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聰明
寧婉抓了兩把豆子,自己一把,分給娘一把,拉著娘出了門,卻將許久沒用過的門鎖上拿出來鎖了門。剛走到院門口,正遇到三老太太,陪著笑問:「你們要去看祭神?」
於氏心裡也是恨三嬸的,但是她再做不出對長輩冷著臉,因此也陪笑道:「正想去看看。三嬸,一起走吧。」
三老太太就搖頭道:「婉兒小喜歡看熱鬧,就讓她去吧,你有身子,小心被人衝撞了,我也看得多了不願意去,正想著陪你說說話呢。」
三家村實在是一個太小太小的小山村了,全村也不過幾十戶人家,大家也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此眼下就是於氏也完全看懂了三嬸的心思,她來說話是假,弄些炒黃豆回去是真——自家種的黃豆,一年到頭總有差不多一半要被三房以各種名目弄去,今年二月二自己沒一大早把炒豆送去,三嬸娘便自己動手拿了。
比起燉好的雞肉,炒黃豆更容易拿走,於氏心知肚明自己是擋不住三嬸娘的,見幺女正要說話,立即醒悟到婉兒回來就是為了幫自己,突然變得機靈了,攔在前面笑道:「我這幾日在家裡悶得很,讓婉兒陪我出去走走,也不去土地祠近前,只遠遠看著,衝撞不著的。」說著將院門關了,卻不必鎖,三家村的人很少也將院門鎖了的,與幺女一同出門,卻又笑著客氣問道:「三嬸娘,你不去了?」
三老太太被於氏的虛情假意氣得鼻子都歪了,但現如今她還真不敢再罵於氏了。那三石糧食自家雖然能賴著不給,但是三老太太也知道自家不佔理,而且她特別畏懼大房的幺女,便恨恨地看著大房的母女二人手拉著手一同走了。
寧婉心情卻十分地好,笑著小聲說:「娘,你變聰明了!」
於氏便笑著拍了幺女一下,「娘本來也不笨,只是沒你聰明!」
寧婉便大笑起來,「我聰明還不是娘生的!」拿了一粒炒黃豆放到娘嘴裡,自己也吃了一粒。
三家村的土地祠在山腳下,一人多高的祠堂,十尺見方的屋裡裡面供著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聽說這是祖先們自關內到了關外收了第一年的糧食后湊錢修建的祠堂,後來大家又湊錢請了匠人塑了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供了進去,從那時起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就一直保佑著三家村的人,而三家村每年社日的大祭祀就沒有停過,此外春秋時節也常有一些小的祭拜,至於各家各戶,除了村裡一同的祭拜,每遇了難事也會來土地祠前磕個頭求三家村的保護神。
主持祭祀的都是村裡的老一輩們,幾日前就在每家每戶收了二百錢,昨日打發了人去馬驛鎮買了香燭酒水,在郭家蒸了許多面果子,今日一早又在余家殺了豬。眼下寧婉與娘到了祠堂前,遠遠就見平日里鎖著的木柵欄門打開了,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都披了紅,郭老爺子正帶著一村的男人們跪拜行禮。
因離著遠聽不大清郭老爺子說了些什麼,但不外是求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保佑三家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之類的話。好一陣子郭老爺子才站了起來,大家隨著他一處起身,將原來供在桌上的那頭豬和幾樣酒果都抬了下來,接著就是三家村人最關心地分祭品了。
祭品中的大頭自然是那頭豬,這豬還是在春節之前就訂下的,特別留到了此時專門祭祀土地神的。只不過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只能享用氣息,真正的肉還是要分給三家村所有人,大家吃了這祭肉,便能保佑各家平安康泰。
分祭肉自然也要由郭老爺子操刀,這是十分體面的活兒,一向要由全村人最尊敬的人來做,他將祭品公正公平地分給全村的人,當然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多分一份,那是主持祭祀的酬勞。
沒多久,爹便一手拎著一條肉,另一隻手拿著兩個面果子走了回來,見了妻子和幺女便問:「清兒呢?」
於氏搖了搖頭,「她先出門的,我們來了就沒見到人。」
寧婉便猜寧清去找劉貨郎了,因為算起來劉貨郎今天要去胡家村,是離三家村最近的小村,她只消走出村口不遠就能在路口等到劉貨郎了。再想到寧清走前拿了不少的炒黃豆,寧婉便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爹娘也未必不知道,但是寧清和劉貨郎的親事已經有了眉目,因此也不再多管,便都說:「我們回去吧,中午吃祭肉的時候清兒也就回來了。」
此時三家村的人也都陸續自土地祠前回來,三房的拴兒自大房三口人前面跑過,手裡卻提著一大塊肉,向寧家大房的人高聲喊著,「我們家的肉比你家的多好多!」
確實,寧家大房的這塊肉差不多是三家村各家中最小的,不只是向他們炫耀的三房,就是二房的那塊肉也要比自家的大上三倍左右。
寧婉這時才想起來,原來今年郭老爺子分祭肉不是沿先前的習慣按收錢的戶數來分,而是按全村男丁的人數來分。如此一來,寧家大房只一個男丁,分到的肉自然就少了。
祭肉少一些也就算了,可是這塊肉著實也不怎麼好,一隻豬蹄子連著一根豬腿骨,骨頭上面的肉幾乎都剔了下去,只在外面留有薄薄一層精肉,一點肥的也沒有。大約也覺得實在太少說不過去,便又搭了一隻豬蹄子——看來郭老爺子對自家的恨可真深啊,至少按寧婉的夢裡,當時家裡得的肉雖然不也多,但也不至於如此之少!
這就是三家村最公正的長輩!
看著爹娘雖然面上還在努力地笑著,但其實都神色黯然,寧婉卻一點也不生氣,她反而有些開心,因為在她的夢中,這一年的社日娘小產在家,三老太太頭一天自家裡舀了一大盆黃豆,美名其曰幫娘炒黃豆,其實炒好了只送一小碗;寧清和自己要陪著娘沒有出門;爹拿了祭肉剛進門,卻被拴兒闖進家裡笑著嚷了一聲「你們家是絕戶,以後就分不到肉了!」免不了愁容滿面,娘也在炕上哭了一天……
眼下一切情況已經好得太多太多,唯一比過去差的就是這塊祭肉確實比那時少了。可是想想從郭老爺子手裡拿了八貫多錢,不用說買肉,就是買豬殾有買兩三頭,因此寧婉便笑道:「這又急什麼?明年我們家就有小弟弟,就能分兩份肉,後年再有一個小弟弟分三份,大後年還有……」
於氏被逗得笑了,「你當娘是什麼,一年生一個!」
寧婉便又笑著說:「就算娘只生了一個小弟弟,可是總可以讓小弟弟娶了媳婦多生幾個孫子呀,那時不是也一樣分很多份祭肉嗎?」
爹便也忍不住笑了。
三人回了家,娘拿過那塊肉看了又看,再瞥一眼兩個面果子,再也忍不住說:「二百錢就換了這些東西,郭老爺子也未免太……」這話她怎麼也不能在村裡對外人說的,就是先前她也不會在女兒面前說,最多在被窩裡與丈夫嘀咕幾句,但現在卻沒避著寧婉,她早將幺女當成大人了。
寧梁也垮了臉,氣道:「村裡從來都是按戶收錢也按戶分祭肉的,誰想到郭老爺子能這樣?在大家面前我也不好意思爭。」
倒是寧婉此時還很開心,「其實豬蹄子最好吃了,我來做!還有這根大骨,正可以熬一鍋好湯燉菜!」瞧瞧爹娘還有些不情願便笑道:「要是大家還饞肉,我們就再殺一隻雞!」
爹娘聽了趕緊都說:「有豬肉吃還殺什麼雞!」卻也想得開了,畢竟於氏肚子里現在就有一個,所以就有希望,而人只要有希望存在,就不會真正難過。
寧婉便家裡分的祭肉接過去,先用刀把大骨頭和豬蹄分開,將兩隻豬蹄洗凈,將一根長木柴放到灶下,燒了一會兒用紅了的那頭燙去上面的毛,然後燒水淖一下,撈出來重新放在冷水裡,這樣豬蹄的筋和皮才能更加勁道兒。
剛剛的空閑時候她已經用斧子將大骨頭砸開,放了一大鍋的水用小火慢慢熬了起來。再坐下將豬蹄上的細毛重新撥了一回,原來開水淖過再冷水泡過,豬毛也更容易去掉了。
娘見幺女做得井井有條,紊絲不亂,竟一點忙也幫不上,便叫丈夫,「去菜窖里取兩棵大白菜,等中午熬了骨頭湯再下些白菜最好吃了。」
三家村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不論什麼菜放在屋外就會凍壞了,而在屋裡又會太熱而很快爛掉,因此家家都有菜窖,挖到地下六七尺深,再將大白菜、蘿蔔等耐儲存的菜放進去,便能經冬不壞。每到吃的時候,就要到地窖下面取。
寧梁答應著打開地窖的蓋子,一會兒就取了兩棵大白菜出來。於氏接了過去,將外面乾癟破敗的葉子都摘了去,然後一葉葉摘下來放在水盆里清洗,只等肉骨頭湯熬成白色了才將菜放了進去。
這裡面又有一個小竅門,那就是大白菜不要用刀切,而是要用手撕成小塊,味道要比用刀切的小塊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