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八
「怎……」蘇白微張著嘴看著寧采臣和徐長卿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一樣的眉、眼,甚至是同樣的猶如墨玉般的眸子。
全都一模一樣。
只是和徐長卿眉宇間的淡漠疏離相比,在寧采臣身上卻帶著一絲慵懶和……不忿?
蘇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面對著眾人嘴角含笑的寧采臣,確實給她這樣的感覺。
黑羽般的睫毛長而直,微微一掀都帶給人一種猶如觸目驚心之感的驚艷,寧采臣對於眾多臉上的震驚似乎並不放在眼裡,他只是看著面前的人,並越過眾人看著……蘇白,帶著笑意緩緩開口。「徐長卿現在還差最後一步就會成魔,那麼……你們要怎麼辦?」
你們要怎麼辦?
嘀——嗒——
空靈的水滴的聲音,像是從靈台深處衍生出來的一般。
徐長卿站在原地,雙眼閉合,長而直,猶如鴉羽的睫毛就這樣沉靜安詳的在眼底投影出一派扇形的陰影,就算是在黑暗中也帶著一股淡漠高潔的味道。
他面對什麼都沒有的四周像是全然不在意一般,只是靜立在那裡,單手倒提仙劍,斂眼低垂平心靜氣,用感覺來代替五感。
他剛剛距離景天最近,從幼時起就刻在腦子裡的責任,身為蜀山人的道,都讓他在思考之前,已經極快的沖了過去。
然後白光咋現,逼得他不得不閉眼。就這一閉,再睜開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這個地方。
幻境。
這個幻境里什麼都沒有,空無一物,就更別提所謂的殺氣之類的了。
然而這種安靜,往往預示著更大的危險。黑羽般的睫毛合上,在眼下留下兩排扇形的陰影,讓徐長卿看上去格外的沉靜潤澤。而悉悉索索的聲音就是這個時候,猶如潮水一般從遙遠的地方慢慢的涌過來、靠近。逐漸彙集成巨大的到最後已經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什麼聲音的轟鳴,衝擊而來。
然而讓人感到奇怪的是,當徐長卿已經做好了警戒的姿態,準備揮劍而出的一剎那,一聲清晰的鈴鐺聲傳來,分辨不出方向,但只這一聲就蓋過了那巨大的轟鳴,像無形的結界冰裂、蔓延,隨即迸裂,在空中發出晶瑩的聲響后,像是無意觸動了黑暗中的某個機關,周圍開始明亮,並逐漸清晰。
房屋,街道,遠處天邊的雲彩和雲彩下的山勢,先是水墨畫,然而像一滴水滴進了鏡面的水面,產生漣漪的同時,也讓這幅畫染上了顏色,最後終於變成了真實的,活了起來。
而徐長卿,此刻正站在大街上,左右兩邊是來往的人群,帶著節氣時候的特有的歡笑和熱鬧。似乎連空氣中都充斥著愉悅和輕鬆。
然而……這是哪兒?
青年微微凝眉,並沒有從周圍細細打量的環境中察覺到一絲的熟悉感,他敢確定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但……又有兩分眼熟。
——奇怪的地方。
幻境,一般來說都是窺探到你內心深處的秘密和遺憾后,讓它們變成你所期望的模樣,使其沉迷其中,直到死亡。
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幻境說到底不過也是陣法的一種,只要找出裡面的契機和生門,就可以逃脫。
然而這並不容易,因為契機和生門也許是個方位,也許是個人,更也許只是普通人家裡的某個細小的物件。徐長卿現在只能通過觀察來分辨,不然越在這種地方困得越久的,就越危險。
走了約半條街的時候,徐長卿恍然知道了這裡是哪兒。
這裡是龍泉鎮。
但和自己見到的龍泉鎮又有很大的差別,要不是徐長卿在一片空地處望見了半隱在神龍湖對面的蝴蝶谷時,也不會察覺到這裡就是龍泉鎮。
心一動,徐長卿朝被水霧籠罩住的蝴蝶谷飛掠而去。他剛才就已經發現了,他在這裡並不會被任何人看見,現在展現在他面前的就像是一副副只是想讓他看的畫卷一般。
輕巧無聲的落在谷中,但四周除了山林中特有的寧靜、蟲鳴鳥叫外似乎並沒有其他的東西存在。青年站在記憶中石碑出現的位置靜默了一會兒,忽的伸出手掌,掌心向下,直徑用靈氣在地上轟開了一個大洞,一時間地動山搖,鳥雀張皇亂飛。
然而坑內卻什麼都沒有。
徐長卿神色不動的收手,並沒有露出懊惱和失望之色,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會是這種情景似的成竹在胸。眼毫無留戀的移開后開始打量周圍。
眼前的蝴蝶谷和之前看到的全然不同。
之前看到的蝴蝶谷,一眼撞進來的時候會以為闖進了一片紫色的有些憂鬱而萌黃的夢境里,滿山滿谷都開滿了『一日花』,各種蝴蝶翩飛其中,像是個被誰特意隱藏的,屬於私密的秘密。
而現在的蝴蝶谷卻遠遠和之前見到的不同。鬱鬱蔥蔥,樹木叢生,野草茂密在陽光下帶著一層綠油油的光澤。一副生機勃勃的模樣。
不如那開了滿山『一日花』一分的美麗,卻更加真實和充滿了野趣。
既然在這裡找不到結果,徐長卿也沒有再留戀的必要,好不容易的轉身離開,自然也不會察覺到一刻后,像是剛剛被巨大的轟鳴驚醒,揉著眼睛從某地醒來,揉著眼睛顯得有些天真和單純的少女。
最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后,少女才看了看周圍,帶著一點點新奇和疑惑。隨即露出可愛的笑,連身上那一身淺紫的衣服都帶著一股活潑的意味。
歡快的,一邊查看四周,一邊朝龍泉鎮的方向飛掠而去,行走間腰間的鈴鐺叮鈴作響,清脆悅耳。
重新回到自己最想所站的位置,徐長卿仔細的看了看周圍,試圖從這些來往的人群,和建築中找到不合情理,或者感到怪異的地方。然而越看,越觀察,就越讓他疑惑,到最後甚至微微皺眉。
這個幻境竟然像是完全真實的一般。
然而越這樣,就越讓人感到心驚。
隨著時間的推移,街上的人群開始越來越多,甚至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從外地前來的人不斷在客棧的地方下車,店裡的小二掌柜迎出來,笑著將客人迎接進去。
然而這些歡笑和熱鬧都和徐長卿沒有一點的關係,無論是街上迎面而來的嬌俏少女,還是歡笑打鬧而過的孩童,亦或是攙扶著彼此顫顫巍巍一起沿著街邊,微笑著走過的老夫婦。這些,都不能讓徐長卿動容,因為他知道這些看似美好事物的出現,都有可能幻境在不斷的試探他。
試圖用這種方式找到他心的薄弱點的和縫隙,所以青年幾乎是毫無表情的掠過眼前的全部,但他不會知道,在他流露出這幾乎堪稱冷酷的神色時,一直在墨玉般的眼底隱現的黑紫色正猶如活物一般,從之前的蟄伏不動到現在的躍躍欲試。
他在再一次打量了正沖著剛剛步下馬車的客人微笑作揖的客棧掌柜后,毫不留戀的轉身,開始細細觀察其他人。所以也錯過了剛剛停在這輛前到的的馬車后的一輛。
普通的馬車,半舊不新卻很乾凈整潔。一隻修長白皙,屬於文人的手從里將車簾掀開,露出顯得有些淡漠的眉宇。修長平和的遠山眉,純黑的眼眸。配上一身天青色儒生長袍,讓他剛剛從車簾后出來,就成為了周圍的視線焦點。尤其是站在一邊的龍泉鎮當地的少女們,都眼睛亮亮且帶著一絲紅暈的看著這個書生。
而這些並不在書生眼裡,他看了看客棧,利落的跳下馬車后朝引上來的掌柜禮節一笑,雖只是唇角輕彎,卻也像水墨畫染上了一點點淺淺的緋色,放在濃淡飄逸的水墨之間,竟比那正紅更加讓人驚艷。
他在掌柜的相迎下,舉步走進客棧。而已經走出一段路的徐長卿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回頭,卻並無發現聲不妥,隨即順著街角拐向另一方向。
他要儘快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幻境出去才行。
漸漸的華燈初上,各色花燈慢慢的在龍泉鎮的鄉民帶著笑眯眯的神情中逐一掛上,逐漸將染上了暮色的街道裝飾得像天上的星河,和逐漸顯現的銀河遙相輝映,像是彼此的投射一般。
只是一個更加高潔清冷,一個卻溫暖澤潤。
徐長卿遠遠看著,直到看見陌生又熟悉的馬車載著嬌美的少女到,遠遠的從街口慢慢前行,並沿路朝人群灑下各種花朵后,才真的確定,這是龍泉鎮再一次的『花神節』。
心神震動,從進入幻境開始就顯得冷漠到有些冷酷的青年,這時才像是因為想到什麼人而微微柔和了含著刀鋒的眼角,但同時出現的是藏在心底的擔憂和不安。
這種態度讓他忍不住飛身輕緩的於高高的樹梢上緩緩落下,像一片飄逸的樹葉,一朵輕巧的花。
身處人群后,在明明知道是幻境,但依舊因為周圍渲染得溫暖帶著幾分迷醉的燈光營造下,忍不住環顧四周,心中升起了不應該出現的期盼。
害怕看見某個熟悉的身影,又希望看見。
就想是撲捉到了他的想法一般,原本還在人群中搜尋的眸子,在看見某處時停止聚焦。
——人群攢動中,他似乎真的看見了那個,不應該在這裡看見的背影,然而就想是曇花一現般,一個錯眼那身影就消失在眼前。
徐長卿眉頭微鎖,終於忍不住朝著那個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