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朱尚宮,」熙淳皺眉道:「這宮人大概是中邪吧?該叫太醫院來瞧瞧,還是叫巫師來瞧瞧呢?」
「不不,奴婢沒有中邪,也沒有瘋,」小嬋連忙辯解,「奴婢真的看見鬼了,是從前姜尚宮的鬼魂!」
「越說越離譜了。」朱尚宮變了臉色,對一旁的宮人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麼?不把她拖下去,由著她胡鬧嗎?」
「公主!公主——」小嬋往前一撲,一把抓住安夏的裙擺,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公主您可大好了?奴婢看見了姜尚宮的鬼魂,您不是曾囑咐奴婢,要是看見了,就第一個告訴您嗎!」
告訴她?安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概是從前的夏和對小嬋囑咐過什麼,不過姜尚宮是誰?為何夏和會如此上心?
朱尚宮道:「宮中誰不知夏和公主大病初癒,從前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小嬋,你以為拿這當藉口就可以逃脫罪責?」
「奴婢沒有撒謊,」小嬋懇切地看著安夏,「公主,奴婢沒有撒謊,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哦,原來是夏和囑咐你的?」熙淳忽然在一旁冷笑,「那就難怪了,我要是做賊心虛也會如此,只可惜夏和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話什麼意思?熙淳陰陽怪氣的,是想說什麼?安夏終於道:「姜尚宮是誰?小嬋,你且別慌,慢慢給我道來,我會替你做主的。」
「公主……您不記得姜尚宮是誰了?」小嬋大為失落,頓時泄氣地癱在地上。
「她到底是誰?已經去世了嗎?」安夏越發好奇,「為何我要囑託你打聽她的事?」
「夏和,你竟連姜尚宮也能忘?」熙淳諷刺道:「一條人命喪在你手裡,說不記得就不記得,真是便宜。」
「熙淳,不要胡說!」元清忍不住開口道:「是姜尚宮自己壞了事,被皇上處罰,哪裡怪得到夏和頭上。」
看來這姜尚宮已經死了,而且她的死似乎與從前的夏和有關。
「我有胡說嗎?」熙淳又道:「要不是那件宮衣,姜尚宮何以被處死?要知道,姜尚宮可是尚服局資歷最老、位分最高的尚宮,因為區區一件衣服喪了性命,多少人聽聞此事不由扼腕?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得罪了眼前這位夏和公主!」
一件宮衣?什麼樣的宮衣會致人於死地?姜尚宮與從前的夏和有何宿怨?
安夏越想越不對,當即問道:「元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元清看了看朱尚宮,似乎在示意朱尚宮代為回答,但朱尚宮垂下頭去,不願意提及往事,她只得自己開口,「三年前,宋娘娘得封婕妤時,姜尚宮受令替娘娘趕製禮服,卻在禮服上綉了金鳳。按制,金鳳只有皇后的衣飾上才能配有,一般嬪妃,只能配丹鳳、白鳳或者青鳳,所以那件禮服越制了。」
「就因為這個?」安夏一怔。
她知道宋婕妤之前一直是采女,直至夏和公主及笄之年才得封婕妤。
元清又道:「當然不止如此,恰巧皇后誤食了有毒之物,因此當時宮中流傳是宋娘娘指使姜尚宮如此,有取代皇后的野心……」
「我母妃?」安夏眉頭深鎖,「我母妃平素與世無爭,又不得父皇寵愛,怎麼會有這種流言猜疑到她的頭上?」
「你也是這樣說的,」元清看著她,「當時你的神情態度與此刻一般,氣憤異常。」
熙淳趁機道:「所以你記恨姜尚宮,覺得她肯定私下與誰勾結,誣陷你母妃。你向皇上要求處死姜尚宮以還你母妃清白,本來皇上並不會因為一件衣服就如此重罰宮人,可當年正值你及笄,皇上不好逆了你的意,所以就頒下了旨意。」
從前的夏和公主真是如此嗎?
及笄之年,十五歲而已,十五歲的夏和居然有如此鐵石心腸,怪不得她蘇醒以後,總覺得宮裡人人都遠著她,想來她的確不太好相處吧。
也不知從前的夏和囑咐小嬋留意姜尚宮的事,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恐懼……
冷靜片刻后,安夏方道:「小嬋,你真的看到了姜尚宮的鬼魂?」
「奴婢、奴婢剛剛在從前姜尚宮的住處……看到了……」小嬋仍舊結結巴巴的。
「好,你現在帶我去。」安夏站起身,「我要去看看。」
所有的人都瞪著她,沒料到她竟有如此勇氣。其實她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衝動,就是想把此事弄清楚。
雖然她並非真正的夏和,但從前夏和犯的錯,她願意來承擔。既然寄生在這副軀體里,她就該一往無前,說是補償也好,意圖扭轉乾坤也罷,她只知道,此刻不能害怕。
「公主,這裡就是姜尚宮身前的住處。」小嬋將安夏引到尚服局後面的一處小院。
這裡十分幽靜,四處雜草叢生,看得出荒廢已久,應該是自從姜尚宮去世,就無人在此居住了。
安夏走上前,「我進去看看。」
「不,公主,還是別去了……」小茹在一旁緊張地阻止著。
「你留在這裡,」安夏對她道:「跟小嬋一道守在門口,我進去若半個時辰還沒有出來,你們便去傳管事太監。」
「奴婢不是怕死,」小茹連忙解釋,「奴婢是覺得……覺得……」
「好了,怕就怕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安夏微笑道:「人之常情。」
小茹見她執意如此,只得道:「那……還是奴婢陪公主進去吧……」
「你一驚一乍的,我還不想帶你進去呢。」安夏知道這丫頭不情願得很,也不想為難她,畢竟這是自己做出的選擇,若真有什麼不測,沒道理連累別人。
「公主,您真的不怕嗎?」小茹頗為擔心。
「大白天的,鬼魅不敢對我如何,畢竟我可是公主。」安夏清了清嗓子,給自己鼓了鼓勇氣。
其實誰不怕鬼呢,只不過她來到這個時空,任何恐懼比起她經歷的離奇遭遇,都顯得微不足道。
心下如此想著,她不再猶豫,踏入院中,而小茹與小嬋畢竟還是怕死,終究沒有跟上來。
只見小小的庭院里苔蘚青綠,密葉森森,安夏穿過一道又一道的樹影,來到那布滿灰塵的茜紗窗下。這應該是從前姜尚宮的卧房,果然是等級很高的尚宮,雖然一切塵封已久,卻可以看出陳設不凡。
安夏推開門扉,卧房中立著綉架,上頭還留有昔日未完成的女紅。她湊近了看,是一幅荷花映水的綉品,荷花以銀白絲線綉成,如今看來仍舊亮白可愛。
等等,這已是三年前的綉品,此處荒廢無人打掃,為何荷花還能保持如此潔白?
安夏心下一緊,看來傳說中姜尚宮鬼魂不散也是有些道理的,否則如何解釋這奇怪的景象?
沙沙——
她正凝視著那幅綉品,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聲音,彷佛貓抓牆角發出的窸窣聲,讓她不寒而慄。
要不要回過頭一探究竟?
她忐忑地思考著,然而發現她高估了自己的勇氣,其實她也是膽怯的,但走到了這一步,她已經無法脫身,就算再恐懼,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她轉過身朝那茜紗窗外望去,昏暗的紅色映著窗外的濃綠翠影,形成一片陰森黯淡的顏色,天光都被遮擋在院落外,她宛如身處在一個密閉的空間。
聲音沒了。
安夏一陣迷惑,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聽錯了,或許那只是風聲,也或許是她疑心生暗鬼。
她靠近窗欞再次確認是否是自己聽錯了,然而刷的一下,有什麼東西倏忽出現在窗前。
臉!那是一張人臉!
安夏驚叫一聲,頓時跌倒在地。
隔著紅紗翠影,那張臉顯得格外蒼白,安夏有片刻感到暈眩,看不太清楚,大腦一陣凝滯之後,她才察覺這張臉有些熟悉。
杜阡陌?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如同鬼魅般駭人……她的心臟病都快被他嚇出來了。
「公主,您沒事吧?」杜阡陌跨入屋中,伸手欲將她扶起來。
安夏半晌無語,喉間像被什麼卡住了似的,全身微顫著,驚魂未定。
杜阡陌道:「方才在門口,在下遇到了公主身邊的婢女,她說公主隻身在此,在下這才進來看看。」尚服局與御學堂鄰近,不屬於後宮範圍,因此身為男子的他過來也是無礙。
「她們說……這裡鬧、鬧鬼。」安夏許久才恢復說話的能力。
「大概是說我吧。」
杜阡陌的回答讓她大為意外,她萬般不解,「你?」見他沒否認,她問:「為何是你?」
「尚服局的婢女小嬋經常在附近打轉,許是聽到平時我在這裡的動靜。」他道:「這裡荒廢已久,她難免會多想。」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安夏還是一臉迷惑,「可是……你無事來這裡幹麼?」
他聲音沉了沉,「我經常到這裡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安夏越聽越詫異。
「公主大概是忘了,」他提醒著,「那位去世的姜尚宮,是臣下的姨母。」
「姨母?!」天啊,怎麼會這麼巧?假如姜尚宮真是因為從前的夏和而死,那麼杜阡陌豈不是要恨死她了?
他解釋道:「在下家貧,父親早亡,與家母相依為命,姨母時常把宮中的餉銀寄給家母,臣下才得以讀書識字、考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