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重要的證物就這麼沒了,大家一時難以消化,場面又寂靜又尷尬。
「都怪我!」明姝自責道。
高睿皺眉,氣急敗壞地看著杜和,「才不關夫人的事!」
「對對對,都怪我!」杜和懊喪地連連點頭。
晏子欽無奈道:「別鬧了。」他一邊說一邊在掌心比劃著,「我大概記下了那兩個字的寫法。」
高睿一頓,笑道:「那太好了,我熟悉城裡各家府第,我來帶路。」
快馬加鞭,轉眼就到薛先生府上,院落並不寬敞,甚至有些蕭條,下人很少,年紀又都大了,可見薛先生也是清貧了一世的清官,告老還鄉後過著平淡普通的日子。
聽說晏通判來向自己請教契丹文字,薛先生很高興,老來多健忘,唯有這鑽研了一生的外國文字還沒忘。
「總算還有人記得我這個老頭子。」薛先生一邊帶上西洋舶來的水晶眼鏡,一邊挑眉看著晏子欽剛剛寫好的兩個字。
晏子欽最敬重前輩,畢恭畢敬道:「請教老先生,這兩個字在契丹文中做什麼解釋?」
薛先生道:「你這字寫得有些走形,這裡應該是上挑的鉤,不是橫,這裡應該是折,不是點,雖然寫得不怎麼樣,可還能認出來。」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急於彌補過失的杜和已經忍不了聽他啰嗦了。
薛先生不贊同地瞪了杜和一眼,「沒什麼意思,一個姓氏而已——複姓『耶律』。」
「耶律?這不是遼國的國姓嗎?」明姝道。
薛先生捻須道:「是啊,但不是所有姓『耶律』的都是皇族,就像天下恁多趙家,卻只有一支是咱們大宋的皇族。耶律氏雖為契丹人,卻起源於鮮卑的宇文部,唐朝末年,契丹迭剌部耶律家族以軍功崛起,自此耶律氏龍興,遂有一國之享,有些散落民間的,或者遷入中原的,早已和皇族沒什麼干係了。」
明姝點頭道:「想不到耶律氏立國比我大宋還要早,可於……」她差點把於卿說出來,看到晏子欽的眼神,忽然閉口,「紙上為什麼寫耶律二字?」
晏子欽道:「這就是我們的事了,不叨擾薛老先生,晚輩告辭,來日登門再謝。」
薛先生著實喜歡這個後生,笑容可掬地道:「好說好說,晏大人几案之暇能想起老朽已是我這把老骨頭的萬幸了。」
他忽然轉喜為悲,嘆道:「若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學生還在,老朽也不會如此孤苦。」
晏子欽道:「敢問老先生高足?」
薛先生道:「就是前些日子亡故的王諤。算了,不說這個不肖之徒了,我教了他三年契丹文、西夏文,他上京趕考時竟不來我面前辭別,看來早就把這個師父給忘了。」
晏子欽好像想到了什麼,辭別了薛先生,他還要回衙門處理一些孫知州交給他的日常事務,高睿去城北幫忙修繕城牆,明姝自然回到家中。
辭別了薛先生,晏子欽還要回衙門處理一些孫知州交給他的日常事務,高睿去城北幫忙修繕城牆,明姝自然回到家中。
杜和為了逃避兄長的管束,已經在晏子欽這裡混了一個來月,人家也沒趕他,反而好吃好喝地招待,他雖然整天弔兒郎當的,卻也不傻,心裡感念兩個人,可今天竟然添了這麼大的亂子,就算晏子欽找人解讀出了兩個契丹字的含義,可真到了舉證的時候,沒有證物,再有道理也是百口莫辯。
「我怎麼就滑倒了呢?」他想不明白,又自責又心煩,挑了一棵四下無人的大樹,三下兩下爬了上去,躺在粗枝上發獃。眨眼間就是黃昏,杜和還躺在樹上,時序已到深秋,他從蕭疏灑落的黃葉間看到晏子欽回來了,不久后是高睿風塵僕僕的身影,天色轉黑前,一個斜挎著竹箱的信客走了進來,似乎是過來投信。
倦鳥歸林,杜和也百無聊賴,翻身下樹時遇見潑殘妝水的春岫,順口說了句:「你們夫人讀信了嗎?」
春岫不解,「什麼信?」
杜和道:「方才見一個信客進來,投了幾封信,興許是交給你們官人了。」
春岫想著剛到舒州時給汴梁的老爺、夫人寫過家書,因北方水路不順,遲遲沒有迴音,一個月過去了,今日總該有回信,回房便和娘子說。
明姝聽說父母有消息,喜不自勝,起身去晏子欽房裡。只因她在應天府時說起過一句「不該整日膩在一起,旁人看了要笑話」,晏子欽便命人另收拾出一間房,不常常和明姝共寢,生活起居十天有七天都在自己房裡。
到了晏子欽房間門口,許安守在門前點著艾草香打蒲扇,見夫人來了,起身道:「夫人今日怎麼過來?」
明姝正了正形容,輕咳兩聲道:「夫君可在?」
許安想了片刻,笑眯眯道:「官人在,夫人想進去便進去吧。」
卻說晏子欽從衙門回來后,心裡還記掛著命案,他這人有個毛病,心情一亂就想吃甜食,本想去娘子那裡討兩塊點心,可發覺自己這兩日奔波忙碌,是時候該沐浴了,便先回房裡,讓小廝準備好浴桶和熱水,還有明姝玩笑時曾給他的一瓶薔薇水,板著臉往蒸騰著白氣的熱水中滴了兩滴,一會兒要見娘子,總覺得應該好好準備準備。
脫下衣服,抬腿浸入水中,溫熱的水氣很舒服,他閉上眼睛,思考起剛剛查到的一件事。早就聽說於卿的祖輩是唐末的將軍,查遍史料,符合條件的只有一位,卻是歸順大唐的契丹人,本姓耶律,遷入中原后改成漢姓「於」氏,可光憑這點不能斷定於卿有異心,從古到今,異族人歸附漢室者眾多,就說為大宋掃平天下的名將呼延贊將軍,先祖就是匈奴人。
想著想著,他竟有些困了,泡在水裡開始打瞌睡,恍惚聽門外有人說話,以為是許安在教訓下人,可門忽然開了,明姝的影子隔著素紗屏風影影綽綽地透過來,頭上的蝶戀花簪子隨著步伐顫動,一下一下都壓著他心跳的節奏。
明姝不知房裡是什麼情況,閃身走過屏風,就看見晏子欽震驚的臉,很快她的臉也變得一樣震驚。
只見晏子欽泡在木桶里,蒸汽像白紗一樣半隱半透,露出他的白皙秀雅的面孔,流暢的肩頸,還有一小片帶著水珠的胸膛,下面的情況……不用說了,誰會穿著衣服洗澡?
她趕緊掩住了想尖叫的嘴,許安還在門外守著呢,讓他聽見了成什麼樣子?
晏子欽也是慌亂無比,抓起舀水的木瓢擋在胸口,可是木瓢那麼小能擋住什麼,只把中間擋住了。
明姝咬牙想到,男人的胸不是重點,你擋錯了!擠眉弄眼地對他小聲道:「你先穿上!」
晏子欽紅著臉「哦」了一聲,站起來去拿架子上的衣物,明姝見他要起身,水位都退到腰腹之間了,趕緊揮手大叫:「坐下!快坐下!」
晏子欽還真聽話,噗通一下坐回浴桶里,水花嘩啦啦灑了滿地,門外的許安聽見了這聲響動,眼觀鼻,鼻觀心,悄悄溜走了,心裡想著總算沒辜負主子許杭的囑咐,最近官人總不見娘子,需要他這個「貼心忠僕」見縫插針地創造機會呀!
明姝和晏子欽就這麼默默對視著,明姝的臉越來越冷,問道:「是你讓春岫給我傳話的?」
一定是!一定是這個包子和杜和混久了,不學好,讓春岫用什麼「家書」做借口把自己騙過來,意圖行不軌之事!
「傳什麼話?」晏子欽正在發懵,這的確不關他的事呀!
他見明姝臉色不豫,想換上衣服好好問問緣由,可也不知怎麼,頭上發暈,好像血液都往下跑,下面又空落落地難受,見了明姝環在胸前的白生生玉手,胸也比幾個月前更豐盈了,他忽然又是呼吸一緊,腦子一漲,險些站起不來。
「娘子,來……來扶我一下。」他眼前開始天旋地轉,一陣無名火攪得人心火沸騰。
明姝秀眉一簇,心裡罵他色膽包天,真當她是任人宰割的無知少女嗎?團起他掛在架上的衣服往浴桶里一丟,嗆聲道:「做夢吧!」
怪就怪她剛才讓晏子欽坐下,水花濺了一地,她此時怒氣沖沖,沒顧及腳下,繡鞋的軟底又滑,「啊」的一聲慘叫,衣服灑了滿天,她的人已經倒栽蔥跌進桶里,嗆了兩口水,被晏子欽「拔~出~來」時還嬌顫顫地喘不上氣。
「怎麼辦?」晏子欽一下慌了,也沒空關心血液往上流還是往下流了,想起小時有人落水,要先在那人胸口按壓幾下,如果還不行就要對著嘴「吹氣」,若不及時施救,一點點水就能溺死人。他趕緊攬過明姝,使勁按了她胸前幾下,沒反應,滿頭冷汗地要「吹氣」救人,心想我的娘子可不能死在我眼前!
其實明姝只是一時氣息不順,折騰了一番已經好了,睜眼只見光溜溜的晏子欽抱著自己,不可描述的部位在清水下若隱若現,一絲絲薔薇水的甜香沁人心脾,讓她恍惚片刻。晏子欽還不明所以,還準備「救人」呢,嘟著嘴往她唇上湊,二人已在咫尺之間,她能清晰地看見他緊閉的眼上濃密的眉睫,鼻樑有些微微抽動,似乎也在緊張著什麼。
明姝頓時清醒,頭皮一下子炸開了,路見不平一聲吼,一招「廬山升龍霸」,從下往上直搗晏子欽的下巴。
「色狼!」
晏子欽被掀翻在浴桶里,脖子已經彎不回來了,慘叫道:「春……春岫快來,你家娘子……我……」
你家娘子要把我打死啦!
明姝房內,春岫一邊幫她擦拭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抱怨,「您這是演的哪出,謀殺親夫?幸虧只是震了牙齒,要是咬了舌頭,夫人您可怎麼辦?」
明姝無言,總不能說晏子欽要非禮她吧,嘆了口氣,道:「所以說,家書的事是杜和告訴你的,和他無關?」
春岫道:「要是晏官人說的,直接把信交給我不就好了?」
明姝垂頭想著,這回真是錯怪他了,要怎麼道歉才能彌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