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借宿
剛過正晌,羅恭帶著冰未、連城就從一個村莊里轉出來,三人剛走訪完村莊里那些去給汪家田莊做著短工的村民。
沒什麼收穫,都說除了正常的勞作幫工,也沒別的。
要說真奇怪的地方,就是每回總有幾個人沒能走出汪家田莊。
這話聽著更奇怪,當時連城便問了說這話的一個年青小夥子。
小夥子說,自他們這些人進汪家田莊到做完短工出來,那期間足足有三日之久,就在這三日里,他們誰也不能出田莊半步,都是有人看著的,一旦發現有誰不守規矩,那就是半個銅錢都沒有。
這規矩太有震憾力,導致誰也不敢有違。
起先有人沒從田莊里出來,那些有交情好些的朋友便會發現,田莊里的人就推說,是在幫工期間不守規矩被趕了出去,這樣的話大有可能,所以當時誰也沒疑心。
直到後來有人發現某個人一直不見人影后,才慢慢有人開始發覺不對勁來。
可那個時候回過味來,已然是過了好些時候,這進進出出汪家田莊里做短工的青壯年村民也已不見了好些人。
八趟十趟下來,已有幾十人不見了。
村民們也想過報案,但就在幾個村莊里的村長取得共識,準備前往城裡報案時,汪家田莊的庄頭突然帶了一把的銀子去到每一個不見人的村莊。
末了,小夥子是越說越氣弱,約莫著也知道都是人心在作祟。
倘若起初村民不受田莊庄頭的蠱惑,更不被那些銀子閃花了眼蒙了心,那昨日的那兩場在珠莎縣郊與南黎府郊同時發難的民憤也就不會發生了。
倘若不是李信書手下的人混入各個村莊暗下使壞鼓勁,又有村莊本土的流氓混混裡應外合,估計這會幾個村莊的村民還意識不到嚴重性。
畢竟未有丟人的村民家不著急,丟了人的村民家大多本就沒家的,自無人會去找他們,即便後來那些有至交好友管的失蹤者鬧起來,也有田莊庄頭及時遞到手裡的消災銀與封口費。
羅恭走出村莊,站在村口一棵樹下陰涼處避著日頭:
「情況跟李信書說的差不多,那些沒失蹤不見的村民也只說是去汪家田莊里幫著幹些農活,並無其他,倘若不是有人總不經時地不見,大概這樣重酬的幫工於幾個村莊的村民而言,是件很不錯的好事。」
連城沒有扇子,他跟羅恭從來都不帶那種玩意,倒是玉拾偶爾會整一把拿著把玩。
這會天熱,連城便用袖口使勁地給羅恭扇著風,介面道:
「可不是么!大人,從這些村民嘴裡也挖不出來什麼,即便是有,大概也早早讓田莊庄頭封了口或滅了口,餘下的還有兩個村莊,是珠莎縣那邊的,冰未約莫著來回趕,最早也就日暮才能趕得回來!我們是先回城?」
羅恭享受著連城的侍候,斜著眼看連城:
「你就是這麼侍候玉拾的?」
羅恭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來一句,連城微怔,但很快回神,重重點頭回道:
「是!大人不喜歡?那我不扇……」
「喜歡。」還沒等連城將大力扇出風來的手與袖口放下,羅恭便肯定地截斷連城的話。
連城頓了頓,繼續扇,咧嘴笑:
「千戶大人總愛指使我們底下的人去做這做那的,別說我,就是洪烈、林沖,也都被養成了隨時把千戶大人侍候得妥妥貼貼的習慣!」
為此,玉將還特特尋個機會拐著彎地教訓他們三個,說什麼玉拾被他們慣出脾氣來了!
連城一說話,唱作俱佳,連玉將當時語重心長的模樣都裝得維妙維肖。
羅恭聽著有趣,不禁笑了出來:
「挺好,以後也這樣。」
連城得到羅恭的肯定與贊同,心裡那是相當的高興:
「是!就聽大人的!」
羅恭瞧了眼眉開眼笑的連城,吩咐道:
「你去尋一戶人家,要尋一戶有去過汪家田莊幫工的人家,就說我們想借個宿,夜裡在村子里住上一晚,銀子多少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人家能答應我們住下。」
連城一聽連使勁扇著風的手都停了下來,愣愣問:
「為什麼啊?」
羅恭只瞥了連城一眼:「照做便是。」
連城哪敢有違,立刻走出茂盛樹陰下回了村子。
兩刻多鐘后回來,連城熱得滿頭大汗,還有點兒喘:
「大人,這村子里的人都不怎麼好客,一聽我們要借宿,便將我往外趕,最後是在村尾的一戶人家,家裡就父子倆,父親重病在床,兒子瘦不啦嘰的,本來也不同意,後來一聽我能給一百兩銀子,那兒子眼睛一亮就答應了!」
不過那兒子也反覆強調了,只讓羅恭與連城兩人住上一夜,天明就得走人。
這話到連城將羅恭領到村尾那戶人家家裡,那兒子又給前一次沒來過他家的羅恭說了一遍。
羅恭點頭答應,說天明就走,絕不食言。
那兒子見羅恭是個神仙般的人物,一身貴氣不說,氣勢也有點嚇人,就像他到城裡趕集時聽著人家說戲文裡面的大官大人物才有的氣勢。
他沒見過比村長還要大的大人物了,可下意識地有點兒怕羅恭。
相對而言,時常嘻皮笑臉的連城就顯得和藹可親多了。
兒子叫李土娃,十六歲,他父親長年卧床,是癆病,看過大夫吃過不少葯,都說他父親的癆病是能拖一年,便賺一年。
後來母親過世,家中情況越來越糟,連日常生計都有問是,他父親便不讓他再去買葯。
前幾個月離村子不遠的汪家田莊突然來人說要雇些短工勞力,到田莊里去幹活,活是又累又多,但勝在工錢高,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想去。
可汪家田莊也不是誰人都想招的,說明白了就要年輕力壯的青壯年,年紀一過三十就不要了!
連城聽到這裡,有點訝異:
「年過三十就不要了?那村子里能有多少符合這個條件啊?」
李土娃家窮得叮鐺響,進了籬笆圍成的小院子,便只有一間屋,還被隔成兩間,一間裡屋睡覺用的,一間外屋就日常吃飯坐著說話的地。
外屋別說擺設,就是像樣的傢具也沒兩樣,桌僅一張,凳子兩張,還有一張看著快要散架的躺椅,李土娃解釋說是他進城裡的時候,看到撿回來的。
偶爾屋外院子里天氣不錯,李土娃便將父親抱到躺椅上,放在屋門口讓父親吹吹風,呼吸呼吸點新鮮空氣。
連城聽得感覺,當下贊了好幾句李土娃有孝心。
羅恭聽著,看向李土娃的眼眸也是柔和了許多。
聽到連城的問題,李土娃就蹲坐在屋裡門檻上,背對著光,正面向著坐在桌旁兩隻凳子上的羅恭與連城,道:
「我們這附近就三個村莊,打鐵村,就是這裡,鄰近十幾裡外兩個方向各還有兩個村子,毛豆村和林家村,我們這三個村子旁的沒有,就是人多,合起來三十歲前的青壯年還真不少!」
打鐵村就是李土娃所在的村子,村子里的人大都姓李。
本來是一個以打鐵為生的村子,可後來不知怎麼地,這打鐵的手藝是一代不如一代,慢慢地也就失了打鐵的手藝,改為務農為主,做了真真正正的莊稼漢。
毛豆村聽著名字,初時聽著人人都以為與毛豆有關,可事實上不是,這個村名也不知當初是誰起的,反正年月久遠,無從考究。
至於林家村,就名副其實了,整個村子里的人都姓林。
李土娃沒什麼心思招待外來客,要不是看在一百兩可以讓他帶著父親到城裡找大夫看看,再買幾貼葯與一些肉食回來吃,他是怎麼也不會同意連城借宿的要求。
李土娃的父親本也不同意,但後來見李土娃那渾身削瘦得硌手的骨頭,他也就無奈同意了。
這會剛吃過午膳,可李土娃坐著吃說沒半晌,肚子里又犯了餓,他起身道:
「我去給你們燒點熱水喝喝,你們且坐會!」
說完,李土娃十分窘迫地轉身便邁過門檻,往院里那個簡易的爐灶走了過來。
羅恭坐在屋裡桌旁,那個角度剛好能看到院里李土娃先在一個小爐子里起火,再取了井水倒進鐵壺,再放在爐子上去燒的身影。
連城身體往羅恭這邊歪了歪,也能看到了一點,再往裡屋望了一眼。
裡屋與外屋有個門,但沒有門板,只一塊黑褐色的布簾垂下擋著,裡屋的咳嗽聲自他與羅恭兩人進屋坐下,就沒停歇過。
連城再看了一眼守在爐子旁扇風的李土娃,很是同情地道:
「看來他父親的病是真是很嚴重,聽這聲音怕是病入膏肓了!」
羅恭道:「這李土娃是個孝子,倘若非是如此,他也不會收留我們過夜……他有點怕我,待會你問問他,為什麼這打鐵村不肯收留外人借宿。」
連城點頭,這個問題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李土娃燒完水回來,提著鐵壺放在一邊,便去取了兩個青綠色的瓷杯洗乾淨,又取了一個碗,先給羅恭與連城各倒一杯端進屋裡,自已出屋子再去將那一碗熱水捧在手裡回來。
羅恭與連城都沒有動桌上瓷杯里的熱水,那杯子里還冒著白氣,剛燒開的,是很燙嘴的。
可李土娃卻像感覺不到燙似的,整碗的熱水遞到嘴邊,哈著氣硬是喝掉碗里水的三分之一。
本來天氣就熱,這會他是更熱了,額頭上的汗子直順著脖子流入他的粗布短衫里。
羅恭沒說話,他知道李土娃這是餓著了,用水填飢。
連城也看得有點著急,說了兩三次讓李土娃慢點喝或待會放涼了再喝。
李土娃沒應聲,直喝夠了才抬頭沖連城笑:
「沒事!不燙嘴!要不是父親總說沒好生喝井水,怕我涼了肚子,我根本就不用燒水喝,直接提上井水來就喝了!」
連城聽著不覺望向院外的那口水井,想起羅恭的吩咐,他便出聲將兩人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李土娃聽后沉默著,好久沒吭聲。
被連城連問了幾聲,問得有些急了,他乾脆起身出了屋裡,到院子里蹲著去,手裡撥弄著不知是野菜還是野草的東西。
羅恭起身跟了出去,連城愣了愣也趕緊走出裡屋。
站到李土娃身前去,羅恭再看了看李土娃手裡拾掇來拾掇去的一小把綠油油的東西,問:
「這是你與你父親的晚膳?」
李土娃乍聽羅恭的聲音,覺得真是好聽之餘,只驚得驀地站起了身,手裡還緊緊攥著被羅恭問及的東西:
「嗯……這是野菜,叫什麼我也不知道,給父親看過,父親說能吃,我就時常到山上去摘來吃,沒什麼味道,但能填飽肚子,它救了我與我父親幾回命了。」
連城聽得心酸:「你家裡沒有莊稼么?」
要是有田地種,這些年又沒什麼大的天災,按理說只要有田種,不至於落到差些被餓死的地步。
連城的意思,李土娃明白,他有點急也有點恨地說:
「以前有的,後來被收了,說是不許再在山腳下種莊稼,好幾畝地換了一兩銀子,可那一兩銀子還不夠我父親幾回買葯的……」
「誰收的地?為什麼?」羅恭問。
「是村長,至於為什麼,村長沒說,那會被我求著哭著急眼了,村長嬸嬸才拉著我到角落裡去,悄聲跟我說,那是城裡富貴人家來收地的,那一兩銀子便是他們買地的錢。」李土娃回想著村長嬸嬸當時這樣跟他說,他哭著不想賣地,可村長嬸嬸陪著他哭,還說他傻的情景。
「強買?」連城有點動氣了,他看向羅恭:「爺,這是強買!完全不顧老百姓的死活!」
羅恭輕嗯了聲,又問李土娃:
「你可知道買你家田地的人是誰?除了你家,還有誰家的田地被這樣的方式強買了去?」
李土娃道:「除了我家,村子里還有十來戶的田地都是在山腳下,都被一兩或二兩的銀子給買走了,田契是村長親自到我們各戶家裡收走的,我們都不知道強買我們田地的富貴人家是城裡的哪一戶,問村長,村長也說不清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