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收拾好一身狼狽,明姝主動拿了一碟親手做的滴酥泡螺去書房找晏子欽。滴酥泡螺的原料是奶酥,就是現在的奶油,用特殊的手法旋轉淋瀝成泡螺的樣子,甜潤香軟,入口即化,有點像現代的小泡芙,對於愛吃甜食的晏子欽來說簡直無法抗拒。
晏子欽正在坐在書案前揉下巴,許安站在一旁幫他捏脖子,方才被明姝的「廬山升龍霸」擊中,直到現在還沒完全緩過來,見明姝又來了,不免一驚,略微往後縮了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明姝忽然想起在銅陵時杜夫人曾勸她早早在夫婿面前「立威」,不知今日這番「家暴」算不算?一陣愧疚,面上尷尬,畢竟算不上人家的錯,自己卻把人家毒打了一頓,多虧晏子欽克制有修養,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恐怕要鬧出更大的風波了。
「這個……我做的……你嘗嘗……」她把裝滴酥泡螺的碟子放在桌上,一點點推到晏子欽面前,希望別人盡量忽略自己的小動作,最好以為是點心自己跑到晏子欽面前的。
晏子欽嘆了口氣,心想:「她還算照顧我,知道我下巴不好使,沒法咀嚼硬東西,特意用奶酥做點心給我。」可轉念一想,下巴不好使還不是託了她的「洪福」?一時間也沒食慾了,把碟子撂在一旁,指著桌上一沓信封,問道:
「你說的書信可是這些?」
聽他口齒尚有些含混,明姝沒想到自己出手這麼重,訥訥道:「是。」
晏子欽道:「送信過來時,我已經在沐浴了。」說道沐浴就讓人想起浴桶里的一番鬧騰,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許安就把信壓在書房桌上的鎮紙下。」
他說著,拿出寄給明姝的幾封信,明姝乖乖接過,用小銀剪拆開看了,父母還在信上耳提面命,叫她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晏子欽,他們一定不知道,晏子欽已經被她揍了一頓。
信末,麴院事還特地誇獎女兒的書法大有長進,袁意真和其他小姐妹的信中也誇了明姝的字,想來是晏子欽教導有方,終於出了階段性成果。
明姝看信時晏子欽也在看信,他把目光從信紙上移開,嘆了口氣,道:「本想挑個時間告假回鄉,迎接母親,看來暫時不用了。」
明姝疑惑道:「為什麼?」
晏子欽道:「母親在家鄉為弟弟尋了個教書先生,姓王名益,是個回鄉丁憂的進士,一時半刻又走不開了。她雖如此說,其實是考慮我初登仕途,怕過來后增添負擔吧。」
明姝點點頭,卻見晏子欽研開墨,本要回信,想了想,抽出一張書寫公文專用的玉版紙,在抬頭處寫上一行「淮南西路提點刑獄公事台鑒」。
淮南西路是舒州的上一級,類似於今天省和市的關係,而提點刑獄公事就是「路」級行政區域內糾察刑獄的官員,專管各類案件,俗稱提刑官。
「你要給提點刑獄司的人寫什麼?」明姝問道。
晏子欽一邊筆走龍蛇,一邊道:「把王諤的驗屍情況彙報一下,爭取翻案,再把於卿和王諤生前的糾葛陳述一下,好借上官之力清查於家的背景。」
明姝不解道:「於卿和王諤生前的糾葛?什麼意思?」
晏子欽忽然想起他從未和明姝說過王諤引逗於家小娘子的事,不過總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不說也罷,於是按著下巴不言不語。
明姝以為他的下巴又脫環了,擔心打傷了三叉神經,她雖然是法醫,卻也懂得基本的醫學常識,於是在他臉上捏來捏去檢查了一番,確定沒事才鬆了口氣。
而那些甜潤香軟、入口即化的滴酥泡螺自然沒有逃過一劫,晏子欽趁明姝回房后偷偷吃掉了,在娘子面前還是要保持大丈夫的嚴肅形象的。
當晚,明姝沐浴焚香更衣,終於迎來了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上床睡覺,閉上眼,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晏子欽的小身板,他的臉正往自己這邊湊……
趕緊甩甩頭,惡靈退散!他們現在可是「分居」狀態,不能出現這種沒節操的幻覺,何況她曾對天許願,請神賜給她一個像霍建華一樣盛世美顏,像孫楊一樣八塊腹肌,像花滿樓一樣溫柔儒雅的男子。
反觀晏子欽,顏還沒長開,腹肌約等於沒有,處於中二期的年紀還看不出那種成年男子風流蘊藉的儒雅氣度。
簡單總結一下吧,他像霍建華一樣老幹部,像孫楊一樣逗比兒童歡樂多,像花滿樓一樣「目空一切」,不及格,不及格!
明姝在黑暗中比了一個「叉」,心想今晚要是再做有關晏子欽的夢,那她一定是被下降頭了,必須馬上去道觀里求個靈符掛在床頭,辟邪消災。
於是第二天一早,明姝鄭重決定去一趟道觀。
昨晚夢裡都是晏子欽是鬧哪樣!管她要甜食的晏子欽,強迫她寫字的晏子欽,給她做人工呼吸的晏子欽,道貌岸然的晏子欽,打碼的晏子欽,明姝一下子翻倒在床上,平復了半天心情,證明自己已經從堪稱「晏子欽主題樂園」的夢境中醒過來了,才敢下地。
春岫送來漱口的清茶,哪壺不開提哪壺,「晏官人他……」
話還沒說完,明姝警覺地打斷道:「他怎麼了?」
春岫道:「高都頭一早上就過來,好像說是北城牆燒毀的地方挖出了什麼東西,官人他先過去了,讓娘子自己用早膳。」
提起高睿,春岫眼裡的粉紅愛心都快把明姝也映粉了,明姝取笑道:「你對高睿……呵呵?」
春岫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麼,嬌嗔地拍了一下明姝的肩頭,捂著臉逃走了,一路上還嚶嚶叫著「討厭、討厭」。
懷春的少女下手沒輕沒重,茶水一下嗆在明姝嗓子里,扶著床柱咳到天荒地老才緩過來。簡單打扮一下,穿著便於行動的窄袖褙子,頭上束著蜀錦首帕,明姝命人準備車轎去道觀。
無所事事的杜和過來湊熱鬧,「恩娘去哪座道道觀,我護送你啊?」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明姝也知道杜和這個人就是嘴賤,本質不壞,對他道:「去城北的白雲觀吧,順便去看看夫君他們在鋪子的廢墟里發現了什麼。」
「夫君他們?你這麼說,好像夫君不止一個一樣!下次可不能這麼說了!」杜和又開始一本正經地嘴賤。
明姝青筋暴起,忍了好久才沒有重現「廬山升龍霸」的絕技。
明姝的青布小轎停在瓦礫場外還算乾淨的道路上,依舊有很多人在這片廢墟上挖掘,幾根殘破的立柱就是當初那間客棧的遺迹,晏子欽正立在一塊大石上彎腰查看著什麼,高睿和許多衙役圍在他身邊。
一路蹦蹦跳跳地挑平整的地方走,明姝只恨自己沒穿靴子來,烏黑的殘灰把她親手繡的纏枝蓮繡鞋都染髒了。
「這裡應該是個入口,有人為修建的痕迹,但是被堵死了。」還沒到近前,就聽見高睿的說話聲。
晏子欽沉吟半晌,道:「嗯,儘力打開入口,看樣子是通往城外的,是很重要的線索。」
他話音才落,餘光就掃到了躡手躡腳的明姝,而明姝還在跟周圍的人打手勢示意他們別出聲,被晏子欽抓個正著,咧嘴笑笑,裝作沒事人一樣湊過來,好像就是過來挑顆白菜。
晏子欽臉色一沉,就要批評教育,杜和卻沖了過來,把束在後背的長棍一甩,喊道:「不就是移開石頭嗎,我來!」
說著就把長棍當做槓桿塞到石頭下,找了個結實的支點開始用力撬。
「這棍子是木頭的,能行嗎?」明姝道。
杜和喊了兩個衙役過來幫忙,手上不停,嘴裡道:「棍名「一條」,精鋼內膽,外面刷了一層木漆,騙敵人的。」
明姝無語,「一條棍」這樣的的名字,還有偽裝成木頭騙人,這種事只有杜和這麼無聊的人才想得出。
杜和倒是真有辦法,三下兩下撬開大石,衙役們開始清理下面的碎石,一條地下暗道的入口漸漸呈現出來。
「只怕暗道裡面也被毀掉了。」高睿很擔憂。
「未必。」晏子欽道,「於家人沒有時間做得那麼細緻,何況他們已經完成的足夠好了,否則我們也不會挖掘了一個月才發現破綻,換成沒耐性的人,暗道的事就要永遠成謎了。」
就是說話間的功夫,堵在入口處的碎石轟然崩塌,一座青石砌成的四房洞口出現在人們眼前,洞口連著一串向下的石頭樓梯,越往下越漆黑,深不見底。
衙役打起火摺子,往洞口裡扔去,火光一閃,接下來出現的東西讓眾人驚呆了。
暗道中堆滿了落滿灰塵的刀槍劍戟,還有成箱的白羽箭,竟是一座規模不小的軍備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