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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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深山藏古寺,廣濟寺沒有建在大山深處,卻建在藏風聚氣的寶地,要去寶地拜山門不容易,得爬上兩百多級台階。袁夫人在頭上戴了頂紅寶珠檐氈帽,長長的紗幔飄落下來,擋住了容顏,為表誠心,她決意用走的。書衡從行動上對娘親表示支持,也努力邁著兩條小短腿往上爬。只不過有媽媽跟在後面,隨時準備把她抱起來。

袁夫人素來身體康健,走了約一半路也是嬌喘微微,她看了眼天中紅日,拿出帕子拭了拭汗。她不忍拂女兒的心意,卻還是略走了一會兒就堅持讓媽媽把書衡抱了起來:「小孩兒身子脆,這會兒出了汗,到了山頂一吹風就會傷寒。」書衡原本就腿酸腳痛直喘氣,聽到袁夫人這麼說,也不再勉強。

她人小看不遠,被媽媽抱在了懷裡,才有心情欣賞起周圍風景。她還年幼,不怕見人,不用戴氈帽,這也方便了她欣賞山寺奇景。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大概因著佛光的浸潤,這山也與眾不同。林靜澗深,水翻銀浪,樹高草密,老藤盤根。風中雲氣微微浮動,葉底黃鳥時時囀啼。有詩所謂:「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大抵是世間清境可以讓人超凡脫俗。此山足當清境之名,來往奔走的卻儘是經綸世務之輩,懷著鳶飛戾天之心,你說怪也不怪?

書衡似模似樣的感慨,卻忽聽半壁傳來呵斥之聲。一行人駐了足,往那方向看去。卻見那方向團團圍隨了二十多丫鬟婆子,還停著一架雙人抬軟紗坐蔸。一個趾高氣揚的紗帽女子正嬌聲喝罵:「瞎了眼的!野牛□□出來的,亂鑽!」

旁邊還有幾個婆子起鬨一般的叫:「誰家不開眼的畜生,打打打!連奶奶都衝撞了。」

一個小和尚鼻青臉腫抖抖索索的跌坐在地上,臉上紫紅一道巴掌印。

袁夫人觀望了片刻,嘴角的弧度有點怪異:「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書衡定睛看去,只從風微微撩起的紗簾里看到了朱口細牙,一副尖利的下頜。她身上穿的海棠富貴滿堂春綉明錦大衫,系著大紅金線連枝牡丹薄緞裙,腰上五彩鸞絛掛著一塊美玉。抬起的那隻手腕上掛著兩隻只黃澄澄金鐲子,透過紗帽也能看到鬢邊閃動不休的珠光。這打扮實在過於高調,迎著日頭,簡直亮瞎了人眼,書衡忍不住拿手微微遮了遮。

紅袖道:「這不是令國公府賈家的五夫人嗎?她怎麼也來了?」

書衡的眼角也抽了抽:果真是冤家路窄。這令國公的五兒媳,不是別個,就是當日的錦鄉候獨女,何金藝,被袁夫人拿鞭子抽過的那個。

何金藝這幾年可謂諸事不順。自家公公因為當年站了議和派的隊,到現在還被聖人冷落。她去年又剛生了個閨女,按理說這是好事,可她已經生了兩個閨女了。丈夫瞧著倒是好,可是總不如幾個兄長出息,捐了個官開始一門心思安富尊榮,每日里還只管廝玩,諸事不操心。娘家一個哥哥還忽然瞧上了一個官妓,鬧著非要贖身,連官都情願不做,直接把老父親錦鄉候氣倒在了床上。錦鄉候府的織霞坊她帶走了好些鋪子,那是她的嫁妝。可這大半年下來,硬是被裁雲坊擠壓的再無分庭抗禮之勢。她的資產縮水,連帶著在夫家說話的底氣都沒那麼足了----林林總總列出來,總有幾條能跟袁家扯上關係。

幸好,她現在又有了身孕,特來望佛祖保佑,一舉得男,風光風光。誰知道半路上又遇到了衛五。一鞭之恥沒齒難忘!

她當初在姑娘的時候,就一門心思想著壓倒衛五,眼看著她十七八了還沒嫁出去,自己卻是輕輕鬆鬆嫁入國公府當著受寵的小兒媳,很是得意了一陣。誰知道衛五竟然後來居上,直接當了一品夫人!讓她恨得牙根都是癢的。不過現在,哈哈,讓你風光,瞧瞧,生不齣兒子吧?我也沒有?哼哼,我肚子里可是還有一個呢!

她一眼看到了袁氏母女,嬌笑三聲,走上前來:「啊呀,這不是衛姐姐嘛?好巧啊。你也來拜佛。」說罷眼睛往書衡臉上一溜:「這是大姑娘吧,長得多富態,這臉盤子跟姐姐當初多像啊。嘖嘖,瞧瞧,多歡喜人啊,一張臉頂我家玉姐兒兩張大。」

書衡的嘴角勉力保持著平整。

何金藝又瞅瞅了她倆身後:「姐姐你這是要走路上來?啊呀,真不愧是跑馬長大的,比男人還氣力足些,像我們這種深閨弱柳啊,走三步就喘氣,尤其這有了孕更比不得一般身子。瞧姐姐,你就沒事。」說完還努力挺了挺肚子。

袁夫人的嘴角也在努力保持平整。

何金藝的眼睛又轉回了書衡身上,見她穿著桃紅色玉葉鈕彩綉撐傘龍貓錦緞交頸襖,頭上烏黑的鬏,戴著紅珊瑚珠金絲纏枝發環,項上還墜著一個瓔珞盤絲金鎖,粉嫩嫩蘋果臉,紅潤潤櫻桃唇,白生生挺翹小鼻子。一條玉面藕荷里輕緞翻毛披風柔順的落在周身,愈發襯得她玉雕的一般。聽著自己說話,竟然眸靜如雪,神態自然,無一絲不悅顯露出來,這教養氣度先不說,單隻著相貌就把自己女兒都比下去了。她這麼打量著,心中更添了幾分酸氣怨氣和怒氣:「聽說叫書衡是吧?聽名字又是個當男孩養的?呵呵呵,瞧著模樣,又是個要嬌慣到十八歲的?」

書衡終於知道了她當年為何會挨鞭子。

袁夫人的嘴角彎成了下弦月,一雙杏眼中燃燒的暗火眼看噴薄欲出。

書衡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袁夫人自幼便是脾氣爆烈的,嫁人生子之後已經收斂多了,這賈何氏再作死下去,恐怕又會挨打。眼看著周圍已經有不少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起來了---書衡一點都不想被別人看笑話。

「娘。」軟糯的聲音忽然響起,書衡白白的小手握住了袁夫人隨時準備著大耳刮子抽過去的右手。這輕輕一握,袁夫人滿腔戾氣便泯去了一半---她一直想當個慈祥的母親,尤其在女兒面前要當淑女。若還是往日閨閣生活也就罷了,但現在卻顧忌著書衡----總不能讓大家覺得自己衡兒是悍婦教養的。

「娘,你看那個小哥哥。」書衡白嫩嫩手指指著滾落在台階上的小和尚。「他流血了,好可憐啊。」

一塵不染的白石雲梯上,一個小和尚捂著腮幫正從地上扎掙著爬起,不知道是不是磕疼了,竟然沒有站起,又再次跌在地上。袁夫人使了個眼色過去,立即有身後的媽媽走過去將他扶了起來。

書衡細細看去,發現這小和尚身量瘦小,腰桿卻挺的筆直,看上去低眉順眼卻難掩一絲傲氣。僧衣滾亂了些,他站直以後先出手扯了扯衣襟。人倒是生的眉清目秀,白凈的臉皮上三根紫紅指頭印,連帶著半邊天都腫了起來,嘴角還掛著一縷血絲。

「好痛哦。」書衡仰頭望袁夫人。袁夫人因著自己多年無子,哪怕行在路上隔著轎簾也要對路邊玩耍的男童多看兩眼,更何況這小和尚生的這般勻凈,又這般可憐。眼看著婆子把他帶到了跟前,袁夫人便叫:「抬起頭來。」

這小和尚原本還垂著頭,視線一低,卻恰好發現那矮自己半個頭,一個蘋果臉似的娃娃沖自己嗤的笑了,還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倒好似看出了自己的假裝敬畏,當下有點不自在的撓了撓自己的光頭,終於昂起臉。

這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瞳仁黑亮好比沁在冰水裡的鵝卵石,透著一股勃勃靈氣。袁夫人原本是要瞧瞧他的傷,這一看卻是意外:「好個出息孩子。」她又問多少年紀哪裡人士為何寄身寺院等語。這小和尚有一答一,並不多話,卻口齒利落,透著少年人的清亮。

原來他叫王浩宇,秦州人士,今年十六歲,因為父親去世,家中土地被盤剝,又受惡霸欺凌,便伴著老母一路連借帶乞奔上京來,實指望皇城根下遍地金子,好歹某個生業。後來卻機緣巧合,入了這廣濟寺當了和尚。今日有不少達官貴人來進香,他原本奉了方丈法旨迴避,就躲在鐘磬院里看書,不料卻忽然聽到傳信,家中老母病重,這才顧不上那麼多了急急忙忙衝下山。

袁夫人聽了更誇孝順,當即命人好生送下山去,又交待幫扶銀米,找大夫看看他娘母子之類的話。王浩宇卻也不客氣,不裝大,書衡原本以為他這麼有骨氣,多少得有點清高的,孰料他當即一揖到低,毫不猶豫:「如此便多謝夫人啦。」還是一個廢字也無,說完便一躬身溜著書衡衣邊飛快的跑下了台階,害得那婆子唬了一跳,急忙去追。

書衡只覺得身邊嗖的吹過來了一陣風,掃的披風邊絨毛亂晃,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只看到那光瓢的腦袋在太陽下熠熠發光。那小和尚衝下了一射地,又擺手高叫:「也謝謝小姐啦。」得,這才想起謝她。

經此一轍,周圍人紛紛用取笑的眼神看著何金藝,指指點點的對象都成了她。不時還有「輕狂」「驕橫」「不仁不愛」之語傳來,何金藝頓時臉紅漲成了猴子屁股,滿口直道:「我又不知他是為了什麼。」眼看著眾人的臉色愈發精彩,她更是羞極添橫,挺了挺肚子:「那不開眼的孽障方才撞了我的身子,若是傷了令國公府的大孫子,他十條命都不夠賠的,一巴掌還算是輕的!哼,不像有些人,專挑著機會惺惺作態,我沒事倒也罷了,我若真被撞著了,管用窩心腳把他腸子踹出來!」

書衡聽了,不由得默默鼻子,喃喃自語:「這樣子可是離淑女差的遠了,怎麼還能早早嫁了呢。」偏偏衛五不宜家的名聲倒是傳遍了上京。

袁夫人聽了,嗤的冷笑,低聲道:「人家當初可會裝了。」緊接著,走上前去,輕飄飄一句:「寺廟裡頭打和尚,孩子面前打孝子,賈小奶奶好利爪。」說罷,抱了書衡邁步就走,再不看她一眼。

書衡被抱在懷裡,緊跟著接話,一派天真:「對哦,佛祖還要保佑她生男孩呢,佛爺他老人家真是慈悲啊。」

周圍頓時傳來了低笑聲,一幫衣錦披繡的夫人貴女看罷了熱鬧,這才散去,又有幾個走上前來與書衡母女問好。袁夫人和氣的笑著一一給書衡指認:這是壽昌侯府二奶奶,這是寧遠侯府大夫人,這是某某夫人,這是某某誥命----大抵非富即貴,名流人士。書衡一一見禮,因為年紀尚幼動作還算不上順暢但模樣卻十足的乖巧,又博得一片稱讚。

在這些人中,她唯獨注意到一個女孩,翠綠交頸長身襖,胸前綉著折枝玉蘭花,齊膝露月白灑金遍地綉暗寶相的湘綾裙,即便帶著紗帽書衡也能感覺到那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那女孩隨即便消失在了人群里。不知為何,書衡總覺得那眼神有點不友好。

及到了山上,袁夫人又撣了衣凈了手,方在大雄寶殿前誠心進香,書衡也認認真真在蒲團上跪下,畢恭畢敬的磕頭,心中默默誦念。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神靈,望他保佑她前生今世的兩對父母福壽安康。而她,袁書衡要做個幸福的人,關心糧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袁夫人看女兒明明小小的一隻,卻是一本正經的大人模樣,好笑之餘更覺得欣慰。欣慰之後還微有失落,要是書衡是個男孩子那該多好。

走出寶殿,它的後院種著兩排不老松,放著一隻雙環紋蟠龍卧虎大蓮缸,缸里種著幾莖蓮花,養著幾尾錦鯉----還是宮裡太後送的。不過今日,書衡和袁夫人卻不看蓮不看魚,視線被竹竿撐起的紗幔吸引了。只見庭中垂掛著的長長兩排黃幔,上面刻福刻卍,顏體字抄寫的蠅頭小楷滿滿當當,書衡定睛看去不外乎佛教經咒之類,袁夫人一路走一路欣賞一路感嘆:「不曉得是哪位,這麼大的誠意,這麼大的願心。」

「阿彌陀佛,貧僧打攪了。」一聲響亮的佛號忽而庭前響起。書衡乍聽之下,只覺聲音清宏,如聞銅磬。轉頭看去,便見到一位僧人披著錦瀾□□站如青松,氣度洪如滄海,和如春日,一眼望去便會讓人生出一些「立地成佛」「普度眾生」的辭彙。如果這世界有隱藏的武俠設定,那他一定是一位絕世高手。

「不敢不敢。」袁夫人已忙忙上前,合手行禮:「明修大師。俗婦見禮了。」

明修大師的模樣是中年人,但也不知用了什麼養氣的法子,或者得道之人便是這等姿態,你若說他五六十歲也會有人信,說他二三十歲,那看著也不假。因著袁慕雲曾與明修大師論禪,相談甚歡,所以袁府與明修也不能說是有交情,但確實也被明修高看幾分,大抵歸入了有慧根的那一類。這次兩人本也打算拜問,求指點的,卻不料大師主動現身了。

明修大師佛目含慈,行至兩人面前,笑道「夫人,小姐,家中諸事安好,定國公安好?」

袁夫人笑道:「托佛爺的福,一切都好。」因又問道這些佛經幔帳系何人所捐。明修笑道「乃是太后老人家大發宏願,為著今年秦中大旱,求佛祖慈悲,憐憫眾生。」袁夫人聽聞少不得也稱頌一番,併當即表示願出自己一份力。書衡卻想有了旱災不是應該賑災嗎?要求神不也是求龍王嗎?太后想求的是觀音凈瓶露?難怪貴妃姑姑前些日子賜了串迦南佛珠並一個羊脂白玉比目磬出來,原來後宮最近都忙著這些事。

明修大師身為方外之人,卻能得到一幫貴人看中扶持,長期遊走高層,便有著世外高人的形象又如何會真的厭紅塵絕富貴?書衡亂七八糟想著,袁氏母女已被引入講經堂,奉上了茶水。明修笑道:「這原是佛前收起的金掌玉露,烹的新貢鐵觀音。二位嘗嘗。」袁夫人連聲稱謝,又連聲贊好。隨後,又少不得添些香油錢。

與書衡不同,書衡雖說已不在一門心思崇仰科學,但對宗教之類誠心是有,敬畏之心卻無,袁夫人卻是切切實實的受寵若驚。明修大師因為自己的見識和修為,連太后都恭稱一聲佛老,一般的人輕易瞻仰不到佛顏,而她們今日不僅被大師主動接近了,還請入室內奉茶,實在是莫大的榮光。袁夫人覺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受到了佛蔭。

「-----那靈知年紀尚幼飽經患難,卻也自有一份福緣,只不過俗心頗重,塵念滿懷,終究不是我佛門中人,老僧在這裡先謝過兩位搭手了。」

明修大師先講了一番輪迴,又說了一番因果,末了,話題一轉提到了山門前那個小和尚。書衡聽了暗暗吃驚,這大師是明字輩,廣濟寺目前也有了五代僧人,明,靈,空,智,圓,那個落魄的小和尚竟然排了第二輩,靈字輩,難不成竟是這明修的嫡系傳人不成?袁夫人自然也想到了,隨即心裡既驚又喜,她也沒想到這隨意的一出手有這麼大的效力,難怪大師特特出面,親自請兩人喝茶。這倒是多虧了書衡,否則她急火攻心,說不定真會跟何金藝鬧起來,白白的讓人看熱鬧不說,自己也折了面子,再加上擾亂佛廟清凈,只怕佛祖也會不悅。她看看書衡,便是早認準了女兒是個福星,如今還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趁著今日感情熱絡,氣氛剛剛好,袁夫人含而不漏,委婉晦澀的尋問添丁一事。書衡在身旁聽的心裡微囧,忍不住偷笑:這種事不問相公反倒來問和尚。袁夫人面上還算鎮定,可眼神中的急切卻已經出賣了她。明修大師拈著佛珠唇畔含笑的姿態可比當初拈花迦葉:「夫人不必過慮。該有的,總會有的。」

書衡更囧,覺得大師真是會說話。若是將來有了兒子,那這番話自然是預言,還寬了袁夫人的心。若是將來還是沒遺憾未能得子,那這番話就變成了含蓄的提點:不必過慮。不要多想,命里不該有的,強求不來。但看看袁夫人眉梢眼角,藏都藏不住的興奮,顯然只想到了前一種-----這樣也好,書衡默默的想。

得了佛口金言,袁夫人心情倍爽,回到府中命人抬了大筐的銅錢,大筐的白饅頭施捨窮人。又安排人下去犒勞自己的福星,自家裁雲坊的衣服,掬霞坊的胭脂,天寶閣的首飾,成箱成匣的往她小房子裡頭送。但書衡面上卻也未有太多興奮之色,下人紛紛稱奇,有的說大姑娘到底是公府氣度,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有的有說這是咱們姑娘有佛性,跟公爺一路,並不高看綺羅玩器。

最近連著幾日陰天,空氣中添了嗖嗖冷氣,穹幕低垂,壓在四合院上空,讓人心中不由得陰鬱。書衡穿著煙柳色銀錯金蝶戲牡丹長襖,罩了明紫色雙綉卧兔外裳,頭上斜斜戴了一支堆紗米珠花,伏案抄書順帶習字。沒有多餘飾品。

其實未穿越之前,書衡瞧著古裝劇里那些精巧華麗的首飾也喜歡的不得了,今日真遇上了,卻覺得那些女子也真不容易,這金的玉的銀的石的可都有實騰騰的重量在。她如今年幼,自然無人計較,可袁夫人出門一趟,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卸釵換裝,直說墜的脖子酸。上次進宮朝賀,貴妃姑母那按品大妝的一整套頭面足有五六斤重,看著都累,罷了宴就命宮女捏肩膀揉頸子。書衡上次試著戴絞絲嵌珠雙魚對口金鐲子寫字,結果發現原本就腕力弱筆力不夠,如此以來不僅很快手酸了,而且字還更加看不如眼了。索性,從此以後,凡不見外客,那釵環首飾一切從簡。

她略抄了幾段《尚書》,寫足一百個大字,便由著蜜桔過來拾掇桌案。她轉了轉脖子,走到旁側的靈芝紋紫檀條案前,那上面放著荷葉形細雕五彩花卉骨瓷壇,壇里養著兩尾錦鯉,還是忠義伯府老太太聽說書衡愛看書寫字特意尋來的極品雪裡金,據說看著明眸轉睛再好不過。這邊蜜糖接了廚房送來的食盒,蜜桃蜜棗便來伺候她洗手。

「藕粉桂糖糕,松瓤奶油卷酥,紫薯山藥梅花餅,果仁椒鹽面果。兩甜兩咸,都是小姐平素愛的。」蜜糖放碟安著,細細叮囑:「夫人說最近天短了,小姐莫睡中覺,吃了東西,多玩一會兒吧。」

誰料書衡神色淡淡,掃了一眼,拿起一塊嘗了,便把剩餘的都賞給了她們。蜜桃和蜜棗勸了一回沒有用,對視一眼,便悄悄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門廊下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袁夫人帶笑的聲音先到:「衡兒最近這是怎麼了?被刺激了要瘦身?娘告訴你,別聽那些酸貨胡沁,你呀,一點都不胖。」

袁夫人一進來就先摸書衡的臉蛋,摸了又抱起來一回:「啊呀,真的瘦了,瞧瞧,最近不好生吃東西,小臉都不圓了。」

書衡微囧:「娘,沒有啦,女兒沒事。」

「沒事?沒事怎麼不吃東西?」袁夫人又翻她眼瞼又讓她伸舌頭:「是長了蛔蟲?還是積了食?」書衡被擺弄了一番終於對著手指道:「娘,女兒真沒事,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又掃了番室內,眼睛落在了書案上,忽而掩唇:「難道是《尚書》太難學了記不住?這個也不必當回事。五經裡面就屬它難,詰屈聱牙嘛。」

書衡終於忍不住笑了:「娘親也太過慮了。其實我真的沒事,只不過是每次吃東西的時候都會想起那日我們從天寶閣回來的路上遇到的饑民。想到那些衣衫襤褸的老人,凍餓交加的孩子,我心裡就覺得難受。」

秦中的旱災有愈演愈烈之勢,冬旱連春寒,連著數月滴雨未降,麥苗旱死於野,人畜飲水苦難,原本就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百姓衣食無著紛紛開始逃荒。那日書衡陪袁夫人去天寶閣看鐲子,回來的時侯,就遇到了一隊賣兒賣女,磕頭乞討的饑民。大抵他們一開始也曾哭天搶地,後來發現天地無用,便把氣力留下來活著,面黃肌瘦,科頭跣足,身無四兩肉,只剩一雙眼。唯那眼中倏爾透漏出光亮,顯出生命的不甘和忍性。

專業所需,書衡前世查閱過建國后□□的一些資料,也聽某些親身經歷,死裡逃生的老人講述過那哀鴻遍野的慘象甚至人吃人的悲劇,也每每為此心痛難禁。前世身份所限,她做過義賣,支過教,去過福利院,那今生不論出身還是財力都得天獨厚,是不是可以做的更多一些呢?

袁夫人心道這閨女倒真是好心腸,也是小人膽弱,只見到那些就覺得悲慘難以承受了。當下便抱她到腿上坐著安撫道:「妞妞不用擔心,你忘了?我這兩天不是還時不時的發錢發饅頭出去嗎?你書月姐夫家,早在山西老家支起大鐵鍋布施粥飯了。」

「衡兒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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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寵花暖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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