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囚徒(中)
?雖然夜已經很深,童夢蝶的精神還是像白天的時候一樣清朗。她向來不愛化很濃的妝,但細長的水眸,輕挺的鼻樑,圓潤的唇瓣,已經足夠凸顯她的美麗。旁人對她的第一印象應該是精緻而高雅的女人。此刻她笑著看我,燭光把她的臉照得很溫和,就像她是我的一個閨中密友,而不是此刻跟我處在敵對陣營的女人。
說敵對或許太過於偏頗,畢竟童百溪雖然極力地扳倒由泥鰍培植的新生力量,面上,他還是太師,是培養了無數官吏的元老。童家在永昌亦是顯赫一時,童百溪權傾朝野的勢力,讓很多高官都望而興嘆。我想起遠走的蘇天博,葉文莫,劉子謙,還有如今摸不透心思的晴暖,心中生起了一陣悲涼。
童夢蝶莞爾,「戚璟萱,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你難道一直都不奇怪,陛下為什麼不讓你知道一丁點兒朝堂上的事情?」
我把玩著姜卓慣用的一支筆,筆桿上有他的味道,「陛下有陛下的想法,陛下做事情,還容不得你我來置喙吧?何況老太醫交代我要安生養胎,他自然不會讓我知道這些瑣事。」
童夢蝶兀自在殿內的椅子上坐下,一向高高揚起的下巴斜向我,「我就奇怪了,和國的明皇教養了你十年,說恩重如山也不為過,何以如今你母儀天下,得盡君王寵愛,卻能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我的心猛地一抖,側頭看向她。她究竟想要說什麼?為什麼會突然提到聶明燁?難道她要說的事情跟聶明燁有關?我心下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次被石頭抓回來的人,沒那麼簡單。
她果然問道,「王妃,難道你都不好奇,這次被神將軍抓回來的人,是誰嗎?」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心突然絞在了一起。理智告訴我,一定要保持冷靜,也許這是個陷阱,是他們想要引我跟姜卓誤會的圈套。可童夢蝶的表情實在是滴水不漏,她越是不經意,我心中的火燃燒得越旺,無法再保持冷靜。是聶明燁被抓回來了嗎?石頭怎麼能把和國的皇帝這樣秘密押解進都?姜卓不管嗎?
「我今天來,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剛好從爺爺那裡得知了……」童夢蝶故意停頓了一下。
「得知什麼,你快說!」我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乾澀,只因為那個人的名字能準確無誤地擊中我的心防。我渾身的血液都沖向腦門,眼睛盯著她的紅唇,瞪得眼眶都生疼。
童夢蝶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微揚的嘴角讓臉上的笑意更深,「實話告訴你,抓回來的人是和國的聶明……」
「童妃娘娘,您想做什麼!」阿仕自門外匆匆地奔進來,站到童夢蝶的面前,溫柔的聲音抖地變得凜冽,「皇上已經下令不許您踏進逐日宮一步,您想要抗旨嗎?!」
童夢蝶沒有理她,只是望著我,倩笑道,「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想知道現在就去天牢,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阿仕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把話都說完,而後施施然地起身,緩緩地向外走去,邊走邊說,「如若那十年,曾在你的心中,留下過一星半點的痕迹,那麼於情於理,你都不能袖手旁觀。我只是來告知你實情,去不去都由你自己決定。知道陛下為什麼不告訴你嗎?因為他怕你心中的選擇,怕你面對關於那個人的事的時候,會無條件地倒戈。他太愛你,所以禁不起這樣的殘忍。」話音剛落,她殘留的衣擺在視野中拖出了最後一道銀白,空氣中還留有她身上清淡的香。
阿仕的表情一點一點地凝固、灰暗,她緊張地盯著我,雙手緩緩地攥緊了衣擺。姜卓和聶明燁輪番在我心中交替,就像日升月落一樣。我應該怎麼做?童夢蝶既然親自來告訴我,就說明她很肯定地知道牢中關押的是什麼人。雖然此生我們再也回不去,但只要想到心中曾經的那棵結滿果實的大樹,想起他微笑的神態,走路的姿態,我的頭就脹痛難耐。縱使他曾經說過不愛我,仍然是我的恩師,是教養我長大的人,這份情,此生是我欠了他。
「王妃……」阿仕走到我身邊,扶住我。
「阿仕,你們都知道是嗎?所有人都在瞞我。夏夏叫你不要告訴我,也不能讓任何人告訴我的,是嗎?」我無力地問。
阿仕是個不會說謊的姑娘,她的手在我臂彎上僵硬,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我猛地抓住阿仕的手,大聲說,「我要去天牢,你馬上帶我去天牢!!」
阿仕「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懇切地說,「王妃,抓回來的那個人不是明皇。這件事情您千萬不要插手,因為童太師和陛下現在都在天牢,商量怎麼處置那個人。夏夏姐曾讓奴婢給他送過食物,他也交代說千萬不能讓你涉險!」
我的聲音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見,「如果我不去,陛下就準備犧牲他了?」
「這是沒有辦法……王妃!王妃!」
我扶著肚子,疾走在夜幕下的宮路上。因為夜已經很深,所以一路上都沒有什麼人。因為體力消耗的原因,所有的草木在我眼裡都變成了幢幢黑影,模糊了視線,我的身後都是凌亂的腳步聲。阿仕一直在大聲地叫我,燈火從四面八方湧來。我的心中都是一個意**,不能讓他犧牲,救不回嚴慶已經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遺憾,而這個人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們也有十年的情分,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他成為昊天朝堂爭鬥的犧牲者!
守備兵很快地圍了上來,把我包圍在正中間,他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喊道,「王妃,請回!」
「全部給我讓開!擋我者死!」我怒吼了一聲,他們卻仍堅定地跪在我的身邊。
「王妃,今天您想要離開,除非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攔不住您,我們也是死!」
我環顧他們冷漠而又忠誠的臉,顫抖著聲音說,「你們今天能夠這麼鎮定地阻擾我,是因為關在那裡的那個人與你們沒有關係!那個人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親人,他即將背負莫須有的罪名,甚至有可能客死他鄉,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今天若是你們並肩的戰友,若是你們的親人關在那裡,生死未卜,你們還能這麼冷靜嗎?!」
聽了我的話,他們紛紛地低下頭,身體依然沒有動。
我沉聲說,「若今夜到不了天牢,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就站在這裡,等著你們的陛下!」
聞言,他們皆是一驚,不約而同地看向阿仕。阿仕凄然地看了我一眼,雖然她隨我的時間不長,但也很清楚我的脾氣。終於,她開口喊道,「都讓開,讓王妃過去!」
身體上的疲累永遠比不過心中的焦慮,阿仕扶著我,儘可能快地趕到天牢入口。入口的守衛被身手靈敏的阿仕輕鬆地制伏,我急不可耐地扶著潮濕的岩壁儘可能小心地往下走。那股熟悉的腐糜之味讓我的胃翻江倒海。黑暗的底層不時傳來鞭笞聲,一聲一聲,彷彿都抽打在我的心上,讓我心痛難當。
昏黃的火光漸漸地明亮了視野,我看到被綁在木樁上的男人,披散著頭,壯實的身軀上滿是赤紅的鞭痕。阿仕抿了抿唇。我看清那濃黑的眉毛和閃亮的眼睛,臉上還有些桀驁不馴,他厚沉的男性嗓音已非當年,「隨便你們羅列什麼罪名,打不過神將軍本王也認了,但所謂殺人越貨的勾當,本王絕不會承認!」
童百溪的眼睛凌厲地看了他一下,「和國與昊天素來交好,但交好歸交好,殺人償命乃天經地義之事,縱使你是定王,也不能倖免。」
我能看到姜卓綳直的背影和隱在黑暗中的側臉,定王是明皇唯一的弟弟,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聶明燁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他一定知道,可為什麼明明知道,還要放任事情繼續生?
姜卓揮退了舉鞭的大漢,淡淡地看了一眼童百溪,「孤認為此事尚有疑點,太師不宜操之過急。」
童百溪微欠了欠身回到,「陛下,龍溪歷來匪盜橫行,龍溪知府和提督為維護社稷做出了卓越的貢獻。而今他們無辜被屠,若我們不處置元兇,對於亡者的親屬和滿朝文武,是否無法交代?」他的話音剛落,站在他身後的郎中令和幾位官員連聲應和。姜卓看了他們一眼,他們連忙膽怯地低頭,不敢再出聲響。
聶明磬冷笑了一聲,「童百溪,本王忽然現你很像一個人,就是我國的李國公李富,知道李國公的下場是什麼嗎?家破人亡!本王勸你,一把年紀了不要玩弄什麼權術,乖乖地養老才是。」
童百溪被氣得不輕,給站在一旁的壯漢使了個眼色,壯漢就端起身邊的碗,猛灌一口,盡數噴在了聶明磬的身上。那是鹽水,觸碰到傷口會有刺骨的疼痛,聶明磬冷哼一聲,揚起笑臉,「老傢伙,我的皇兄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這麼急著讓我死,就是想挑起兩國的戰爭!我甚至要懷疑,這次的紛爭,都是有人故意為之!」
「給我打!」
我終於踏到了平地,揚聲喊道,「住手!」
於是狹小空間里的人,目光瞬時都射向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12點左右,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