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卜天一卦
鼎沸的人聲充斥著琉璃夜色,寬闊的街道人頭涌動,商販們抑揚頓挫地吆喝著,期盼著會有那麼一兩個路人能買上一兩件他們那貨美價廉的小玩意,好讓他們能從中掙些銀兩以養家糊口。
在那燈火照不進的轉角處,若不是有著一張畫有陰陽魚的八卦旗在風中飄揚,誰又會注意到這闌珊角落居然也擺有一個攤位?只見在那攤貨邊上,一老一少兀然枯坐在地上,凳上,不是沈復師徒還能是誰?
「師傅,你可真會選地兒。」
沈復用手撐著臉,百無聊賴的看著燈火繁華的主道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路人,一臉頹敗的抱怨起在身後閉目養神的莫蒼華。
早已被問的厭煩的莫蒼華終於失去了耐性,沒好氣地罵道:「你懂個屁,我們只給有緣人卜測。」
「都坐了一個時辰了,別說有緣人,連個有緣鬼我都沒看見,我反而覺得周公與我特別的有緣。」沈復原本就是坐不住的人,原以為出來擺攤算命是很好玩的事兒,不曾想竟是這般的無聊,久而久之,不單懷疑起莫蒼華的不良企圖,更是懷疑起此生的意義所在,頹喪著說道:「師傅,你是不是在故意整我?」
「你懂個屁。」莫蒼華也不管他,隨口就甩出了同樣的話。
沈復突然眼前一亮,彷彿參透了活著的真諦,興緻盎然地說得:「嘿,師傅,你境界真高,連屁都參懂了!」
莫蒼華一怔,發覺沈復有意戲弄他后,罵道:「你小子,皮癢了是嗎?」
沈復連忙辯解起來:「不是,我就想知道師傅你是怎麼參透屁的。」
莫蒼華伸腳便朝沈復踹去,命令著說道:「羅哩羅嗦,給我老實吆喝去。」
沈復臉上陡然失去撐力,頭「啪」地一聲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按著沈復的性子早該驚跳起來破口大罵了,或許他真覺得此生再沒意義了,竟是默默地擺正了坐姿,開始有氣無力地吆喝起來。
「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算天算地算吉凶!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算天算地算吉凶……」
「啪」的一聲,一個頭戴黑紗斗笠,身著黑衣的人在沈復面前坐了下來。但見他抽回拍在桌子上的手,桌上便出現了一塊碎銀,隨即便傳來了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算命。」
沈復一見到碎銀,登時覺得人生充滿了樂趣,竟樂呵呵的拿起碎銀在胸前擦了擦,旋即放進衣袖。既不好奇來人的裝扮,也不臆測此人將欲何為,徑直說道:「有緣人,是測字還是手相?摸骨抑或占星?。」
斗笠人伸出手掌,說道:「手相。」
沈復一得令,天師真人也似,拖起斗笠人的手,細細端詳起來。隨著目光落在五指之上,便見無名指短於食指;目光隨即移至全掌,見得明堂內陷,酉位淺薄,未申厚隆,坤兌交平,沈復不由得蹙起眉頭來;再觀掌心地紋斷裂,天紋枝椏叉伸,天部六綉文中月暈紋多而深,沈復不禁抬頭看了一眼斗笠人,雖隔著黑紗,卻隱約看到了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沉思片刻后說道:「煩請您再伸出右手。」
待斗笠人換過右手,沈復又是一陣端詳細察。好一會兒才放開斗笠人右手,悠然說道:「有緣人,想知何事?」
「妻兒。」
沈復心中一怔,心有不忍,最後也只能嘆息著說道:「有妻已離,有子已散。」
「可知生死?」
沈復察覺到斗笠人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寬慰著說道:「尚安。」
「能否再見。」
面對斗笠人的步步深入,沈復再透天機,說道:「見則禍福難料。」
「可有化解之法。」
可以一再要價的沈復並沒有故作沉吟,直言說道:「天機難測,解不得。」
「謝謝。」斗笠人沙啞的聲音再無起伏,旋即從腰間再掏出了一塊碎銀,說道:「測字。」
沈復眉毛一挑,好奇之心一閃而過,便自顧自地收拾起東西來,說道:「師門規矩,一月只卜一卦。」
斗笠人收回碎銀,沉聲說道:「下月找你。」
沈復隨口便說道:「不定在哪。」
「我會找到你的。」斗笠人話音未落,已然消失在吵雜的人海中。
「怪人……」沈復喃喃說道,待一切收拾好之後,對著還干做在地上的莫蒼華說道:「師傅,走了。」
「嗯?好。」從那個斗笠人坐下的那一刻起,莫蒼華就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待沈複測算解說完畢之後,莫蒼華腦里不覺得浮現出那個曾經叱詫江湖的混元手江東,那個已經葬身火海的三姐的丈夫!
隨著沈復師徒漸漸遠去,斗笠人再次出現在了卦台旁,而此時斗笠人身邊已經多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良久,丰韻婦人說道:「鬼王,孤魂有消息了。」
「說。」原來這個斗笠人就是昨晚在遠處觀斗的鬼王。
「蒙面黑衣人去到明華閣,就突然消失了。孤魂已經潛伏在明華閣附近,等待鬼王的下一步指示。」
「明華閣?距離盛京少說有也兩千里。一日便能走完,看來那個黑衣人絕不簡單。」鬼王頓了頓,心中思慮一番后冷冷說道:「這下有意思了。告訴孤魂暫且按兵不動。孟婆你繼續留意沈府,以防異動。」
「是。」孟婆答應一聲,便隱入了人群之中。
半晌,一直望著幽深巷道的鬼王忽地揚起了笑意,自言自語說道:「是時候請你出來了……」
月夜無聲,悄入二更。
人煙漸疏的街道上,此刻正有一輛馬車噠噠地行駛著。借著皎潔的月光一看,便見此馬車金頂燦燦,銀篷閃閃,就連車身上的琉璃都溢彩流光。如此耀眼奪目的豪華馬車竟敢夜行而不懼宵小鼠輩,盛京城中也就沈萬金敢如此為之。
隨著軒窗上的玉飾輕紗被輕輕捲起,便見沈魚兒探出了腦袋瓜子,靈秀的雙眸顧盼流轉,仰望起夜幕蒼穹。
多麼靜謐的夜晚呵,安靜得就像那個少年一樣,清雅無華,獨具風流。為何腦海中的那張俊逸的臉頰總是揮之不去,為何手心上的溫暖總是如音環繞,又為何只要一想起那個翩翩少年,心裡總會莫名的歡喜,莫名的心動……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愛吧。
沈魚兒春心萌動,臉上不禁泛起了紅潮,只覺心裡甜蜜蜜的。只消得片刻,愉悅的心情便隨著眼眸的黯淡而黯然。
一個啞巴又怎麼配得上那個玉樹臨風的少年呢?
沈魚兒思及至此,悲從心生。只見她雙手托住下頜,目光漫無目的在夜色中遊離。但聽夜風嗚嗚,沈魚兒忽覺有幾分寒意,便要坐回車內。就在她垂簾掩目之際,餘光瞥見了一個身影,一個孤獨的身影在風中蕭瑟走來。
沈魚兒只覺心忽然就被揪了一下,莫名的悲慟。不由得向那個身影望去,只見他臉上的黑紗與身上的那一襲黑衣被風吹得飄了起來,就像那無根的浮萍,漂泊無依……
就在擦肩的那一剎那,斗笠人忽然停下了腳步,看向沈魚兒。
黑紗輕揚,那一張蒼老而又稜角分明的臉上有著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一道從右眉峰一直延伸到鼻樑左側的傷疤。
沈魚兒驚駭莫名,腦海里突然閃現出熊熊烈火,還有一個全身是血的人慢慢地向自己走來……
啊——
頭疼欲裂的沈魚兒突然發出了驚恐而又凄厲的慘叫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將有說有笑的沈氏夫婦頓時嚇得肝膽俱裂。
常茹連忙扶住跌坐下來的沈魚兒,使勁地去搶握她那猛然敲著自己腦門的手,一陣忙亂卻看見沈萬金撅著屁股往窗外探著腦袋。常茹登時火冒三丈,伸腳就往他的屁股狠狠一踹,大罵道:「老金你再不過來幫忙,老娘就一腳踹死你。」繼而安撫起沈魚兒,心疼地說道:「魚兒別怕,娘在這呢,別怕,別怕。」
沈萬金連忙過來幫忙,待得沈魚兒神色稍緩后,不安地說道:「魚兒剛才可能看到鬼了。」說著說著,手腳開始顫抖起來。
常茹攬著沈魚兒,白了沈萬金一眼,鄙夷地說道:「我說老金你怕成這樣,是不是虧心事多了?」說完,覺得還是不解氣,抱怨道:「當初都不知道看上你哪點了,嫁給你這麼個膽小鬼。」
「……」面對常茹的鐵齒銀牙,虎威豹風,沈萬金一不能頂撞二不能解釋,不僅要逆來順受還要誠心誠意地賠出笑臉來。
沈魚兒心緒剛一平復,便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斗笠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那道橫亘一生的傷疤之下,還有那對閃著淚光的眼睛,竟然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為什麼一看到他,頭就會疼痛,接著腦海里不斷地閃現出莫名其妙的畫面來……
此刻,鬼王在樓宇上目送著沈家馬車緩緩歸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馬車,方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良久,風中傳來了他那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