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遇險
盧家自京城到閩地走了半年多,原本也不需要這麼久的,因為其間寧婉路上到了產期,一家人只得棄舟上岸停了兩個月。
雖然多有不便,但是生產還是很順利,不是松兒和柏兒一直盼著的小妹妹,而是小弟弟。不過就是柏兒也明白,「娘以後再生小妹妹吧,現在生小弟弟還好些。」小妹妹可是嬌滴滴的,不能受一點委屈,現在他們在行路之中,什麼都是簡陋的。
盧鐵石給自家的第三子起名叫盧榕,原來此時他們已經到了閩地,這裡到處長著這種遼東沒有的樹,樹葉特別的繁茂,像一把大傘,十分地好看。
寧婉抱著小兒子憐愛地說:「榕兒這個名字好!我最愛這樹能生出細細的須子,落地便能生根,一株樹就能長成一片樹林。我們榕兒正要借這樣的好名字,生在了南邊便入鄉隨俗,在這裡也一樣好好長大。」
先前他們自遼東到京城,雖然相隔千里,風俗亦有許多不同,但畢竟都在朝廷的北部,如今看起來竟很相似的了。而南邊,不只地形、氣候、物產與北邊相差甚遠,便是人也是很不同的。
先前虎台縣的錢縣令夫妻就是閩地來的,到了遼東好多年與遼東人之間還有很深的隔閡,現在他們到了閩地,又是如此尷尬的身份,應該還會更難。寧婉覺得鐵石給榕兒起名字時一定想到了這裡,才會立即就說出了這個字。
鐵石看看媳婦懷裡抱的小兒子,心中亦皆是憐惜,「榕兒落了地才六斤四兩,比他的姐姐哥哥們都輕,在娘肚子里就受了苦。」
「其實在吃上也沒虧了榕兒,肉雖不能天天有,但魚可沒斷過,都是極新鮮的,」寧婉就笑著說:「我瞧著閩地的人長得比我們遼東人矮小些,恐怕是這方水土之故,我們榕兒既然生在這裡,也就隨著閩人了。」
大家就都笑了,便紛紛說:「閩地的馬也十分小,與我們那邊的驢差不多。」
「不過這裡有水牛,我們遼東沒有。」
「我最喜歡這裡有各種果子,福桔、桂圓和荔枝都好吃極了!」
大家到了閩地,其實十分不適應,天氣太熱倒還是在其次,濕氣實在是太重了,好幾個人都生了病,但抱怨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是以每個人都盡量感受這裡的好處,畢竟好處也是有。又學著當地人煮了涼茶去火,每天飲用,慢慢適應。
再下來的路,大家改成坐牛車,自北邊帶來的馬不適應閩地的水土已經所剩無幾了,倒是牛車,雖然行得慢但卻很穩,特別合寧婉抱著孩子乘坐。
終於在夏末時分,盧家到了靖海王所在的惠州。
這裡地處濱海,自幾十里之外就覺出一種特別的咸腥氣息,再到近前,就看到了大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撲向岸邊濺起一片瓊花碎玉,發出嘩嘩的聲音,而那藍藍的一片,一直遠到天際。
惠州城就在海邊上,城池不大,城牆比起北地重鎮也差得遠了,可卻極繁華,城裡房屋鱗次櫛比,人流如織,便是城內幾十里亦人煙稠密。
打聽了州府的官衙,鐵石便求見遞上了文書,寧婉亦帶著槐花兒幾個見了知州夫人,大家方才知道靖海王平時並不住在惠州城的王府內,而是長年在惠州城相對的一座鹿島之上。自惠州城到鹿島,非旦要乘船而去,而且還要乘州府專門指定的船隻,只有如此鹿島才能准許靠岸。偏巧他們出了州府衙門,正遇鹿島有一隻船到州府辦事,正要回程,那船老大見了便在衙前邀他們同行,比劃著只要幾個打酒的小錢做船資就好。
寧婉聽了,便向鐵石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先找個客棧沐浴更衣,明日準備好見面禮登鹿島拜會請海王。」
鐵石點了點頭,「不錯。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大家也該先歇息歇息。」於是轉身向船老大拱手道:「多謝美意,我們還是改天再上鹿島,也許到時候還能見面。」
船老大就噼里啪啦地說了一大串話,閩地方言與北地和京城十分不同,大家亦聽不大懂,便笑著擺手,正要回去,州府衙門的一個官吏便走出來向他們用半生不熟的官話道:「去鹿島的船並不常有,如今遇到了正是你們的運氣,還不趕緊跟著他們上了島,島上亦有客棧,到那裡再沐浴不就好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初到惠州,倒不好與州府里的官吏作對,因此只得應了,「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們便直接去鹿島吧。」
一時上了船,原來惠州城南城牆便立於海邊一處岩石上,正是一處海港,連城都不必出就可以直接下船出海,大家第一次見如此的港口,倒覺得頗長了些見識,免不了在一處議論。
正說著閑話,那船便要啟航,船老大就過來讓大家分開坐在各處,又用手比劃著大家聚在一起行船不便。
既是在船上,自然要聽船老大的,大家依言重新分散開坐在船上各處。寧婉抱著榕兒與槐花兒帶著三兩個侍女被船老大安置在船艙里,隔著窗看到鐵石站在船頭與船老大說話,就笑著說:「雖然一路坐船過來,但今天還是第一次坐海船呢,畢竟不一樣。」
槐花兒也道:「所謂海納百川,縱是多大的大河多寬的大江也比不得大海呀!」
松兒就驚嘆道:「這船竟是兩層,水手們都在底艙划船,真不知那裡什麼樣。還有剛剛在港口見的那幾艘大海船可真了不得,怕不要幾百人划船才能行起來!」說著就要帶著柏兒四處著看,卻被船丁攔住,趕了回來。
寧婉就道:「海船不比江船,風浪大著呢,你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坐下吧。」
松兒只得坐了下來。
槐花兒就笑著勸他,「我們既然到了閩地,自然有機會坐那樣的大海船。」說了幾句,便扶著頭說:「海上風浪太大,我竟覺得有些暈船呢。」
寧婉就說:「我包袱里還有酸梅,不若你含上一粒?」
槐花兒點頭說:「我去拿來。」說著開了包袱取了酸梅含上,只是還不好,便起身出了
艙,「我站到船舷邊吹風。」
海船上不甚平穩,寧婉見她一搖一晃的,便擔心地道:「你小心些,別掉到海水裡。」
槐花兒便扶住般舷,「娘,我知道呢!」
鹿島其實並不遠,在惠州城內就能看到。如今船行了一刻多,已經能看到島嶼上一片蔥綠,突然間變生肘腋,船老大一個箭步向前跳入了水中,離船時猛喝了一聲「動手!」然後就;船上各處的人果真都動了手,他們人多勢眾,三五個圍住一個,抓起人來便要向水裡扔。
「我勸你們先別動,」槐花兒方才打開包袱悄悄拿了一把短劍藏在衣袖內,現在猛地掣出來抵在船舷邊一位少年的頸前,此時松兒亦跳出船艙,上前幫著姐姐將那少年捆住手腳,又有幾個侍女,一轉眼間已經將人拖到艙內。寧婉就指著少年,「他出了事,你們回去恐怕不好交待!」
鐵石大笑著自船頭走了回來,上前幫被制住的家人三拳兩腳將驚呆的船丁們打倒,喝道:「若是想魚死網破,你們便將船沉了,若是不想,就乖乖地送我們到惠州!」
還是在州府前,鐵石和寧婉就已經知道船老大不安好心了。他們其實並不是冒冒然地進了惠州城,對閩地的方言也並非完全聽不懂,有了這麼多經歷的他們早覺出船老大對他們手中包袱的窺伺和滿滿的惡意。
但既然州府的官吏都催著他們上船,就算他們這一次避開了,下一次也躲不過去,不知什麼時候就與先前朝廷派到閩地的官員們一樣,一不小心就意外身亡。但到了此時,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原本鐵石的打算是看住船老大,畢竟一艘船上的水手都要唯他馬首是瞻,只要揪住他便能控制住整條船,但上了船他們便發現原來船上還有一個地位超然的少年,方才與船老大一同自州府里走出來的。雖然船老大沒有對少年有過特別的舉動,但他亦沒有像對別人一般呼喝過。
這位少年乍一看與船上的其他人沒什麼兩樣,短褂短褲,腰系短刀,赤腳站在船上,但細看他還是有些不同,並沒有與那些船丁們一起散在盧家人身邊,形成圍困之勢,而是獨自站在船舷旁看著海,而三兩個兇悍的船丁似無意般地分佈在少年左右。
不必說,盧家任何人靠近少年,一定都會引起船老大的注意,剛剛松兒上前搭話都被人攔住了,唯有槐花兒,她雖然個子已經長了起來,但還是小女孩,看起來又漂亮又嬌嫩,做出暈船的樣子軟手軟腳地扶著船舷並沒有被注意,誰能想到她身上帶著劍呢?而且還能一舉將比她高大的少年拿下。
被一個小姑娘拿刀突然逼住了,然後被幾個侍女像死狗一般地拖進了艙里,那少年原本晒成麥色的臉漲得通紅,一張口竟是純正的官話,「把船沉了!別讓京城裡來的人有一個活口回去!」
可是他不怕死,別人卻怕他死,船老大早從水裡重新登船,渾身**的,像一隻落湯雞一般,模樣十分好笑,上前拱手道:「盧大人,你放了他,什麼事都好商量。」竟也能將官話說得很明白。
鐵石就笑,「我方才已經說了,若是不沉船,就送我們回州府。我們雖初來乍到,但早聽人說靖海王為人公正,能護佑沿海一方百姓,如今我們為宵小們謀財害命,想來王爺知道了一定不會輕饒!」京城人一向覺得靖海王只比倭人強一點兒,但閩地人卻將他傳得有如天神下凡,到底哪一樣是真誰又能知道?
少年便猛然向槐花的劍撞了上來,「我才不受你們的羞辱,殺死我吧!」
槐花兒從幾歲時起習武,身手靈活著呢,對付一個手腳都被捆著的人還不輕鬆?將劍一收,一隻腳踩了上去,將那少年躍起來的身子重新壓到了船板上,也笑道:「想死是沒有那麼容易的!」又嫌他咶噪,吩咐侍女,「將他嘴堵了,聽我爹和船老大商量。」
船老大知道自己這一次徹底栽了,只得服了軟,「我送盧大人一家平安到鹿島,盧大人放了他可好?」
「當然不好,」寧婉抱著榕兒隔著船艙的窗子笑著插言道:「我們家大人說過要回惠州的。」
「你們本就要去鹿島,我送你們過去豈不正合適?」
「但如今我們不想去鹿島了,先回惠州。」
一邊要去惠州,一邊要去鹿島,兩邊僵住了,船停在水中,盧家人都退到了船艙里,而船老大帶著眾人立一船舷之上。那少年幾番要動,槐花兒索性將他拉起來捆在艙中一根柱子上,大家輪流拿刀守著,外面縱有多少人亦束手無策。
大家一早起來去州府,然後上船,動了手又僵住了,看著太陽已經過了天空正中,寧婉就笑道:「既然船老大還要想一想,我們便先吃飯吧。」
鐵石就讓船老大送過一口鍋,再讓他們打了幾網魚,槐花兒與侍女們便將魚收拾一番燉上了,一時鍋里的水開了,雖然沒有什麼調料,但味道竟也撲鼻的香。
寧婉便讓人先給少年灌了一碗魚湯,然後才帶著女眷們先吃了,又叫鐵石道:「無怪海邊的人都說燉雜魚的味道最佳,果然不錯,你也帶著大家輪流吃吧,我們又無別事,倒是不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