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述說曾經事
?第二日清晨,天剛大亮,段氏、王兆銀兩人人就已經站在花園中的空地上等待李薇竹了。王兆銀的府上本就布置的十分清雅,花園更是佔了整個府中三分之一的空地。
花園中種植了各式各樣的花卉,雖是已至初秋,但是卻絲毫沒有敗落的跡象。每一株都在儘力的開放著,枝條交疏,綠葉圓潤,暗香盈袖。
李薇竹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一對璧人在樹下低聲說著話,女子時而露出靦腆的笑意。
李薇竹沒想到王兆銀也來了,便笑著招呼:「早上好,王大人不用去衙門?」
聽到李薇竹的聲音,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少女緩緩而來,少女將頭髮全部梳起,露出了飽滿的額頭和精緻的眉眼,身上穿的也不是平時的裙裝,而是像男子一樣乾淨利落的短打。
王兆銀最先回過神來,笑著回應道:「是啊,清兒擔心你早起等她,所以就早早的來到了這裡,我想陪陪她,就跟著來看看,只是不知道靈涵也這麼早起來,是為何事?」跟著李薇竹緩緩走來的自然是沈逸風,兩人的距離不近也不遠,相攜走來,說不出的默契與般配。
沈逸風是想要和李薇竹多待些時間,只是這話卻不能說出來,沈逸風看到李薇竹看過來的表情,溫潤的回應著,「我是好奇失傳已久的八錦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所以也就不請自來了。」
李薇竹說道:「先是八段錦的。」段氏有些緊張,李薇竹輕笑道:「夫人不必如此緊張,這八段錦起式很簡單,我先演示一遍與夫人看看。」
沈逸風這也是第一次看到李薇竹練習八段錦,起初幾人相遇時還不是很熟悉,後來沈逸風又不能獨自起身,種種原因之下,這的確是沈逸風第一次看到。
李薇竹的身子輕盈,動作舒展優美,柔順。整套動作柔和連綿,滑利流暢;有松有緊,動靜相兼;氣機流暢,骨正筋柔。
李薇竹常年練習,一套動作下來也只是額頭上略有香汗,面上有些紅暈,沈逸風見到她額上的汗水,從袖中掏出了一方手帕,與白芨動作之前,就塞入到了李薇竹的手中。
李薇竹一驚,手掌收攏,就和住了手,隔著手帕裹住了沈逸風的手指。
不像是昨天,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此時王家夫妻看著,還有三四個丫鬟,李薇竹的耳根有些發紅,李薇竹忙搶過沈逸風手中的手帕,「多謝表哥的好意。」說完之後李薇竹就有些後悔,昨個兒已經說清楚,她並不是沈逸風的表妹,此時又喊了他表哥,反而像是心裡發虛。
這般想著,原本只是耳珠紅潤,便面頰也紅燦燦的。別過臉,不再去看沈逸風。
不忍見李薇竹尷尬,就走上去笑著解圍道,「黛山姑娘,之前我還以為這八段錦做起來應當和五禽戲差不多,沒想到在黛山姑娘的身上竟是這般的柔美連綿,光看著我就是喜歡的緊。只是,這一套下來我光是看著就已經覺得很難了,只怕全學下來沒有半個月也是不成的吧?」
李薇竹聽到段氏說起八段錦,也是微微正了正臉色,「夫人謬讚了,其實這八段錦中有許多的動作都是重複的,若說學會這一整套動作,三五天就夠了,只是後續一定要勤加練習,方能起到作用。等到練了兩個月後,你便可以練八錦圖了。」
這八段錦是個常人練得,而八錦圖則是根據八段錦的練習成果,而衍生的有強體魄健心肺之功效,李薇竹展手對著段氏示意,隨後二人就開始一個教一個學的模式,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王兆銀和沈逸風悄然離開了。
其實是王兆銀看到好友看著李薇竹的模樣,而李薇竹似有躲避之意,沈逸風面色一瞬有些僵硬,他想要和好友好好聊一聊,才拉著沈逸風出來了。
王兆銀帶著沈逸風來到主院中的一棵大樹下,只見大樹下有一黃花梨木長桌,旁邊還配著兩把同樣材質的椅子,想必是為了月下小酌而設的。王兆銀起身走到房中拿出一個小匣子,裡頭裝的是茶葉,口中說道:「這可是今年新出的極品毛尖,整個海安恐怕也就我手中這些,今日美得你了。」
沈逸風也裝模作樣的起身作揖,「那就多謝兆銀兄慷慨了。」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彷彿找回了年少時的感覺。
二人喝了幾口茶后,王兆銀看著面前男子,依然是風姿卓越,玉樹臨風,卻仍然讓人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不一樣了。若說以前是一株松柏,於崎嶇處伸展固執伸展枝葉,此時的沈逸風如同翠竹,欲狂風時候彎卻不折,多了勃勃生機的韌勁。
王兆銀開口道:「你還沒和我說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年你突然受傷,只知道無數醫者進到王府中又出來,後來就傳出你的腿徹底的廢了,和謝家的婚約也解除了。」
提到了當初的事情,沈逸風面上的微笑淡了淡,「都已經過去了,我信中並未寫得如此詳盡,你怎會知曉?」
「你名聲在外,略家打聽就知道了。」王兆銀說道,「當時收到你的信,心下著急,偏生你信中說的模糊,後來又往王府里寄了幾封信,沈王妃倒是寫了一封信,告知我你是去遊歷明川大山,我雖不相信,但好歹有了一些你的消息,心中也稍安,沒想到現在竟然在這小小的海安和你偶遇了。」
提到了王妃,沈逸風的眸色暗了暗,嘴角諷刺,「我離開了王府之後,她倒是直接拆開了信箋。」
王兆銀聽到沈逸風的語氣不好,眼眸微動,神威王府的這位王妃雖說是繼室,因為姿態嫻雅,性情溫和,且將前王妃之子沈逸風教導得在京都中光風霽月,這位沈王妃也頗有賢名。王兆銀早些在京都的時候,也曾對這位和善的王妃心存親近之意,為官之後加上沈逸風出事,便覺得這位王妃恐怕沒那麼簡單了。
「她恐怕以為我在外面死了。」
「只是腿傷,何至於……」
「如果真的只是腿傷,我也不會與謝家長女退親。」沈逸風說道這裡頓了頓,「不過,世間萬物一飲一啄自有定數,這般退親如今看來也是好事。」他輕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羞澀之意。
王兆銀覺得有些好笑,幾時見過這般的沈逸風?
沈逸風暫且放下李薇竹的事情不表,說起了當年的事情,「這一切說來話長,當日里我確實是心灰意冷。直到現在我還有些不敢置信。」沈逸風喝了一口茶,抿著嘴角沉默,半晌又繼續說道:「當年我墜馬導致腿受了傷,原本進府的大夫只是說月余就能康復,可是慢慢的,直到三個月,我的腿變得越來越沒有知覺,後進府的大夫就說,我的腿已經徹底廢了,我不相信,可是事實就是如此,腿就是越來越沒有知覺,身體也開始不好了,有人替我摸過脈,我身中了毒,已經是命不久矣,我才離開了京都。」
沈逸風的語氣越來越低,最後竟是喃喃的自語道,王兆銀沒想到當時的沈逸風竟是處在這般的絕望之中,暗恨自己當時沒有陪在好友的身邊,走過去拍了拍沈逸風的肩膀,「一切都過去了。」
清晨的陽光照在眼前的黃花梨木長桌上,星星點點的樹影斑駁的灑落在桌面,柳樹的枝條被微風輕輕吹起,也吹散了沈逸風心中那皺起的一波情緒。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啊,就連清晨的陽光也是需要衝破黑夜的束縛才能把光明帶到世上。
「是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可是那時候的痛苦與煎熬,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王兆銀想要出聲安慰,可是張了張口,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的一生雖說沒有大富大貴,可是少年得志,遇到佳人,王兆銀從未想過在自己過著富足的生活時,他面前的這位至交好友卻在受著怎樣的煎熬。
不忍見著沈逸風如此低落,況且沈逸風也覓得神醫,便是那位叫做李薇竹的姑娘,溫聲說道:「李姑娘可以治好你的病。」
「不錯。」沈逸風笑了起來,原先他的情緒低落,此時笑起來,有雨後初霽之感,「若是沒有了她,我現在站不起來不說,恐怕更是已經死了。」
王兆銀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並不喜歡好友總是把死字掛在嘴邊。
沈逸風道:「還是從我斷了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說起罷,我不想耽擱了她的一輩子,便有了退親的心思。」沈逸風簡單說了如何發現二弟的心思,府裡頭的那些齷蹉事,一直說到了他灰心喪氣,準備臨死前,周遊一遭著大雍土地。
王兆銀聽著這些話,心中是起伏不定,尤其是聽到宋硯在大雨滂沱的日子裡,馬驚,眼睜睜看著沈逸風墜崖,苦笑著說道:「幸好是我私下裡問你,要是讓清兒知道了,恐怕身子都受不住了。」
沈逸風笑道,他的目光越發柔軟,先前雖然見過李薇竹,卻只算得是萍水相逢,只有這次落崖之後,他與李薇竹才真正有了緣這一字。
彼時的惘然與絕望,此時則是滿足與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