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12.12
?別懵圈,十二小時后替換成正文,么么噠~
這北地夏國的風俗和南邊以儒教治國的晉國完全不同,男女大防看得輕,女子不僅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可以左右家中一切事務。皇后和皇帝一起參政,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今日一起狩獵,也是帝后相偕的明證。
午後,氈帳里的人開開心心分食著獵到的鹿肉,烤得香噴噴的,簡單地撒點鹽巴和香料,嫩得出汁,帶著鹿肉本身的鮮甜,格外好吃。完顏綽吃飽了,卻不想午睡。上午她沒有一展身手的機會,心裡痒痒的,見午後寧靜,圈起來的偌大圍場沉浸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野草野花一派生機,便套上鹿皮小靴,拿著自己的弓箭,到后林的僻靜處想打兩隻雉鳥。
山陰處的土地還凍得挺硬,一隻長尾巴的雄雉跳躍著在林間尋找草籽,完顏綽心痒痒的,悄悄拈弓搭箭,對準了雄雉的胸脯。還沒放箭,她的腰突然被誰抱住了,嚇得差點尖叫起來。捏著拳頭回頭一瞧,倒不由笑了:「怎麼是你?」
身後那人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邊親了一口,笑道:「看你一個人出來,我擔心么。這裡雖然探查過,保不齊有剛睡醒的熊瞎子藏在哪個樹洞裡頭。」
完顏綽推了他一把,笑道:「可不,我當你就是一隻大熊瞎子呢!」
那人愛她的嫵媚,愈發攬著她的腰,在她臉上啄著:「你這是俏罵我。不行,我要罰你!」
完顏綽不由「咯咯」笑起來,邊推他的臉邊說:「胡鬧吧!等給人看見,命都不要了!」
「沒人會看見。這會兒都在歇晌。我叫人盯著御幄呢,聽到布谷鳥的三聲啼鳴,就是陛下或皇後起身了,那時再分開不遲——其他人你就不用操心了,誰敢來管我的閑事?」
完顏綽不再推拒,任他在自己的臉頰和脖子上親吻著,她心裡格外冷靜,除了他急促的呼吸聲外,風吹草動的聲音,草蟲唧唧的聲音,鳥兒撲扇翅膀的聲音……無一不入耳。直到感覺他急吼吼的雙手往裡探了,才推拒著說:「太子爺,這可不好。身份上,我可是庶母!」
太子蕭邑澄悒悒不樂地鬆開手,似是嘟囔了幾句。完顏綽嗔怪道:「你還是多謹慎些吧!」
蕭邑澄長嘆一聲:「可惜他又不珍惜你,這樣一塊美玉,也不知他怎麼捨得一直把你晾著!真是占著茅——」
完顏綽心知道俗語是什麼,「呸」了一聲,板下臉正想說什麼,突然目光一凜,尖叫了一聲又捂住嘴:「熊……熊瞎子!」
蕭邑澄抬頭一看,頓時臉都白了:一隻冬眠剛剛睡醒的黑熊,慢悠悠四腳著地爬行著,一冬天的煎熬,熊精瘦精瘦的,肚子都是癟的,鼻子順著風向嗅著。完顏綽捏著手裡的弓箭,止不住雙手還在顫抖。熊鼻子靈敏,似乎發現了他們倆,朝著他們躲藏的松樹走過來,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近於跑,完顏綽拉圓弓箭,對手忙腳亂還在掏箭的蕭邑澄說:「我來引開,太子快走!」
蕭邑澄又是感激,又是不舍,可此時不是綿綿地說話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枝白羽箭突然從樹林另一邊射出來,正中熊的後腿。那熊吃痛,暴怒地人立起來嘶吼了一番,接著轉身向箭來的地方奔去。瞬間,完顏綽看見一個身影:瘦勁有力,卻面目森然,冷冷朝她瞥了一眼,便轉身而逃——她只見過他一面,卻因那絢美的一夜,而永遠不會忘記。
王藥行動輕捷,完全不似夏人心目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南蠻子」,他飛速地躍過地上的樹根,掠開頭頂的松枝,繞著彎在林間奔跑,轉眼就不見了,而那熊,憤怒地跟著,轉眼也不見了。
完顏綽只覺得胸膛里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愣怔了片刻,便對蕭邑澄道:「快!回去瞧瞧!」
她顧不得身後的太子,拿著弓箭飛跑到自己的馬匹前,解了韁繩,不及緊鞍,就跳了上去,策馬順著王葯和熊的方向追去。未出那片林子,便聽到一陣歡騰聲音,完顏綽上前一看,一群騎裝的侍衛和武臣,正拿著長槊刺著網兜里的一頭黑熊,黑熊掙扎哀嚎,很快血流了一地,鼻息撲扇著死了。大家歡呼一聲,有人還親昵地捶了王葯兩拳,王葯雖然在笑,神色間卻冷淡陰沉。他轉眸看見騎在馬背上的完顏綽,只遙遙一注目,便撇了臉走開,連招呼都不曾打。
完顏綽後來才知道,王葯早在這裡布下了陷阱要逮熊,只沒料到卻遇到他們倆個人在林間偷情。
這日晚上有熊掌,皇帝皇后太子各一份,還有一隻,賜給了在宮裡休息養胎的完顏紓。
回宮后不久,完顏綽聽說太子蕭邑澄遭罰,皇帝親自執鞭,抽得他一脊背的血痕,又叫將太子遣入東宮閉門思過。宮人傳說,皇后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直到太子臉色發白,冷汗如雨,跪得支撐不住身子時,才說:「有過錯該打,妾也不敢攔著。只是陛下喜歡南邊的那些道道,應當知道,南邊的人講究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陛下一頓打把太子打死了,陛下打算再立哪一個?」
皇帝氣得拿鞭子指指兒子,又指指皇后,最後將鞭子一把擲在地上,跺著腳說:「就是你一向慣出來的!」拂袖而去。
完顏綽被叫進皇后的玉華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玉華宮裡燈火通明,皇后完顏珮表情肅穆,盯著完顏綽半天,才揮退身邊的宮人,對完顏綽一個人道:「太子的事,你可知道?」
完顏綽小心翼翼答道:「不知太子什麼事情惹怒了陛下?我只知道太子受了苦,其他還不怎麼知曉。」
皇后冷冷地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才說:「太子這頓打是為你挨的,你可知道?」
完顏綽目光一跳,驚惶地抬頭說:「姑母!這話從何說起?!」
皇后冷笑著看著完顏綽,好半天才說:「你妹妹完顏紓,一直以來就不大肯聽話,一心求寵,葯也不肯吃——只當著我要害她!現在她肚子里有了胎了,愈發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居然想動搖國本!她對陛下進讒,說太子與你不清不楚的,叫陛下詳查。陛下將信將疑,旁敲側擊地問太子,誰知那個痴子,居然直言不諱說『父皇不珍惜淑儀,不如賜給兒子。』你說陛下哪有不動怒的?」
完顏綽驚得冷汗都要下來。太子有皇后護著,她呢?文妃的封號還沒到手,只怕先要賜白綾了。「姑母!我和太子是清白的!」完顏綽跪倒在皇後腳下,哀哀地求道,「姑母,救我!」
皇后的面色柔和了好多,彎腰扶起完顏綽:「好孩子,我斷不會讓你這樣的老實孩子吃虧!只是你自己的親妹妹,你舍不捨得?」
完顏綽默然了,她和妹妹是一母所生,父親的嫡女共有三個,她們姊妹進了宮,成了皇帝的妃嬪,還有一個妹妹則嫁給皇后次子——海西王為正妃。三姐妹從小感情甚篤,一起讀書玩耍,一起學繡花裁衣,一起學琴棋書畫。
姑母問她舍不捨得?
完顏綽突然苦苦一笑:「姑母,她竟然說這樣的讒言來栽害太子和我……她都捨得我了!我是她嫡嫡親的姐姐啊……」低頭垂淚,再不發一言。
而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她都捨得,我有什麼不捨得?
皇后滿意地笑了笑,握著完顏綽的手:「這樣就好辦了。」
完顏綽哭得泣不成聲,驚懼萬分,誰都不以為這是裝的。
而皇帝去世前的那個中午,還喜笑盈盈地到完顏紓所在玉雉宮看望小腹微隆的愛妃,喝了玉雉宮奉上的奶酒,晚上就腹痛不止,御醫束手無策,倒是皇后完顏珮,親自到皇帝御榻之前,陪伴到天明皇帝身亡為止。
完顏珮哭得滿臉淚痕,行事卻還和以往一樣果斷老辣:皇帝剛剛咽氣,消息即被封鎖,宮中侍衛立刻得到皇后懿旨,在各處執刀戈防守,皇太子蕭邑澄帶東宮親衛在宮外候命,而幾名御醫和皇後宮里的老宮女們一起,沿著皇帝昨日所經過的一切地方,一草一木、一湯一飯,都仔仔細細檢查過去。
一群人到得玉雉宮時,還不知情況的姐妹倆正在一起閑話,幸福洋溢在臉上的完顏紓,還指著姐姐頭上的玉簪說:「姐姐,你這玉不好,趕明兒我挑個好的給你用。陛下如今賜下的東西太多,我都來不及用呢!」嬌憨中似乎帶著姐妹間的親愛,也似乎帶著驕傲的挑釁。完顏綽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妹妹的肚子,悄聲說:「難道你竟不用吃藥?」
完顏紓笑道:「陛下許我不要吃藥的呀!」又道:「女人家,沒個孩子傍身,姐姐真的以為為社稷立功有用?」她到底還年輕,目光一閃一閃,射出一些輕蔑的毒意,還好心似的反過來勸道:「姐姐,你也別傻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姐妹才是一體,你生生地被那人壓制了那麼多年,心裡就沒點委屈?……」
話還沒有說完,玉雉宮的宮門就被御醫和皇后那裡的老宮女推開了。完顏綽驚詫地緩緩站起來,而大肚子的完顏紓皺著眉,坐在椅子上一絲都沒有動彈。
老宮女笑道:「宮裡出了點事,皇后吩咐,為宮裡各位姐妹的安全,各處仔細搜一搜,也去去疑。」
完顏紓冷笑道:「宮裡丟什麼緊要東西了么?你們放心,我這裡是陛下昨日才來的,各處關防自然做得好,不需要你們瞎操心。」
老宮女口裡唯唯諾諾地稱是,而眼風一使,跟著她的人已經緩步進入了玉雉宮的各處,整整查找了半個時辰。眼見完顏紓不耐煩要發脾氣了,老宮女還是好言好氣地勸說:「昭儀莫怪老奴無禮,實在是陛下常常要來,不能不格外仔細著——」
話還沒有說完,因為裡面匆匆走出的御醫,手裡捧著一些粉末,眼睛亮得灼人:「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個!」
「這是什麼?」完顏紓好奇地問。
老宮女已然變了一副腔調,吃驚打怪地說:「原來陛下是在這裡中毒身死的!」
外頭呼啦啦衝進來一群人,把玉雉宮的宮女宦官全部綁了出來,對大著肚子的昭儀不能粗魯動手,但也由四五個人圍著。完顏紓這才知道自己中了計,連冤枉都呼喊不出來,好一會兒才護著肚子,冷笑著環顧了一圈:「原來栽贓到我頭上來了!我肚子里是陛下的骨血,是不是也打算一道處置掉了?!」
她的問題如同落入不見底的深淵,沒有人理睬,也沒有人回答。
大家忙碌了一陣,玉雉宮被封了起來,獨自關在宮門裡的昭儀完顏紓每日的生活變得極其單調,靠聽著外頭的動靜來打發日頭初升到日頭落下的漫長時光。外頭做法事念經的聲音遙遙地傳來,梵音原本空靈,此刻卻像催命的毒咒。完顏紓倚著門框坐著,沒幾天就瘦了一大圈,遙遙地似乎有誰過來,她也半天都沒認出來,只等的人的影子擋住了她面前的光了,她才抬起頭:「姐姐?」
完顏綽同情地看著妹妹頂著一頭雞窩似的亂髮,目光遲滯得現在才看見她。她隔著新釘的木柵欄,伸手摸了摸完顏紓的鬢角,嘆息了一聲才問:「受苦了吧?吃喝是不是也供應得不好?我給你帶了些吃的來。」她把一個藤編的食盒推了進去。
完顏紓像見了鬼一樣,猛地把食盒推開老遠。
完顏綽耐心地勸她:「我這裡的東西乾淨,不信,你拿銀針試一試便知。阿鴻,你想想,現在誰要殺你,哪裡用得到這麼麻煩的法子?」
完顏紓抬起一雙美麗的杏核眼,她原本眼神清澈,睫毛長得跟羽毛扇子似的,現在卻因為眼白里絲絲的紅血絲,而目光渾濁起來。她瞪著姐姐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說:「姐姐,我被關在這裡好沒道理。你想想,陛下在,我是受寵的昭儀,他還說了,等姐姐封文妃之後,我一生孩子,不論男女,也封我為妃,才顯得公平。封號他都想好了,但一個『淑』字,說,也就我配用;他若在,我生的孩子雖然當不上太子,可一個郡王總是跑不了的,就算是庶子吧,將來也有好大的封邑,可以讓我享受一個母親的福祉;可他若不在了,我又有什麼好處?後宮里,我又沒有權,又沒有人,前朝里,姓完顏的又不是非要幫我,太子也不是我生的,我也動搖不了……如果是我乾的,我圖什麼?」
完顏綽好久好久才說話,帶著她一貫的笑意:「妹妹,你是個聰明孩子,就是急躁了些。從小爹爹就這麼說呢!」
完顏紓的表情有些狂躁起來,隔著柵欄去拉完顏綽的手,但完顏綽閃得快,她只拉到了一截袖子,亦死死拽住不放,口裡道:「我這裡的人,都是我一手挑選的,日常也從不虧負他們,他們也都算得上可靠吧。那麼,誰要害我?誰又能害我?」
完顏綽目光絲毫未變,笑微微地看著妹妹,等她自己發現,等她自己說。完顏紓聰明一世,卻在最得寵的當口栽了跟頭,她瞪著眼睛,瞪得裡頭的紅絲變得更加清晰分明,眸子中打著轉兒的淚光,也使她的目光愈發渾濁。她終於閉上咄咄逼人的眼睛,淚珠從眼角滾了下來,低聲喃喃道:「報應!都是報應!」旋即又睜開眼睛,嘲諷地看著完顏綽:「姐姐,你又信不信因果?信不信報應?」
完顏綽笑意微微的表情略僵了僵,緩緩地搖搖頭。
完顏紓看著她:「那麼姐姐的後路是什麼?大夏的嬪妃,無非是三條路:西苑寡居,陵園念經,隨葬先帝。你呢?選哪條?」
哪條都不好過!完顏紓愈發覺得姐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咯咯」笑了起來:「姐姐,要是我們一起,只要肯慢慢等,等我生下孩子,等他長大,說不定……」
她話還沒有說完,完顏綽低頭微笑道:「我呢,八字兒還沒一撇。皇太子——哦不,已經繼位了,就差柴燎告天——說收繼婚是國朝的舊俗,怕漢人笑話啥?人就這一輩子,最難求的,不過是個知己。」她轉眸,撇過臉看著妹妹,含羞笑道:「妹妹向陛下告狀,告得歪打正著,我還不知要不要謝媒呢!」
原來她都知道,原來這才是自己的報應!完顏紓只覺得骨頭縫裡都發冷,怔怔地聽著完顏綽繼續說著:「妹妹別怕,人就這一輩子,賭命呢,也算是對得起自己。喏,食盒裡是你最愛吃的幾味小菜和點心,我特地為你做的,嘗嘗口味好不好。要好呢,我下次來你再告訴我,我再給你做。咱們親姐妹,若是這點互相的關愛都沒有,也枉是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
聰明而無情,美艷而狠毒。完顏紓從來只覺得姐姐在先帝和皇後面前總是一臉畏畏縮縮的小媳婦樣兒,今日才終於明白這樣評價的由來。眼見她的手慢慢抽離,就要離開了,完顏紓涕淚縱橫地死死拽住了那柔滑的白綢袖口:「姐姐!姐姐!阿娘說,我們姐妹自小最像,自小最親。如今我賭輸了,誰都不怪。只求姐姐念在我是個母親的份兒上,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再死!」
完顏綽頓了頓步子,回望著完顏紓,目光卻有些失焦。完顏紓跪在地上,驚懼地拉著姐姐的袖口,唯恐失去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姐姐!我若不在了,他和你的血緣最親,他就是你的孩子啊!」
完顏綽終於目光著力地看著妹妹,低聲道:「我儘力!」
她沿著宮中掛著無數藍白幔子的御道,一步懶似一步地往自己所居的青鸞宮而去,眶子里不時覺得熱滾滾的,心裡卻冷冰冰的,她不得不時不時抬起頭,把那些**辣的液體灌回到眼眶裡去。到了青鸞宮,門上亦是這樣冰白色的一片肅穆,她看著宮門口跪著遙祭的宮女和宦官,凄凄喚了聲「先帝!」才讓珠淚滾滾而下。
悲戚的先帝妃子被抹著眼淚的宮女扶掖著、勸解著,步伐凌亂地到了後頭寢宮,然後才重新變作日常氣定神閑的模樣。寢宮窗下的條案上,擺著一幅畫,墨綠的葉片中,盛放著一朵朵粉紫色柔嫩的花,喇叭形低垂的花簇,含羞似的帶著一滴滴露水。畫作勾線流暢,渲染細緻,栩栩如生。完顏綽指了指左上的一片:「今日就這裡吧。細緻些,不用急。」
有一輩子呢,可以慢慢來。她想著。
阿菩仔細看了看畫兒,取來一個布包,裡頭大大小小、粗粗細細幾十根銀針。她點起燭火,裹著手慢慢炙烤著這些銀針,針頭漸漸發紅變亮,璀璨奪目。
阿菩隨口問:「這花真是好看。叫什麼名字?」
完顏綽撫了撫粉嫩的花朵,說:「曼陀羅,它叫曼陀羅。它嬌嫩好看,也垂著頭不張揚。不過,懂醫藥的人就知道,這花兒里,能提煉出麻醉人的劇毒,誤食的人會在昏睡中做無窮的美夢,彷彿到了書中所說的極樂世界一般,然後就——」她頓了頓,勾起一邊唇角,笑得詭異。
午後,氈帳里的人開開心心分食著獵到的鹿肉,烤得香噴噴的,簡單地撒點鹽巴和香料,嫩得出汁,帶著鹿肉本身的鮮甜,格外好吃。完顏綽吃飽了,卻不想午睡。上午她沒有一展身手的機會,心裡痒痒的,見午後寧靜,圈起來的偌大圍場沉浸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野草野花一派生機,便套上鹿皮小靴,拿著自己的弓箭,到后林的僻靜處想打兩隻雉鳥。
山陰處的土地還凍得挺硬,一隻長尾巴的雄雉跳躍著在林間尋找草籽,完顏綽心痒痒的,悄悄拈弓搭箭,對準了雄雉的胸脯。還沒放箭,她的腰突然被誰抱住了,嚇得差點尖叫起來。捏著拳頭回頭一瞧,倒不由笑了:「怎麼是你?」
身後那人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邊親了一口,笑道:「看你一個人出來,我擔心么。這裡雖然探查過,保不齊有剛睡醒的熊瞎子藏在哪個樹洞裡頭。」
完顏綽推了他一把,笑道:「可不,我當你就是一隻大熊瞎子呢!」
那人愛她的嫵媚,愈發攬著她的腰,在她臉上啄著:「你這是俏罵我。不行,我要罰你!」
完顏綽不由「咯咯」笑起來,邊推他的臉邊說:「胡鬧吧!等給人看見,命都不要了!」
「沒人會看見。這會兒都在歇晌。我叫人盯著御幄呢,聽到布谷鳥的三聲啼鳴,就是陛下或皇後起身了,那時再分開不遲——其他人你就不用操心了,誰敢來管我的閑事?」
完顏綽不再推拒,任他在自己的臉頰和脖子上親吻著,她心裡格外冷靜,除了他急促的呼吸聲外,風吹草動的聲音,草蟲唧唧的聲音,鳥兒撲扇翅膀的聲音……無一不入耳。直到感覺他急吼吼的雙手往裡探了,才推拒著說:「太子爺,這可不好。身份上,我可是庶母!」
太子蕭邑澄悒悒不樂地鬆開手,似是嘟囔了幾句。完顏綽嗔怪道:「你還是多謹慎些吧!」
蕭邑澄長嘆一聲:「可惜他又不珍惜你,這樣一塊美玉,也不知他怎麼捨得一直把你晾著!真是占著茅——」
完顏綽心知道俗語是什麼,「呸」了一聲,板下臉正想說什麼,突然目光一凜,尖叫了一聲又捂住嘴:「熊……熊瞎子!」
蕭邑澄抬頭一看,頓時臉都白了:一隻冬眠剛剛睡醒的黑熊,慢悠悠四腳著地爬行著,一冬天的煎熬,熊精瘦精瘦的,肚子都是癟的,鼻子順著風向嗅著。完顏綽捏著手裡的弓箭,止不住雙手還在顫抖。熊鼻子靈敏,似乎發現了他們倆,朝著他們躲藏的松樹走過來,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近於跑,完顏綽拉圓弓箭,對手忙腳亂還在掏箭的蕭邑澄說:「我來引開,太子快走!」
蕭邑澄又是感激,又是不舍,可此時不是綿綿地說話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枝白羽箭突然從樹林另一邊射出來,正中熊的後腿。那熊吃痛,暴怒地人立起來嘶吼了一番,接著轉身向箭來的地方奔去。瞬間,完顏綽看見一個身影:瘦勁有力,卻面目森然,冷冷朝她瞥了一眼,便轉身而逃——她只見過他一面,卻因那絢美的一夜,而永遠不會忘記。
王藥行動輕捷,完全不似夏人心目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南蠻子」,他飛速地躍過地上的樹根,掠開頭頂的松枝,繞著彎在林間奔跑,轉眼就不見了,而那熊,憤怒地跟著,轉眼也不見了。
完顏綽只覺得胸膛里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愣怔了片刻,便對蕭邑澄道:「快!回去瞧瞧!」
她顧不得身後的太子,拿著弓箭飛跑到自己的馬匹前,解了韁繩,不及緊鞍,就跳了上去,策馬順著王葯和熊的方向追去。未出那片林子,便聽到一陣歡騰聲音,完顏綽上前一看,一群騎裝的侍衛和武臣,正拿著長槊刺著網兜里的一頭黑熊,黑熊掙扎哀嚎,很快血流了一地,鼻息撲扇著死了。大家歡呼一聲,有人還親昵地捶了王葯兩拳,王葯雖然在笑,神色間卻冷淡陰沉。他轉眸看見騎在馬背上的完顏綽,只遙遙一注目,便撇了臉走開,連招呼都不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