袁夫人何嘗不會想到最好的法子其實是一個唱白臉一個□□臉。她假意惱怒已極,重罰紅袖,書衡這種性格勢必會來求情,她再推諉警告一番,借勢開恩。這樣紅袖既會加倍小心,又會額外記著書衡的恩,可謂兩全。只不顧嘛,這個念頭一冒頭就被袁夫人掐斷了------她可不想讓女兒覺得自己是個兇惡的狼外婆。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袁夫人為書衡也是用透了腦仁。
而書衡卻不知道袁夫人心裡這些彎彎繞,在她看看來這事不值一提完全不必往心裡去。因此,袁夫人命婆子們徹查府中各門各處竹簾窗帘燈墜子的時候,她枕著雙蓮同心小葯枕,偎著軟錦輕棉芙蓉被睡的正香。直到天光暗淡月兔初升,紅綃帳外燈影幢幢,她才悠然轉醒。隔著一道木板兩道紗帳,國公夫婦的輕聲細語清晰可聞。
「------榴大嫂子兒子都不成器,一心指望著靠女兒出頭,家世簡薄的她看不上,真正的豪門大戶她又配不起,書月一拖就拖到現在,眼看就十八了。現在急了,巴巴托到我這裡來。」袁夫人自己雖是十八歲成的親,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好運乃是上天下地的頭一份。別人求不來。
袁國公剛剛進門坐定,吃著茶色沏得剛剛好的楓露茶。書月是他四叔的頭一個孫女,老四房裡他的頭一個侄女,當初還去賀過彩禮看過小孩,所以對這姑娘有些印象,聞言笑道:「那女孩子雖然沒什麼遠播的美名才名,但做的一手好針線又調的一手好湯水,性子又很是靦腆溫順,大嫂子這是認定她奇貨可居了?」
「那倒也算不上,」袁夫人也笑了:「只是靠著女兒發財的心思太大了些,又太直露了些,大戶人家看不上她的做派。她父親不過是翰林院里填份子的,兄弟又是馬大哈,多好的姑娘也沒人提點了。續弦的四老太太也不管長房和二房。」袁夫人很是嫌棄老四房的人,提起的時候都不願再以叔公叔嫂相稱。
「這可是怪了,他們自家事來自家愁,自己作福自己受,又與我們何干。」袁國公生性敏銳,立即意識到夫人要伸手。雖說那是他嫡親的叔叔,但早年一些遭際讓他對這所謂族中同脈看的很淡。聽袁夫人的聲口,她倒是有心拉扯書月,怎麼剛受了氣惱還幫腔?國公爺可不信自家夫人改了脾氣。她的原則向來是你讓我難開笑顏,我就讓你飯粒難咽。能讓夫人氣短的東西不過兩樣,一樣是兒子一樣是美名,想也知道為著哪個。
心思一轉,公爺便又笑道:「倒不知那榴大嫂子又做了件什麼事,讓夫人滿懷不爽之下還能仗義相助。」「她能做什麼出挑事,是書月那丫頭自己爭氣,我瞧她仁善懂禮,又著實可憐,就想著扶她一扶。況且,」袁夫人瞧著年輕的定國公,眸中閃過一絲憐惜:「公爺在這京中還有多少親人?對這些值得撥拉的盡些力,對自己也未嘗不是好事。」
袁家這一宗統共四房人,當初爭家產,二房三房統統撕破了臉,雖說現在老三房已經在上流站不住腳,老二房更是被逐出了京城,再無法成為威脅,但宗室內鬥終究是親者痛仇者快。對國公府而言,雖說是去除腐肉毒瘤,但終究傷元氣。公爺自己沒有兄弟照應,唯有一個姐姐,卻又伴駕深宮,輕易不得見面,可謂是形單影隻。老四房雖說連架子都快保不住了,但那麼多子息里還有幾個出挑的,幫他們一把也是為自己添助力。
袁國公自然也想的通這個理,斂眉半晌,低低嘆了口氣:「家門不幸。」他對老四房的態度向來是不遠不近不親不犯,你別插手我的家事,我也不管你那閑事,咱們關起門來各過各。他們的一些作為雖說沒造成什麼事端,卻難免其心可誅。因此袁國公身在事中,對這幫所謂親族反而比嫁過來的袁夫人更冷酷。「大嫂子想說哪一家?」
「公爺可還記得我那姬家表哥?」袁國公略微抿了口茶,似乎是要壓下心底煩躁,聞言先是一愣,繼而皺了眉:「良偉?」頓時更加煩躁!無他,袁夫人待字閨中的時候,可是差點給這個不成器的表哥當了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