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善解人意的統治階級
進入御書房時,鍾晚屏息凝視,跟著李星垂緊張地行禮。他這兩日跟王府下人嘮嗑時才知道,陳朝的規矩是比較寬鬆的,見皇族官宦時不需三跪九叩,反倒是家家戶戶拜各自信奉的妖獸時,會虔誠一些。
見李星垂直視聖顏,他也稍稍抬頭看過去,發現當今聖上看上去不過而立之年,相貌端正,而且說話的語聲十分溫和,像是一個年紀稍長的兄長,細細問候闊別經年的親友。
李星垂的說辭和先前應對安王時一樣,稍有不同的是,皇帝對暗殺當日的情形打探得更為細緻:「朕聽其婓說,你之所以會遭到暗殺,是因為回府時乘了他的馬車?」
鍾晚記得,王府的正院里有安王的題字,落款便有「其婓」二字。陳朝皇族的姓氏是「文」,安王這名字取得,難不成有文采斐然的意思在裡面?
他正走神,便聽得李星垂老實答道:「當日回府用晚膳前,臣的確曾和安王殿下在聚福樓有過一聚。殿下贈與臣不少稀罕玩意兒,有些易碎物事,便用王府馬車替臣送回府中。分別之時,城郊莊子上忽有急報,殿下便抄小道匆匆策馬而去。是以旁人看來,殿下當晚是與臣一道回府的。」
「難為你了。」皇帝這話,等於是坐實了李星垂替安王遇刺的結論,先前寧駿德譏諷他的事並未成真,皇帝反而給了不少賞賜,以安撫遭受無妄之災的探花郎。接著他的目光才轉向鍾晚,「這位想必便是李卿的同鄉鍾晚了。」
鍾晚忙又行了禮,便聽得皇帝道:「昨日綺羅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鍾晚頓時受寵若驚,只感覺這皇帝相當的平易近人。他連說了好幾句沒事,又不確定自己表達得究竟對不對,下意識地向李星垂投去求救的目光。
李星垂頓時像打通了奇經八脈一樣的舒爽,張口便道:「陛下,若沒別的事,臣先帶鍾晚告退了。」
什麼?!
鍾晚被嚇得直冒冷汗,心說你會不會太隨便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恃寵而驕?
他哪裡知道,於李星垂而言,來朝廷做官不過是在俗世遊歷的一部分而已,皇帝怎麼想根本無關緊要。逢場作戲便罷了,委屈誰都不能委屈自己和傻隨從。
皇帝坐在書案前無奈地笑笑,「李卿,綺羅早就求到朕這裡來,要朕給她一個公道。與其讓她鬧個沒玩,你不如應了她的要求,武舉之時出手一試。」
李星垂沉思片刻,想起這事的確是他對不住綺羅公主,當即點頭應下。正當鍾晚以為他們會就此離去時,李星垂忽然道:「聽聞西北戰亂已起,臣不才,願請纓出征,驅除北狄。」
這回連看上去脾氣很好的皇帝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見過要兵權的,但沒見過要得這麼直接的。更何況,誰都知道當初李星垂金榜題名后,剛封了個翰林院編修,官沒做兩天,便重傷失蹤,實在是沒什麼政績。
正當鍾晚以為皇帝要發怒時,後者竟語氣未變,溫和地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李卿的報國之心,朕都看在眼裡。你的文韜武略,來日必有用武之地。」
直到走出皇宮上了馬車,鍾晚都還處於震驚當中。他本以為,李星垂既能如此得寵,除了有才華之外,一定很懂得如何討上位者的歡心。沒想到他就跟個棒槌一樣,說話都不經過思考,句句都在挑戰皇帝的耐心,陳朝的統治階級真的都這麼善解人意么?
鍾晚實在是憂心,也顧不得去想原主和李星垂關係究竟如何。他看了眼悠然把玩著腰間玉佩的探花郎,考慮到馬車的隔音可能不會很好,便稍微湊近一些,問:「李……大人,你方才請纓出征,就不怕皇上猜忌於你么?」
李星垂先是被他的稱呼惹惱,可下一秒,熟悉的氣息便忽然靠了過來,他滿意之極,又想逗逗鍾晚,便擺出疑惑的神色,道:「阿晚,你從前都叫我星垂的。」
那一剎那,鍾晚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他調整著猛然僵住的面部,結結巴巴地道:「是、是么,星、星垂……」
貓主子貓心大悅,心想果然隨從的調|教相當重要。照這個進度走下去,收服蠢蛋帶進妖境指日可待。
鍾晚小心翼翼地撩起窗帷看了看馬車外,見侍衛們目不斜視,鬆了口氣,道:「若現下不方便,可以等回府以後,再告知我。」
李星垂被他謹小慎微的模樣逗樂,施了個法術隔絕了馬車內外的聲音,低頭在鍾晚已經縮回去的腦袋邊沉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不是長,是很長很長,得從有一隻天賦異稟的貓妖二十二年前在妖境降生開始說起。
耳邊呼出的熱氣令鍾晚尷尬不已,可剛剛在馬車內發起悄悄話的本來就是自己,此時也不能怪李星垂的動作太過親密。他忙點點頭,「回去再說,回去再說。」
鍾晚避之不及的模樣,忽然讓李星垂想起在盈滿村時,一板一眼教導三黃的他。那時候明明膽子挺大的,還會威脅罰三黃三天不許吃飯,現如今膽子竟這麼小,真是個見風使舵的傢伙。他笑了笑,很自然地抬手揉了把鍾晚的頭髮。
鍾晚立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裡叫苦不迭。原主和李星垂的關係竟這樣好,交朋友就不能交低調一點的人么。
說是要回去之後說請纓出征的事,可一到王府,李星垂就被安王帶走了,說是京都的舊識們都聽說了他回來的消息,紛紛相邀。
接連幾天,這兩人都早出晚歸的。鍾晚雖憂心前途,很想問李星垂對自己的事有何打算,卻連個人影都見不著,繞是他再小心翼翼,也悶得發慌,很想出去走走。
有一日,鍾晚下了決心,夜裡無論如何也得等李星垂回來,便不顧丫鬟的勸阻,跑到他住的院子里苦等。
白日里無事可干,除了睡覺就是逛花園,鍾晚的精神頭很足。不過自穿到陳朝以來,他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忽然要熬夜,身體還是有些不舒服。
子時剛過,鍾晚遠遠看見李星垂由小廝扶著進了院子,忙跑上去幫忙。
他沒想到以安王如此尊貴的身份,跟他一起出去還會被灌酒,看來今晚是說不上話了。
李星垂本是靠在小廝身上,鍾晚一扶,他立刻順勢一倒,臉貼在鍾晚的肩膀上。淡淡的酒氣彌散開來,卻沒有鍾晚想象中那麼刺鼻。
他家是教師家庭,父母既不喜歡喝酒,也不需要應酬。鍾晚自己除了打遊戲以外沒什麼別的嗜好,也沒有體會過喝醉酒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看李星垂不吵不鬧的,酒品似乎不錯,但鍾晚不敢冒險,認為還是讓有經驗的人來處理比較好。
正蹭得開心的貓主子察覺到鍾晚正把他往另一邊推,本就有些煩躁的心情越是不佳起來。鍾晚不扶他,他偏要貼在他身上,看誰能扒開。
更深露重,鍾晚也不想一直在這兒吹風,只得和小廝一同扶著李星垂進屋。他照著這些日子積累起的經驗,喚丫鬟進屋伺候,誰知被叫進來的丫鬟卻面露難色,甚至跪在地上請罪:「鍾公子,不是奴婢推諉,實在是往日里李大人叮囑過,不許奴婢們近身伺候。」
他都喝醉了,知道什麼!
鍾晚想是想,卻不好說出來為難這小丫鬟,只得讓她和惶恐的小廝都退下去。
「若是你掙扎的話,就怪不得我了。」鍾晚撂下話,擼起袖子準備替李星垂把外袍脫下。本以為碰他會有多嚴重的後果,誰知這探花郎竟然還蠻聽話,讓抬手就抬手。就是骨頭有點軟,立不起來,一定要靠在他身上。
李星垂下巴擱在鍾晚肩上,唇畔的笑怎麼都壓不下去。貓咪都是喜歡被人服侍的,他也不例外。只不過在高傲的貓主子看來,服侍的人必須得合心意,否則就會像長跳蚤一樣難受。
鍾晚好不容易把李星垂剝得只剩中衣,正想把他放到床榻上,卻發現腰身不知何時被李星垂鬆鬆地圈住,近一分可以,退一步卻是不行。
「李星垂,李星垂,快醒醒!」折騰了這老半天,鍾晚的態度實在溫柔不起來。他右手越過李星垂的後背,伸到肩窩處使勁兒拍他的臉。
貓主子沒法兒再裝蒜,只得假裝醉醺醺地半睜開眼,叫了聲「阿晚」,表示自己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再接著閉上眼裝暈。
「這以前得是收拾了多少爛攤子……」鍾晚本是在抱怨原主,李星垂卻以為他是想起了過去照顧三黃的事情,心裡一激動,把人一推,整個人壓了上去。
鍾晚腦袋裡轟的一聲,隔著李星垂雙臂撐出來的距離,望向那雙無比清明的貓瞳,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這傢伙在裝醉,而是——
原主和他……居然是這種關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