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少
滄琅山上有個匪寨,聚集了一幫烏合之眾,在兩國交界處為非作歹。當年四國與鳳陽女帝定下的百年之約也還剩不了多少年了,如今時局又是撲朔迷離。朝廷都管不過來的事情,他壓根也懶得操心。可是此刻他又改變了主意。
他駐足回身,又好氣又好笑的看向身後十步開外緊跟著他不放的女孩。他停下,她便停下,也不說話,只負手立在春風陽光里朝他甜甜的笑。
他想,如果兩人未曾相識,她會不會碰到那些流匪,會不會被擄受傷?想來那些流匪還是連根拔盡的好,天下太平!
「你跟著我做什麼?」他耐著性子,好言好語的問。
「你不是上山剿匪嗎?我幫你呀。」她眉眼彎彎的笑,身旁蹲著的白虎為了有所表示居然還嗷嗚了一聲,似乎十分樂意同往。
「你只需要安安全全下山便算是幫我的忙了。」他嘆氣,不曉得這小小姑娘是真的膽大,還是不知世道險惡。她看上去也不過十歲左右,該是在家受盡父母呵寵,何至於要跟著他去冒險。
居然如此看扁她??女孩大眼一轉,手指繞上垂在肩頭的絲帶,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似在自言自語的說道:「既然不願人跟著,那我改道好了,反正也不是華山。」說罷,她矮身摸了摸白虎的額頭,對它說,「人家不願我們跟著,我們換地兒走吧。」
「等一下。」見她轉身要走,他急呼出聲,聲音由於惶急而失卻素日沉著。
她旋身回望,陽光烈潑潑的照耀在她笑意盎然的臉上,讓人一陣目眩,她笑嘻嘻的問,「少俠,又有何指教?」
「算了,你就跟著我吧。」他對她簡直莫可奈何,只能妥協。與其讓她冒冒然的闖入匪寨,不知會碰到何種危險,不如將她帶在身邊,凡事有他照拂一二,應不會有所差池。
「可不要勉強哦。」這小丫頭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也不知是哪家的混世小魔王。
「不勉強。」他幾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替她捋整額前有些亂了的碎發,指尖輕撫過她額上那點赤血硃紅色,驀然竟覺得有點滾燙,他笑謔道:「到時候可不要嚇得哭鼻子。」
女孩睜大眼瞪著他,覺得他講了個大笑話似得,「我才不是小孩子,還哭鼻子!」
「到時候自己機靈點,別落單,也別離我太近,找個安全的角落站了,知道嗎?」他諄諄叮囑,猶似對她百般不放心。
「恩,恩,好的,一定不給你惹麻煩。」她卻忙不迭的一一應下。
「那走吧。」他很滿意她的態度,轉身跨步往上先行,她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不時左右張望山中鬱鬱蔥蔥的高木喬林,那滿目毓秀的風景讓人瞧著就心曠神怡。她悠閑的姿態彷佛踏青郊遊,哪像是要去赴一場腥風血雨。
徒步行走了半個時辰光景,轉過一個彎口,便能看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個的草台寨子,錯落有致的滿布山頭,也數不真切有多少。
寨門就在面前,門口空落落的沒有人值守,外圍也無人巡戒,往內寨里眺目一望,並不見一個人,想必那幾個逃上山的莾匪帶了訊息。此處若非人去樓空,便是暗伏殺機了。
「你站在這裡別動,無論發生何事都別出來。」他帶她走到最外圍的一間草屋下,背後靠著一棵大樹,應該還算安全。
她乖巧的點了點頭,伸手踮腳在他肩頭似模似樣的拍了拍,「少俠,你也小心呀。」她身畔白虎已經懶洋洋的伏卧了下來,張嘴打著哈欠。
他笑了聲,望著她的目光柔軟,穩穩道出一個「好」字。
寨子內有個頗大的場地,中間堆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谷糧,周圍屋舍都是門扉緊閉,無一絲動靜。他步子踏的很慢,衣袂迎風微卷,十五歲的少年身材並不高壯,行止卻是翩翩優雅,自內而外透出一股澹定從容。
他目光輕掠一瞥就看透了此間布局機巧,疑布空城,暗藏伏殺這種伎倆,實在被人玩的爛透了。他忽然停步,靜靜站立在場中央,竟不再上前,無聲中殺氣蔓延。
終究還是有人先耐不住了,鐵失金鉤在日光下反耀,一支勁羽破風襲面而來。僅僅這一絲破綻就夠他看的清清楚楚了,他身子略傾,輕而易舉的避過。緊接而至的是漫天箭雨,躲在屋脊上暗藏許久的弓箭手發動攻勢,恨不能將場中男子射作刺蝟。
他漫不經心的笑,足尖一點凌空飛躍,右手一揚,幾道勁氣疾出,瞬時斃命四人。本就是莾匪流寇之輩,弓箭儲備也不多,一波過去,這勢頭便氣竭了。
「嚇,好功夫。」女孩躲在一旁暗暗為他鼓掌,方才自顧忙著救人,壓根沒看他如何出手,此刻才見到。還有他用以攻擊的暗器居然是一粒粒小如指甲蓋大小的金豆,「真是豪闊!」她嘖聲一嘆。
在她暗嘆間,從四面八方又湧出不少人,各個體寬腰圓,身材健碩,提著大刀就向那少年迫去。
他的功夫是極好的,進退攻守都是從容不迫,那些流匪人多也占不了任何便宜,反而在他手下折損愈多。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覺一股殺意襲來,瞬間已經迫至眼前,甚至連白虎都感覺到危險倏然站立起來,虎背拱起做出防禦姿勢。她手腕在袖中一轉,五指捏出一個起勢,泰定面對將至的危險。
暗藏屋頂的弓箭手有人發現了她的蹤跡,一箭偷襲射來,眼看就要命中,卻見那應和眾人纏鬥的少年,旋身左手飛擲,一柄紫玉長笛從袖中疾飛而出,笛尾吊墜的一枚金線蝴蝶在空中轉出絢爛軌跡。一擊便將那箭矢折斷,長笛與那支斷箭一同落在她面前二步開外。
她走上前將玉笛拾起,不由細看了幾眼,那枚金蝴蝶如此栩栩如生,好似真的要振翅飛天。
「要變天了呢。」她喃喃自語,抬頭看了看天色,方才還是風和日麗,此刻不知從何處飄來一朵烏黑沉沉的雲,周圍的風也大了,似乎有場大雨正在醞釀。
她左手握著玉笛,右手一揚,從袖底抖出一柄貼香吊穗的檀扇,五指一錯,「啪」的一聲打開扇面,雕空鏤花的檀木上,鳳首銜珠,羽翅飛揚,鳳尾逶迤千里,正是一隻脫飛於浴火烈焰中的鳳凰。
她身形一動,飛上一旁的屋頂,果然見兩個落網之魚。她右手一揮,扇底盪出勁風……
底下流寇賊匪被他拾掇的差不多,藏身屋上的也被她一一揪出,兩人配合默契,將此處掃蕩的乾乾淨淨。
這處寨子頗大,也不知是否傾巢出動,或有走漏也說不定。她瞧旁邊有根兩丈多高的木樁,踏著屋頂便飛躍了上去,登高遠眺,正好將此處屋舍布置盡收眼底。
他站在底下,仰目看她立在高處,凝目肅容望著遠方,那容色雖還稚嫩,但隱約可見未來的傾國之色。風聲迴旋,驚雷鳴動穿掠雲層,暗色愈濃,唯有她手上玉笛綴著的蝴蝶光華瀲灧,金光熠熠。
「哎!那還有人。」她忽然一指點上不遠處半山腰的另一處寨子,話剛落,人已經輕躍飛出。他不敢稍遲的緊緊跟了上去。而那隻坐在一旁由始至終都在看戲的白虎,伸出爪子舔了舔后,不緊不慢的邁著步子朝寨子里走去,跟上兩人。
偌大的匪寨被兩人攪得天翻地覆,那些不死的也逃的七七八八了,剩下一些女子壯漢是早些被劫掠來的普通百姓,兩人搜了寨內不少銀錢分給諸人,這些人是怕極了這處狼窩,也不怕大雨將至得了錢后紛紛擇路下山回家,片刻也不願多呆。
剛收拾好,傾盆大雨兜頭倒下,山林中的雨勢不同城鎮平原,那下起來彷佛潑下了整條江河。兩人也沒打算冒雨下山,便找了個屋子躲雨。
白虎像是瞌睡打飽了,閑來無事又纏著少年磨蹭,雙爪抱合住他大腿,伸著大腦袋就去頂他的腰,似乎要他陪自己玩。
他失笑不已,真是瞧不出這隻方才還威風凜凜的森林猛主,轉個身就變成了愛嬌的貓咪,一點猛獸的自覺都無。
「自己玩去。」他低下聲,一手在它鼻尖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一隻活靈活現的蝴蝶自他指尖翩翩飛舞而出,在空中繞了圈后,停在了白虎的鼻尖上,所飛過處尤帶一絲藍色熒光痕迹。白虎抖了抖鬍鬚,一爪拍向蝴蝶,蝴蝶輕盈的飛開,它好奇不迭的又一掌揮去。
他就這麼不著痕迹的將它給支開了,這才得空去看她,卻見她背蹲在屋子一角,不知在做什麼。他走過去,瞧見她抱著一個瓷泥小瓮,大口大口的喝著,像是渴極。
那甘冽芳香從瓮口內幽幽傳出,竟然是上好的潁州大麴。他倏然大驚,一把搶過她雙手合抱的酒瓮,她正一口酒含在口中未來得及咽下,只得鼓著雙頰,瞪眼看他,似在控訴他為何突然搶走她的酒。
「你還那麼小,不可如此喝酒,會傷身。」他義正言辭的教訓她,這烈酒一般成年男子幾杯下肚也未必架得住,她卻將這瓮都喝得快要見了底。
她一口酒咽下,用袖子拭掉唇角酒漬,一臉無辜的笑,「哪有如此不濟,這酒不錯,你要不也嘗嘗?」她盛情相邀他同飲,他卻並不領情。
「我不喝酒。」見她又去勾角落裡用麻繩栓在一起的三個酒罈,他搶先一步,一指就將酒罈勾走讓她撈了空,「你也不準再喝。」
「嚇,平素里師父不讓我沾酒,這次難得出來,又碰見個管我的,哼。」她一言不合就揮掌劈向他胸口,在他傾身側閃的剎那,她變掌成鉤就去撩那三壇酒。
面前的女孩年歲雖小,功夫卻是上乘,根基也是十分紮實,假以時日後不定又是個叱吒江湖的人物,不過此時與他相搏也是沒什麼勝算的。
她拳拳到位,撩足勁頭跟打仇人似得,他卻不願傷她,處處避讓。兩人你來我往的也拆了數十招。她忽然旋身一腳飛踢上他胸口,他輕巧側閃,她眸光卻瞬時豁亮,唇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右手揮動,袖底一把摺扇滑出在掌中張開,扇底勁風一劈掠過,將那栓著酒瓮的麻繩悉數斬斷,她心中大喜,伸手就想去抱酒罈。他卻飛身連踢數腳將那酒瓮踹向門外。
「哎呀,我的酒!」她一聲哀號,飛身撲入雨中想要拯救一瓮是一瓮。
他沒料到她居然那麼執著,只怔了一瞬,立馬跟著飛身撲出,單臂一扯拉了她的衣帶就將她拽到自己身邊。
酒瓮「啪啪啪」的碎在地上,清酒混著雨水在地上蔓延,酒香四溢開來。
兩人一同滾到地上,泥水濺的兩人狼狽不堪,她恨恨的瞪著那個將自己壓制在身下動彈不得的少年,咬牙切齒的怒吼,「你不但小氣還蠻橫!!」
「呵呵,過獎。」他唇上含笑,深眸淺瞳里似乎有什麼氤氳化不開。
「嗷嗚……」一聲虎嘯長鳴突然響起,只見一團白影從兩人頭上掠過,龐大雄壯的身子合撲到地上,頓時濺起地上泥水,蓋得兩人滿頭滿臉。那雙虎爪下似乎掩著什麼東西,它小心翼翼的將鼻子湊上去,一隻蘊著瑩藍光澤的蝴蝶從它爪縫間飛出,撲閃著翅膀遁入漫天大雨中,片刻就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