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宿寧止回不過神來。
謝雲隱。
他說他是謝雲隱。
那感情複雜而多變,先是欣喜,再是遲疑,最後變為了隱隱的難過。
她找他這麼久,可他來到她的身邊,她卻沒能認出他。
簡直諷刺。
「三年前,你……」良久,她磕磕絆絆地說出幾個字,卻是再也繼續不下去。
時間隔得太久,她不知道該問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那場雷劫殺光了所有人。」他的面容平靜,看不出絲毫的情緒,「除了我。」
「……」
「你不該高興我沒有死嗎?」他的語氣半真半假,難以琢磨。
應當如此,宿寧止卻高興不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些都是我不喜歡的人。」謝雲隱臉上的笑容淡下去,「他們死了,我一點也不感到惋惜,只是遺憾沒等到我親自手刃他們的那天。」
他這話薄情寡義,甚至有些可怖,偏偏宿寧止就是生不起半分責備他的念頭。
「這些年……過得好嗎?」她問道。
「也好,也不好。」
「……怎麼說?」
「……你過得好嗎?」謝雲隱突然岔開了話題,回頭看了一眼宿寧止,又繼續看著火焰,「我猜想你過得應該很好,你的師兄對你很照顧。」
他忽然提到南雁時,宿寧止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寂靜中,只聽到火光噼啪的聲響,一下又一下,沉重又輕快。
那是種很奇異的感覺。
宿寧止有些懷念起小時候。那時的她還不明白世間的許多事理,心裡也還沒豎起那麼多的防備,與謝雲隱在一起,即便是不說話也很開心。
她忽的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或許她並不在意謝雲隱怎麼樣,她懷念的,不過是小時候的自己,而謝雲隱只是那時的一個隱喻和象徵,她想起他,就能想起那段美好的日子。
宿寧止垂下眸,拋卻了這些胡思亂想。
等她休息過來,謝雲隱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這裡是什麼地方?」宿寧止忍不住問他,「我聽我師父說起過拜古城,但是並沒有提到過這裡。」
謝雲隱搖搖頭,他借著不知從哪傳來的光亮,仔細打量著兩旁的壁畫,略一沉吟:「若我沒猜錯,這應該是上古遺迹。少說也有千年的歷史。」
宿寧止也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但是壁上的符號抽象又難懂,根本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你知道鳳凰嗎?」
雄為鳳,雌為凰,上古時期的百鳥之王,擁有操縱萬物的力量,只是生性高潔,非凡塵俗子能輕易見到的。是以有「非澧泉不飲,非竹實不吃,非梧桐不棲」的傳聞。
宿寧止點頭。
「百鳥朝鳳,獨不見鳳凰。」謝雲隱的表情變得凝重,「怕是這鳳凰就藏身於此。」
鳳凰之說已有千年,見之者甚少。世人普遍以為這只是傳說,或早已滅絕。
如果真如謝雲隱所言,那麼這將會是一個震動整個修真界的大秘密。
這樣的秘密,到底為什麼會被掛在客棧的房間內,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探知?
其中牽涉得太過複雜,宿寧止不再多言,安靜地跟在謝雲隱身後。
不知走了多遠,遠處的光漸漸明晰起來。再往前走,忽然有聲音傳來。
「這是什麼鬼地方……喂,有沒有人?!喂!」
「看來不止你我誤入這裡。」宿寧止說道。
謝雲隱點頭。
他們循著聲音找去,亮光處是一株異型藤蔓,很高大,幾乎佔據了整個空間。其間有一老婦人,被那藤.條綁在了高處。
「喂,兩位年輕人,可否幫幫老朽?我被困在這裡下不來了。」
那老婦人聲音清越,到沒有尋常長者的成熟穩重,反而像個老不休,並不在意向兩個小輩求救是否丟面子。
「小心!」還沒等宿寧止做出反應,謝雲隱一推她,將她推出了藤蔓洞穴。
那藤條就像是長了眼睛般,四面八方,仿若綠色的潮水,朝著謝雲隱襲來。
謝雲隱閃身而躲。只是那藤條太多了,他斬一條,來一雙,源源不斷。以他的修為不會不敵藤怪,可是耗戰太久的話,他可能會被生生拖死。
宿寧止有心搭救,但她的修為遠不及謝雲隱,過去害他分心,只能是連累。一時之間,她有些手足無措。
「先救我!」老婦人向她喊了一句,「我能幫他!」
她倒是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若真能救,她就不會被困在這裡了。
宿寧止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將手中的劍擲了出去,斬斷了綁著老婦人的藤.條。
老婦人握住了劍柄,踩在再度向著她糾纏來的藤條,從空中款款落下,那姿態衣袂飄飄。倒真有了那麼一些大家風範。
「這藤條,恁的好色,是見我貌美,才一直纏著我不放嗎?」她氣呼呼說道。
藤條從她的後方繞來。
「當心!」宿寧止提醒她。
老婦人用宿寧止的劍一揮,那向她襲來的藤條瞬間被削成了一段一段,全部在半空化為了粉末。
還真有兩下。
「給你。」老婦人將劍拋給了宿寧止,轉身依言去幫謝雲隱。她功力不弱,兩人合力,這藤蔓很快被打怕了,漸漸收了自己的旁支,讓出了空道。
「欺軟怕硬的小賊。」老婦人不屑。踩著想縮回又不敢縮回的藤條,捻了幾腳,方才解恨。
藤條全都塌下來,軟趴趴的,一蹶不振,失了剛剛的戾氣。
「晚生宿寧止,謝過前輩。」宿寧止先上前探查了謝雲隱有沒有受傷,后才很客氣地和老婦人道了謝。
老婦人揮手:「不必,你救了我,一報還一報罷了。」
謝雲隱也向老婦人道謝。
老婦人看向謝雲隱,盯著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半晌,眯了眯眼睛,「少年倒是長了副好相貌,怎麼,有沒有興趣與我一道歸去雙修?我保證在我身邊,短短几日,定助你修為漲上一乘……不,不止一乘。」
聽到這話,宿寧止險些沒失態。
這為老婦人的言行未免太過出格,實在出其不意地出人意料。
反觀謝雲隱,倒是定力一流,只持著淺淺的笑容婉拒:「晚輩怕是擔不起。」
老婦人略有些惋惜,搖了搖頭,轉而看向宿寧止:「你也不錯,只可惜不是個男的,不過也不成什麼大問題,不如我……」
「前輩慎言。」謝雲隱略一側身,擋在了宿寧止的面前。他面上的笑容清淺,似與剛剛沒什麼不同,語氣卻稍顯冷淡。
老婦人擺擺手,有些無趣:「罷了,罷了。現在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老嫗想要找一個稱心的容易嗎?」
這老婦人當真不是等閑之輩,之後的一路上,她沒少絮叨自己的光輝情史。甚至連宿寧止的師父都牽連到了。
「空儀那道人,倒是個正經的,我追了他百年,尚且得不到回應……」
宿寧止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前輩……」
老婦人哈哈大笑,像是惡作劇得逞:「你們這些小年輕,明明一個個年紀不大,卻愛賣弄老成。不就是被把持著修道界的那些老道帶壞的?若我說,修仙是妄念,不如邊修邊享受生活,也好比苦修多年一朝落寂。」
這話雖有些反骨的意味,卻也不完全沒道理。多少人心持妄想,攀來比去,最後還是一朝歸西。就是那些得了道如了願的人,實際上也不一定比老婦人這樣開心。
那麼修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於宿寧止而言或許只有一個目的。她在這條路上走得越遠,修得的成就越高,她的父親才會高看她,才會注意到她。
這是初心。可是想想,卻也有些空虛。
宿寧止沉默起來。
謝雲隱卻沒有什麼想法。他定力極高,少有人能左右得了他的心念。
離開藤蔓穴后又是方才一般的長洞,隱隱透著亮光,四周刻有壁畫,與剛剛那些不同,這一次的壁畫稍稍明了,不再那麼抽象,不過宿寧止仍然看不懂就是了。
謝雲隱一一掃過,記在了心裡。
老婦人打了個呵欠,神情懶怠,對這些完全沒放在心上。
沒過一會兒,不遠處一陣異響傳來。只是這次,不是呼救聲,而是某種似曾相識的哀泣聲,透著悲慟。
宿寧止臉色一變。
果然——
他們還沒來得及停下來,一座龐然大物就率先從狹小的洞口踱步而出,兼之厲聲的咆哮,似乎是在憤怒他們打擾了他的悲傷。
這正是之前在黑暗處襲擊宿寧止的妖物,只是這一次,宿寧止終於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高有三丈,氣勢驚人,通體白色的皮毛,睜著血紅的眼睛,高貴傲慢,又帶著猙獰殺機。
這便是失傳已久上古凶獸——三冀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