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無論我們,還是不是夫妻
病房裡白色的百葉窗永遠眯著一雙合不攏的窺眼,在天空大亮的一瞬間,沁出一縷朝陽。
光線落在唐笙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把清淺的睫毛染成淡金。
而白卓寒在她枕邊伏了足有半分鐘,才把這翻來重複了好些氣息的字
拼湊在一起。
濃重的藥水混合著令人窒息的血腥氣,他終於聽得清楚了。
唐笙說的是
「你媽媽……會不會有麻煩?」
白卓寒只覺得胸腔像是被瞬間轟開了一個洞,灌滿冷颼颼的風,嗚咽不止。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只因他根本無法想象如果唐笙醒來,她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到底應該怎麼應答?
他想過她會說『離婚吧』。
那他要不要說好?
他也想過她會說『我永遠不想見到你』。
那他該不該轉身走?
他甚至想過事情的發展可以更狗血一點。她失憶了,又或者她假裝失憶了,進而問出『你是誰』。
那他能不能竊竊地以為自己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可是白卓寒就是做夢也想不到,眼前的女人摒著重生后的第一口新鮮呼吸,吃力地向他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唐笙,你是想逼死我么?
白卓寒別過臉,把眼帘和唇齒同時抿得很緊。
沉默對峙,發酵著彼此怎麼也靠不攏的心跳節拍。
後來,唐笙的手慢慢脫力,從白卓寒的袖口上滑了下去。落在床沿上的時候,輸液瓶反覆震蕩了兩下。
白卓寒深吸一口氣。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一句看似不痛不癢的承諾,承載了他所有的勇氣和責任。
只是當他再次摒住決心去看唐笙反應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闔上了雙眼。
從慘白的臉腮到青紫的唇上,兩滴新鮮的水漬不知什麼時候掉上去的。
唐笙早就已經失血脫水到分泌不出淚水,那是誰的呢?
白卓寒用手擦了下眼睛。還好,她昏過去了,應該什麼也沒看見。
不敢做多餘的動作吵醒她,白卓寒轉身離去。
高斌已經把車開到醫院門口等他了。
拉開後座的車門,白卓寒躋身一入。卻看到早有一人坐在後座一側。香水味熟悉,眉眼裡笑意怯怯又迷離。
高斌從駕駛座上回了回頭,有點無奈地說:「白先生,湯小姐等您好久了。」
湯藍來找他了。穿了一件很清純的白色連衣裙,像五月天里輕盈的紙鳶。
「下去。」
白卓寒已經兩天沒合眼了,此時只想靜靜靠著沉澱的情緒。
多餘的話。他一點力氣都擠不出來。
「卓寒,你……你躲了我幾天了,我……」見白卓寒這般反應,湯藍始料不及地紅了眼圈。那天在酒店,白卓寒丟下挨了一耳光的自己,跟著白葉溪他們奪門而出。
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自己。
「我沒有在躲你,我只是在照顧我的妻子。」白卓寒說。
湯藍哭了,梨花打濕了春雨般的委屈。她像只弄壞了主人沙發的貓一樣蜷在後座的角落,哽哽咽咽起來。
這個有點無賴的相對位置,讓白卓寒就連拖都沒法將她拖下去。要麼就只能踹下去。
「高斌,你先迴避一下。」白卓寒揮揮手,把空間留下。
「卓寒我不要離開你,哪怕……哪怕你留我在身邊做個情人我都願意,別趕我走好不好?這些年,我唯一喜歡過的人就是你啊!我答應你以後我……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求你給我繼續愛你的機會!我會像以前一樣」湯藍湊近了幾分,抓著白卓寒的手,淚水潸然不已。
「阿藍!」
白卓寒推開她不顧一切地撲就。將雙臂伸長到最大的限度,將她按回相對靜止的距離里。
「我很感謝你那些年,在國外時對我的照顧。可是如果我能接受你,一早就接受了。在我心裡。除了唐笙,從來就沒有過第二個女人。
這輩子,我就是與她無緣到死也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絕不會再讓第三個人進入了。
阿藍,你就當我是個混蛋吧。」
「不!我不要!卓寒,我真的不能離開你。這些年我一直規規矩矩地陪在你身邊,從不跟你提任何要求。我只想就這樣看著你就夠了,哪怕你只把我當替身。卓寒,你別不要我……」
湯藍深諳欲擒故縱之道,這些年來,彼此的相處亦是若即若離溫溫水水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白卓寒始終沒有將她歸類為那些庸俗的妖艷賤貨。
可是當她知道自己在攻城略地的最後一瞬。跟死在前面那些炮灰並沒有什麼區別的時候。
多年積壓的宣洩和不甘,讓她整個人再也摒不住醜態。
「卓寒,就算你再愛她又怎樣呢?她心裡根本就沒有你,而我不一樣,我真的可以為你去死的!」
唰一聲紙張裂響,湯藍眼看著一張半巴掌寬的支票從自己眼前飄過。
白卓寒冷目如星:「拿去,數字自己填。」
「卓寒…...你……」
錢是一種侮辱。但有些時候,這樣的侮辱就如是壯士斷腕的決然。
「我說過,你就當我是個混蛋好了。除了錢,我給不了你任何補償。」
「我不要!我不要這些!」湯藍嘶聲力竭地大喊。
唰!
白卓寒又撕了一張下來:「你再這樣,我只能當你是在嫌少。」
兩張冰冷的紙頁被塞進湯藍豐挺的領口下。白卓寒轉過臉,只在倒視鏡里抿出最無情的通牒:「下車。」
湯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撕碎了支票,然後虛弱地縮成一團,依舊不肯挪動。
「我不走!我說什麼都不會走的,有種你就打死我!就像你對她一樣!」
她大概是算準了這個用盡暴力來徒增自己內疚的彆扭男人,恐怕再也不敢有對女人動手的衝動了。
她以為白卓寒還會有最後的修養和心軟。哪怕再抱抱自己,哪怕再說一句帶有溫度的話
只要白卓寒心裡能有她一寸一厘的位置,她都有信心可以重頭燎原!
可是白卓寒不動聲色地盯了她一會,最後淡淡地說:「我不會動你,因為你不是她。我不會像愛她一樣愛你,自然也就不會像傷害她一樣傷害你。」
收回了目光,男人的大手在湯藍的肩膀上拍出最後的告別。然後一推車門跨下地,白卓寒頭也不回地說:「你不走我走,車子送你!」
湯藍最終還是下車。就像被人剝去了身上最後一層遮羞布,即便站在最元氣的陽光里,還是覺得心冷如窖。
看著白卓寒的車絕塵而去,她咬咬牙。最後抹了把糊弄的妝容,攥緊拳身。
湯藍心想:就算把路走回到地平線,她也不覺得自己就該認輸!
*
白家大宅,會客廳。
白瑞方手握一筆耿直的拐杖,正襟危坐於堂。
左邊下來的一排是白家二叔白靖懷,攜妻子盧雲。而白天茹和白天翼這一兒一女分立在他們夫妻兩側。
右邊那廂是白家旁系的一位堂叔,一位堂姑。這兩位長輩的年紀跟白瑞方差不多了。看這個架勢,應該是作為調解公證方而來的。
而趙宜楠獨自一人坐在北邊最角落的一張藤椅上。
只沾小半個臀部,忐忑抖索的樣子彷彿已經意識到大勢已去,恨不得垂頭畫地為牢。
而除了白家的自己人外,斜對面的會客沙發上還坐著三個人。一位律師,兩位警官。都是白老爺子專門叫人請過來的。
「今天的事,想必大家心裡也都有數了。長媳趙宜楠,因婆媳糾紛爭執為由。非法監禁,動用私刑。這個情況,你們覺得該怎麼辦?」
堂叔先說話了,花白的鬍子慢條斯理地抖了兩下。他呷口茶,不緊不慢道:「咱們白家,祖上向來有家有道,有族有譜。自古父教子,婆訓媳本來都是天經地義的。但是現在畢竟早就是法治社會了,就算是遇到再不可調和的矛盾,怎麼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地動手。」
「老哥說得沒錯,」堂姑那頭也開口道,「像早些年姑奶奶打三媳婦那種事,至少也得是證據坐實了是不是?真是作孽……卓寒家的媳婦,我瞧著也像個乖順安分的模樣。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白老太爺哼了一聲:「且不說誤會與否,現在唐笙還在醫院裡躺著。娘家人看了。怎麼可能不追究?宜楠,你倒說說看,這事你打算怎麼解決?」
白瑞方犀利的目光挑在趙宜楠身上,令原本就已經瑟瑟發抖的她更顯狼狽而弱勢。
「我知道……我知道錯了,我……爸,您要罰就罰我吧,可千萬不要遷怒於卓寒!」
「冤有頭債有主,他的賬我回頭再找他算!」白瑞方哼了一聲,龍頭拐杖點了三下地,鬍鬚吹了又吹:「既然你沒有什麼話說,後面的事就公事公辦。如果唐笙娘家的人不依饒。你也只能吃這一官司。
但是你做出這樣的事,白家是留不得你這個媳婦了。
張律師,你起草一份離婚合同,再把那個老兔崽子也給我從巴厘島叫回來一趟!
婚還沒離乾淨就在外面自立門戶,真以為他換個國籍我就拿他沒辦法了么?」
白老爺子口中的兔崽子自然是他的長子白靖瑜。
當初趙宜楠始終不同意離婚,白靖瑜也不啰嗦,徑自離了本家在外面另築愛巢。
老爺子一面氣惱兒子花心,另一面又看在長孫白卓寒尚且未成年的份上。留著趙宜楠的名份,依然以長媳對待。
這一回,趙宜楠把簍子捅得這麼大,老爺子明顯也是不想幫她兜了。
此時趙宜楠慘白著臉色,輕輕點了下頭。她現在唯一可以祈禱的就是白卓寒可以不用被自己的行為連累下去。至於其他的,她什麼都不敢再奢求。
可就在這時,白家二叔可坐不住了。
「爸?難道就這麼算了?」
白瑞方瞪了他一眼:「否則呢?還要株連九族么!只是一點家庭糾紛,誰傷人誰認罪,還嫌鬧大了不夠丟人么!」
他本來就很不待見這個不學無術的小兒子。今天這個事要不是因為風聲埋不住,白老爺子本來也沒想弄這麼大。
他一輩子商場沉浮,看人跟看透視似的。如何瞧不明白這二小子一家就像蒼蠅盯了裂縫的蛋。瞄著白卓寒的後院,一起火就過來澆油哩。
於是白老爺子有心往下壓水花:「你們那點心思,別在我這耍花腔。今天趙宜楠的事也是給你們大家一個警告。都是自家裡人,千萬不要把外面那些喪心病狂的玩到我眼皮子低下。
再讓我在家裡瞧見血,別怪我老爺子拎鑽棺材板也拉你們一個墊背去!」
「可是爸。大嫂做了這樣的事,白家上下都傳開了。公司今早就有人在議論紛紛,說是因為侄媳婦偷了公司的機密。爸,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啊。
您要是不往下追究,那不等於留個人心惶惶的把柄過下半年么?」白靖懷不怎麼甘心,頂著風又加了幾筆追究之意。
「爺爺,我爸說的也有道理啊。」白天茹上前幫腔道:「您也知道,卓寒從結了婚後就不大回家了,跟弟媳的關係也是貌合神離的。
現在突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分明就是他將一個不受寵愛的女人推到公司間諜這樣的罪名上。然後再由自己的媽媽出面動手。他自己倒是無辜無害的,摘個一乾二淨。
爺爺,您就不覺得,這很像是某人的城府么?說不定啊,這份機密的文件就是他監守自盜。唐笙不過是個可憐的替死鬼罷了。」
「你別胡說!卓寒他才不會對公司不利!唐笙是我抓來的,我……我只是懷疑她跟別的男人有染,我怕她對不起卓寒而已!」
聽到白天茹這邊借題發揮到腦洞爆炸,同時夾槍帶棒的句句皆往白卓寒身上扣髒水。趙宜楠跳將起來,聲嘶力竭地爭辯道。
「大娘您可真會避重就輕。」白天茹冷笑道,「您家的媳婦不過是出門跟個異性朋友吃頓飯,您犯得著把她往死里打么?要說沒有別的貓膩,誰信啊。」
「老爺,大少爺回來了!」
隨著管家來報,白卓寒終於現身。
正踩在最激烈的節奏上,他站定大廳中央。一雙疲憊卻不減精神的眸子環顧四周,最後落在趙宜楠身上。
「你來的正好。這件事,你想怎麼說?」白瑞方輕咳了兩聲。
「媽,起來。」白卓寒伸手捉起趙宜楠的胳膊,將她從半跪的狼狽中解脫出來,「做錯了事,就勇敢點承擔。人只能下跪給懺悔,不能屈服於逼威。」
「卓寒……」看到兒子出現的一瞬間,趙宜楠淚流滿面。
她甚至以為白卓寒再也不會原諒她了。餘下的人生就真的再也沒有意義了。
「爺爺,我媽做的錯事,我亦無法全然避責。如果不是我誤會唐笙在先,我媽也不至用這麼極端的手段激化矛盾。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必須要給一個交代出來。
現在距離我任職考察期還有半年。首先,如果爺爺覺得我的任何行為有損公司利益,可以現在就免了我的職。但請讓我保留證明自己清白和能力的權利,我們年底看業績報表說話。
其次,如果爺爺覺得我們敗壞了家門,我甚至也可以帶著我媽離開白家。
就算一無所有,我也不缺重頭再來的勇氣。
我爸能在東南亞的分公司混出風生水起。我一樣可以再創一個白氏聖光分庭而治!
除此之外,一切無中生有的詆毀,請閉上嘴。」
白卓寒轉過頭,白天茹姐弟立刻心虛地別過臉。
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天她們既然敢過來趟這攤渾水,想必手裡不可能不握一點大殺器。
「講幾句冠冕堂皇的大話誰不會!」白天茹冷笑道,「爺爺,這件事如果真的像卓寒說的那麼簡單,只是婆媳矛盾大事化了。那我們又何必揪著家醜往外揚呢?
但是如果您聽了這個的話,恐怕就不會這麼想了。」
說著,白天茹從口袋裡拽出一支錄音筆。手指一按,整個大廳里頓時乍起了滋滋啦啦的音頻
「你說不說?老實說了吧,你故意偷走公司的機密,跟外面不知道哪裡的野男人裡應外合是不是?只要你承認了自己先對不起卓寒,老太爺就不會再遷怒他了。」
「你這樣的女人,我們卓寒要多少有多少。趁早認了罪,對你,對卓寒都好。聽到沒有?」
幾段錄音,將那場血淋淋的景象一筆筆還原在白卓寒的眼前。他聽到唐笙的氣息掩映在呻吟里,每一聲都像是咬著牙綳出來的。
如果眼前這個可悲的女人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他真是恨不得掐死她。
可是眼下,更大的麻煩來源於白瑞方臉頰上青筋暴戾的抽搐。
就連握著拐杖的手,都已經開始顫抖了!
白天茹得意地按下暫停鍵,上前一步直逼趙宜楠那張土色面孔
「爺爺,您聽得清楚了吧。這哪裡是什麼婆媳家庭糾紛,分明就是大娘她在嚴刑逼供啊!
我聽說卓寒在外面有個很相好的姑娘是吧?好像還是個漂亮的模特呢。
他們擔心現在就婚變,會惹您不快,所以想盡一切辦法想讓唐笙先認罪!
爺爺,我就說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吧?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到底該追究誰,又該怎麼追究呢?」
這隻錄音筆,應該是趙宜楠想要逼迫唐笙認罪時留下的。她本意是想要錄下唐笙屈打成招的話,後期再把自己的逼供剪下去。沒想到後來場面一亂,不知丟哪去了。
只不過現在為什麼會在白天茹手上?進而成為攔在白卓寒面前的最大一根荊棘。
白卓寒暫時無力去想這個細節他全部的腦細胞都還焦灼在剛剛那端錄音里。身臨其境的悲愴與絕望,讓他幾乎不敢去想唐笙究竟遭遇了什麼。
然而白瑞方已經氣得臉色大變。縱然顫顫巍巍地起身,卻能一邁三步地沖了上來。動作靈活得簡直不像個年過七旬的老頭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哇!我還當你們真的只是一點糾紛,下手重了些。原來這裡面的門道這麼深,居然都算計到我的頭上來了?
一邊吃著碗里瞧著鍋里,還怕我把你掃地出局?白卓寒,我還真是沒看出來你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你爹雖然混,但至少敢作敢當,敢玩敢認。而你,簡直是歹毒到骨子裡了!」
「爸。事情不是您想得那樣!」眼看著老爺子撩起龍頭拐杖就要往白卓寒身上砸,趙宜楠瘋了一樣護住兒子,一邊哭一邊叫。
「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對唐笙有防備,我對她有偏見。這都是我的主意!爸,這不關卓寒的事啊!」
「媽!你讓開!」白卓寒推開趙宜楠瘋狂的身影,迎著白瑞方的怒火仰起頭來。
「爺爺,這半年來,的確是我多有對不住唐笙的地方。如果您認為我不配做白家的男人,處置就是了。但這件事情另有隱情,誰是賊,誰喊捉賊,早晚有天會水落石出。」
白卓寒的鎮定是威脅給表叔一家看的,但是眼下這個狀況,任何辯解從他口中說出來都只能顯得無力。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敢打你!」白瑞方大怒道,「想當初這門婚事立下的時候,我就告誡過你,既然決定了要對人家負責,就不要做你爹那種爛屁股的混賬事!婚是你要結的,人是你領回家的。沒有人拿槍逼你吧?!
行,你不是有本事凈身出戶么?你滾,滾出白家!活著別說是我的孫子,死了也別想進我們祖墳
我就是把聖光打包賣給投資公司,也不想讓它活在你這種連做人底線都沒有的混賬手裡!」
「爺爺!」
如此激烈的場面,卻蓋不住門外低沉羸弱的一聲輕喚。
當白葉溪扶著唐笙出現在玄關口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
她沒有換下病服,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很長的大衣。
嶙峋的瘦弱晃蕩在裡面,頭髮簡單梳了下,平整地塞在脖頸里。
仔細一點看過去,原來是為了掩蓋身上依然掛著的幾根儀器插管。
而白葉溪手裡拎提著的,血壓儀之類的東西,此時正小心翼翼地盛放在手提包里。
「你……怎麼會起來的!」包括白卓寒在內的所有人,皆驚詫了目光。
「阿笙,」老爺子怔怔地放下舉高在白卓寒頭頂的手杖,一臉狐疑地看著唐笙,「你怎麼會出院的?葉溪,你怎麼能帶她出來!」
「爺爺,我……是來把事情……說清楚的。不怪大姐,是我自己堅持的。」
唐笙靠在白葉溪身上,而大姐早就不忍於視地別過臉去。
每個人只能看到唐笙憔悴的容顏,似乎還有精神來堅持體力。但只有距離她身邊最近的自己才知道,唐笙那寬厚的大衣下,血腥味多重。她每說出一句話后,心跳都在竭盡全力的舒壓。
兩針異丙腎上腺素,一針強杜冷丁。直接刺激著興奮交感神經。才能讓剛剛從鬼門關爬出來的她重新站起來。
那種葯,都是配備給維和野戰部隊的。來確保你即便在一瞬間中了槍,也能堅持著吹響集結號!
白葉溪記得清清楚楚,兩小時前還疼得話都說不完整的唐笙,是怎樣苦苦哀求自己的。
「爺爺,公司合約泄密的事……是我的責任。」唐笙眉目不轉,細軟的聲音柔和在整個大廳正中央,場下頓時鴉雀無聲。
「是我沒能跟姨夫姨媽溝通好,也沒有注意到郵件被人盜取。而我姨
夫為了儘可能迴轉資金,又貪圖對方高出的兩個百分點。不小心上了當,這才把貨出給了第三方。
卓寒知道這件事後很生氣。他以為是我姨夫故意吃兩家。所以跟我鬧了點不愉快而已。
而媽大概是愛子心切,生怕他被人算計。於是把我帶回白家老宅問話。
媽這個人一向心直口快,話說得重了些而已。她只是威脅我一下,並沒有嚴刑逼供的意思。
是我自己害怕挨打,逃跑時從樓梯上跌了下去,被打碎的花瓶弄傷了……」
唐笙把謊言講的很美麗,但在場每一個有智商的人都明白其實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這整件事的散場方式,沒有任何人比身為受害者的唐笙更有資格決定。
老爺子輕咳兩聲,就坡下驢。剛剛的氣頭這會兒消了大半,總不至於真想一鐵棍子把孫子腦袋打開瓢吧?
「你是說。你的郵箱被盜,導致合約泄密?」
「是的爺爺。我剛進公司不久,沒有職場敏感。擅自用公共電腦登陸了私人郵箱,是我顧慮不周。」唐笙舒了一口氣,慢慢攥緊拳頭。她想捉白葉溪的衣角,讓她幫忙再推一點止痛劑。
「卓寒,公司里怎麼會有這麼明目張胆商業間諜!」
「爺爺,我正在查這件事。」
從唐笙進來那一刻起,白卓寒的思緒就沒有跟上這場『審判』的節奏。直到白瑞方突然叫他,才回過魂兒。
「必須給我查清楚!」老爺子拐杖咚一聲點地,全場震懾。
見唐笙差點站立不穩。白瑞方趕緊揮手:「趕緊拿個椅子過來啊!」
「不用了爺爺,我不用的……」
唐笙並非故意矯情,只是她的腰背上都打著護圈,根本就不能折身坐下。
下床的時候都是像殭屍一樣,在護工的攙扶下捧立起來的。
事情逆轉到這個程度,白家二叔那邊坐不住了。眼看著爺爺揪著泄密的事不放,整個事件的惡劣重心都偏到太平洋上去了。
「爺爺!」白天茹急道,「難道這事就這麼算了么!今天壓得下自家的醜聞,明天怎麼堵公司的悠悠之口?難道你希望整個聖光集團的員工,都在議論白總的媽媽把媳婦打到半死么!」
「堂姐。」唐笙轉過臉來,微微一笑,「我說是我自己摔的,就是自己摔的。」
「你別在那裝模作樣了!抬出來的時候命都快沒了!我跟你說唐笙,別以為白家的媳婦那麼好當的,今天我做姐姐的算是捧著良心幫你在這兒討公道,你要是自己作死,以後哭都來不及!」
「您那隻眼睛看到我……命都快沒了?」唐笙攥著白葉溪的手,試著挺了挺身子,「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大家面前么?
不管怎麼說,我現在還是白家的大少奶奶。堂姐您不會是想……讓我在大庭廣眾下驗個傷吧?」
「好了!天茹你也別跟著添亂了!」白瑞方發話,眾人噤聲。
「唐笙,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事情的真相就像你說的那樣么?這一次,老爺子我給你做主,你什麼都不用怕。」
唐笙點頭,微微頷首一笑:「爺爺,這就是真相。請不要再追究了。
家和,萬事才興。白氏有今天的家業,不是一朝一夕而就。請爺爺寬恕媽這一次,不要讓躲在暗處的敵手看了笑話。」
白瑞方看了一眼白卓寒:「你呢?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白卓寒不敢回視,只搖了下頭。
「那好,今天的事,唐笙不願追究,但不表示那些做了錯事的人就不用反省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都好自為之一點!」
老爺子隨即轉向旁邊那兩位,已經坐了兩盞茶功夫的警官。
「二位也看到了,辛苦你們走一趟,實在過意不去。回去替我給張局帶個問候哈。這次,就不麻煩了。」
警察本來就是作陪的,也不多話。客套了幾句,把記錄本都給留下了。
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有唏噓的讚許,也有不甘的嘲弄。
白卓寒過濾了眼中一切風景。可是清淡的目光彷彿施了魔力一樣,這一瞥,唐笙的身子便斜斜傾倒下去
「阿笙!」
「不能抱!」白葉溪推開白卓寒的手,用更專業的手法拉住唐笙身上的護安帶。
白卓寒這才看到,門外停著的,是中心醫院專屬救護車。
兩個醫護人員將擔架床推了過來,白卓寒上手幫忙的時候,才看到唐笙外套下面的病服上,早已被一層又一層的鮮血洇透。
冷汗沿著她冰涼的額角往下落。白葉溪焦急地看著血壓儀,拉開醫藥箱就拽出一支試劑。
「不要……」唐笙痛得已經說不出話了,卻堅持著按下她的手,「不能再打了……」
她已經忍不住要過一針止痛劑了,過量的是用是會給大腦帶來精神性負擔。
「打下去!」白卓寒攥著唐笙的手,咬得唇角滴血,「你為我可以拚命到這種程度,就不能為了我不要再受一點折磨了么!」
可是唐笙卻遊了下眼睛,輕描淡寫地說。
「我不是……為了你。」
她伸了伸手,沖著癱坐在原地發獃的趙宜楠張開嘴。
「媽,我大舅幾年前就癌症去世了,外婆外公也早已不在。
如今的梁家,早已敗落了許多……
而我姨媽,我弟弟……他們一樣遭受過許多身心重創和折磨。
如果你還咽不下當年那口氣,今天,我算是替他們所有人還清了吧……
姨媽和小君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了,請你不要再做為難他們的事。
算是我唯一一次求你……好么?不管怎麼說……我也叫了你半年的媽。無論以後,我與卓寒是不是還做夫妻」
白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