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章 坦白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和白夜。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從客棧的酒櫃后鑽出，活脫脫一個骷髏野鬼。
他把我騙到房裡，恫嚇我，要我做他的女人，不僅如此，還舉止下流，把我弄得哇哇大哭，我從未遇見壞的這麼徹底的男人。
我怎麼可能會愛上這種人？
我信誓旦旦地覺得這不可能。可他知道我的弱點是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引誘我。他太像他了，真的太像。不光是臉，很多次，白夜出現在我面前，他身上的氣息，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姿氣魄，分明就是蓮燼的完美復刻。
就這樣，跟隨我，糾纏我，用最無賴的方式敲開我的防禦。本來我以為絕不可能的事，也讓他變得撲朔迷離。什麼時候開始動的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天書陵前，他用力一推，把我推出了死亡之外。縱然大火無情地吞噬了一切，我永遠都會記得他葬身火海之前的那一笑，如同復甦之風，吹過荒原，滋養出一顆悲痛欲絕的心臟。
就算世俗不容，它到底還是為他而生了。
「為什麼要為難小師叔？我愛的人是誰，你再清楚不過了。」
我抓著蓮燼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有些東西，是不會說謊的。洶湧的淚水打濕了他的手背，終於，他有些動搖地說：「是我錯了。我們不要再爭下去了。」
我也不想和他爭。可他給我的安慰太微不足道了，他根本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他甚至不願承認，我的痛苦是因他而起。
我泣不成聲地埋下頭，「我覺得我要死了。那段時間，我真的覺得我要死了。我以為我愛上了一個最不能愛的人，我不但插足了白夜和紀梨的感情，還讓他為我而死……你能想象那種罪惡感嗎？從天書陵出來，我每天都活在愧疚之中，只要一靜下來，腦子裡就全是這件事，我一個人撐不下去了，你們都離開了我，只有小師叔沒有拋下我……」
「我沒有拋下你！」
直到現在，他還不肯承認。
「你是沒有拋下我。你只是在除夕那天找我發泄了一夜，沒有任何解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重新抬起頭，完美地捕捉到了蓮燼眼裡的震驚和慌亂。他很少如此失態，魔帝的氣勢蕩然無存，嘴唇也在微微發抖。
「玩的開心嗎，我的陛下？把我騙得神魂顛倒，然後指責我是個□□，你若是有一點在乎我，怎麼狠得下心……」
「不是的，梨花。我沒有玩弄你的意思，那天晚上是我太衝動了，我想等你醒來再解釋，可我的身體不允許。我失去了意識，是千雪把我送回魔界，一直到你把畫骨玉打碎，我才……」蓮燼忽然說不下去了，他發現，有些事情無法隱瞞了。
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嘆氣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沒有早知道！如果我早知道你就是白夜，我根本不會愛上他，更不會因為這種不道德的愛而日夜煎熬。你太可怕了，你把我騙到生不如死的境地，還反咬一口，說我背叛了你！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就算是玩物，你這麼玩也有點過火了吧？」我惡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雖然這個人，你就算拿刀子捅他，他也是無動於衷的。
我實在是意難平。
你說蓮燼怎麼會有這麼混賬的念頭，從一開始就扮作白夜試探我的感情，他一邊把一個與自己性情完全不同的人演得惟妙惟肖，一邊保留了我為他著迷的那一部分，讓我糾結反覆、欲罷不能。
怪我太愚鈍嗎？
回想白夜的言行舉止，他對我的那份熟稔入微，我不是沒有懷疑過。很多次我都覺得眼前的人就是蓮燼，但在轉瞬之間，他又變回了白夜的情態，讓我以為我出現了幻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仿若活在夢裡，整個人都由他支配。現在想來，不是沒有破綻的。
那些活偃響應他的徵召，匍匐在他腳下，不正是朝拜君王的姿勢嗎？就連小麻雀都說了，它家主人是整個魔界的主人。我讓那樣的場面震懾，一時沒有深想。
他說他是蓮燼，青魄沒有絲毫懷疑，魔君夙也對他畢恭畢敬，奉他的話為聖旨。
如果這還不夠明顯，我去岳州異人館打聽消息，山鬼告訴我魔種移出了晶石陣，是因為魔帝受了重傷，需要晶石陣修復身體，我就在想，哪有這麼巧合的事，白夜才讓九天玄火吞噬了身子，蓮燼就住進了晶石陣？可我也只敢想想而已。我說服自己，一定是蓮燼去天書陵救白夜，中途發生了什麼不測。
白夜帶著煙花出現在天機崖時，失而復得的喜悅沖昏了我的頭腦。我不願去相信之前所有不好的推測，何況，我沒有證據。我不想失去他。
我有多喜歡他呢？縱使他棄我而去，我對他的感情也不是全然的恨。我總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見到他，或把一切解釋清楚，或一笑抿去恩仇。
直到那天。
蓮燼吃千雪的醋，非和我躺進一條被子，從身後把我抱住。我要感謝我眼睛瞎了，看不見東西，其他感覺要比平時靈敏許多。我聞著他的氣息，聽著他的聲音，感受到了他寒涼的體溫，腦海里浮現出白夜的樣子。我下決心要去證實一些事。
我在合歡宴上出盡風頭，期盼白夜出現，推翻我的猜測。可我不但沒等到他，還激起了蓮燼莫名其妙的佔有慾。那是白夜離開之後，我第一次和他歡愛，做到快要暈過去，我清晰地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急促的呼吸，緩慢到隨時可能停止的心跳，和天機崖那夜，如出一轍……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過來，我沒有背叛誰，也沒有對不起誰，因為，自始至終都是他，從來就沒有什麼白夜。
「梨花，不管你問我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我沒有把你當玩物，你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皇后，就算我以後變心了，也不可否認我此刻的真心。」我很佩服蓮燼，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沒有放棄，他還要演下去，「扮成白夜騙你是我不對，你想怎麼罵我我都認，但有一點，我的本心不是你想得那樣卑劣。你對我避如蛇蠍，除去用白夜的身份，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可以接近你。我旁敲側擊，試圖挽回你的心，甚至託夢讓你回到我身邊，可你恨不得殺了我，不給一點機會，我能如何？有很多次我都演不下去了，可一旦我說出真相，你一定不會原諒我。我只能一錯到底。」
他說：「如果可以，我也想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只是正大光明的結果，就是我們現在這樣，你用盡一切辦法拒絕我。」
「你就只想著你自己！我呢？愛上一個有婦之夫，我過得膽戰心驚，無地自容，即使是這樣，我還要為你擔心……」
我想不到什麼詞罵他了，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人。
哭得太用力了，才恢復的眼睛又出現了重影，我捂著眼睛天旋地轉地墜落。蓮燼扶住了我失去支撐的我，我跌倒在他身上，破罐子破摔地抽泣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都還是會喜歡你。我已經這樣了，沒有辦法再愛別人了，你、滿意了吧……」在同一個男人身上跌倒兩次，再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如果說出來能讓他開心，那就說出來讓他開心。
「對不起。」
蓮燼沒想到我會就此繳械，他哄小孩子一樣，用冰涼的手一下一下地撫弄著我的頭髮，彷彿這樣，就能把綿長的痛苦梳理開。
顯然，失去了責問我的立場，他措手不及。
凌駕於萬物之上的魔族帝王不知在害怕什麼，拚命地和我道歉。
我又累又餓，聽著他自說自話，突然，仰起頭，一口咬在了蓮燼的脖子上。
「……」
這是我幻想了很多次的場景。在很多很多年前，我還是一株桃花的時候，一陣風把我帶到了他面前，那時候我就想嘗一嘗他的血。後來我一直都很饞他的血，可是我不敢。只有在夢裡，我無數次想象他的血的滋味。
應該是涼的，和他的人一樣，冰雪一樣的味道。
我恨恨地在他的大動脈上咬開一個口子，蓮燼驀地抽搐了一下，頓時，一股甘甜微醺的熱液流進了我的喉管。觸感絲滑，稍縱即逝，這口感和我嘗過的所有液體都不一樣，令人產生莫名的愉悅。
越來越多的血霸佔了我的味蕾，迅速地在我的身體里擴張，猶如蜜酒，飲到最後，竟不同於入口的溫軟柔滑，反而有些後勁。
原以為曲寄微的血已經是世間一流，無人能及，想不到，魔王的血會是這樣的……暖烈。
何曾嘗過這等美味，我意識麻痹，激動得渾身燥熱，忘卻了俗世的煩惱。
蓮燼托著我的腦袋，他和我說了什麼，我已然聽不進去。過了許久，血的味道逐漸變淡，我終於捨得鬆開牙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夜裡醒了一次，他躺在我身邊，一動不動，呼吸宛若停滯。等我再次醒來，他人已經不見了。千雪坐在窗台上，抱著膝蓋對著空氣發獃，她聽到動靜，目光一凜，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
「你這個死妖怪！」她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氣哼哼地叫道，「你到底對帝尊做了什麼？」
我酒足飯飽之後大睡了一場，沉痾散去，一身輕鬆，正是精神狀態極佳的時候，卻也沒防住血君這奮力一坐。我差點內傷，在她把我坐死之前，起身把她攆到了一邊。
「說清楚，你把帝尊怎麼了！」她蠻不講理地扒了上來。
「吸幹了。」我沒好氣地抱緊胳膊。
千雪如遭雷劈，她瞪大了本來就圓滾滾的眼睛，「什、什麼叫吸幹了，你你你！」她大概想了一些不該想的場面，一張小臉漲成豬肝色。
「我說的是血，我昨天吸了他的血。」
千雪平復了一會兒心情，眉眼又豎了起來，「你說你，把他吸、干、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你這女人做事一點都不考慮後果的？因為你，我們同天界的戰爭一觸即發，這種節骨眼上，如果帝尊出了什麼事，你就是魔族的罪人！」
且不說魔族和天界積怨已久，要打仗隨時都可能打，即便是因為我，我也不覺得我有什麼對不起魔族的。別忘了，我可是密宗弟子。
「你家帝尊九天玄火都烤不死，我不過要了他一點血，別說的我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樣。」
聰慧如千雪立刻就明白了我為什麼是這副態度。她反應比蓮燼要鎮靜得多。「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更不該如此冷血了。他扮作白夜接近你是有不對，但他畢竟救了你的命，九天玄火把他燒得只剩下一個骨架，縱使是他，想要重塑肉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本可以在晶石陣里待到完全恢復了再出現，可為了早日見到你，他不顧我的勸阻，非拖著重傷之軀去天機崖，直到現在，他都得靠晶石陣之力維持生命。你昨晚那番折騰，他又得進去睡好一陣了。」
「誰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要我同情蓮燼。莫不是在說笑。
「你能不能講點良心？帝尊放下身段追著你到處跑，已經是豁出去連臉都不要了。他要是在逗你玩兒，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吧。平心而論，他對你是不是有求必應，從來都捨不得拒絕？他每次救你於水火的時候，有沒有一點猶豫？他為了你什麼都肯做，離真的去死也不遠了！」
真可怕，和蓮燼談良心。
到頭來我成了最沒良心的那個。
我凄楚一笑：「千雪，別替他委屈了。我的軟肋他一清二楚。我喝他的血，他本來可以推開我，他是故意要把自己弄成這樣，好讓我心疼。」
所有人都看到了魔王奮不顧身的痴情，卻不知，被愛的人才是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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