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風雲將起(四)
「……那行吧,」邵長忠道,「你可得好好想想。」
邵日宛應了一聲,這才姑且脫身離開,站在門口停了停,還是原路又回了魏長澤的院子里。
趙老伯上前道:「您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這麼守著也不是辦法啊。」
「您聽見了么,」邵日宛手中拿著本書翻了一頁,「隔壁的動靜。」
趙老伯莫名問道:「什麼動靜?」
邵日宛輕聲道:「他疼得狠了。」
這話中情愫藏也藏不住,趙老伯心裡一驚趕緊低下頭去,什麼也不說了。
邵日宛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吧,不必守在這裡。」
趙老伯慌忙應了,匆匆離去。
邵日宛走的這每一步心裡都有些自己的盤算,此時也不去管他。
半夜的時候,隔壁屋裡忽然傳來了魏長澤的低吼聲,壓抑著痛苦與暴虐,邵日宛手一抖將書脊生生掐斷了,之後便是短暫的打鬥聲,很快就安靜了下來,邵日宛的心口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站起來走到了門口要推開門,頓了頓又轉身坐了回去。
又過了不到兩個時辰,一陣強大的真氣拔然而出,大抵方圓十里修鍊人士都能感知,像是突破,卻帶著邪煞之氣,不像魔修,也絕不是正統修士所出。
幸好之後再未出什麼動靜。
他快凌晨的時候眯了一覺,睡得不大安穩,噩夢連連,枕頭也太硬了,床也不大舒服,即使睡著耳朵也聽著隔壁動靜,隔壁的門一開,他立刻睜開了眼睛。
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經露出了清冷的魚肚白,天亮了。
宋長彤一下子推開了房門,「出來吧。」
一夜未睡,他精神倒好。
邵日宛心顫了顫,「他怎麼樣了?」
「沒死,」宋長彤隨意道,「命挺大的。」
邵日宛此時也忘了道謝的虛禮,站起來整了整衣服,直接去找魏長澤。
推開門之前他咽了口口水,喉結吞咽了一下,然後伸出手輕輕地將門打開。
一抬眼便看見魏長澤坐在桌前笑著看著他。
邵日宛呆了片刻,那顆懸空的心忽然落地,竟然一時失了言語反應。
魏長澤沖他伸出了手,「怎麼了這是?」
邵日宛頓了頓,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魏長澤還是笑著看著他,就像是從前,並無兩樣。
邵日宛走到了他的面前,狠狠地攥緊了拳頭,魏長澤好似知道他心裡的忿恨,也不躲閃解釋,只是微笑。
邵日宛到底還是捨不得,他大傷未愈才脫離險情,邵日宛只能將這氣憋進肚子里。
魏長澤見此,卻握住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臉上,「怎麼瘦了。」
邵日宛道:「托您洪福了。」
魏長澤笑了笑,手指在他的眼瞼上摸了摸,讓他以為自己落淚了,其實卻並沒有。
「這哪行啊,」魏長澤道,「你這可太不堅強了啊。」
邵日宛坐到了他旁邊,這個時候也不想著和他算賬了,只是道:「你如何了?」
「他好得很。」宋長彤抱著肩倚在門上隨意道。
邵日宛又趕緊站起來道:「多謝道長了,我竟忘了,現在就讓下人去準備準備,您好好休息一下。」
宋長彤道:「那是自然,鄭千秋那老頭子什麼時候到?」
邵日宛一時卡了殼,「……大抵,忙完了吧。」
宋長彤看了他一眼,「他體內的魔氣並未完全壓制,我助他煉化了半數,他如今已是金丹三層的功力,臨近化神,只是你也不必高興些什麼,每每突破時便是他的劫數,日後他都不會好過了。」
邵日宛心裡早有了最壞的打算,此時已然坦然,「多謝道長。」
宋長彤看了一眼魏長澤,嗤了一聲,「你這毛頭小子倒是個硬骨頭。」
魏長澤笑道:「還成還成。」
宋長彤倒是看得上他這樣的人,表情也挺輕鬆,邵日宛親自引著他找了一件客房,吃穿用度都備了最好的,恭恭敬敬,真把他奉為救命恩人。
忙完了這些再回去的時候,魏長澤正盤腿坐在床上打坐,眉頭緊緊地鎖著,並不像他以往那般平淡。
邵日宛一開門他便睜開了眼睛,顯然也沒有真的靜下心來。
魏長澤道:「回來了。」
邵日宛應了一聲,坐到了他身邊,兩人自然的交換了一個吻,都沒說話。
魏長澤等了會,忽然道:「我自從修鍊開始,每次突破時都好像有兩個小人在撕扯我,一個想要把我拖入地獄,一個想要把我拉入雲端,一開始,我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的,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只有我,那是走火入魔才會有的跡象。」
邵日宛瞳孔微微地放大,頓了頓,「你沒有跟我說過。」
魏長澤親了親他的臉頰,「之前是沒什麼可說的,後來是不想跟你說,反正我每一次都能挺過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邵日宛道:「那你覺得什麼是大事。」
「我在這世上一個人活著,」邵日宛看著他,「一個親人朋友也沒有,沒有醫生,沒有網路,你生死未卜,可能醒不過來,也可能直接成了個瘋子,只剩下我自己,我甚至不知道該去求誰,這算不算大事?」
魏長澤笑嘆道:「算,是我錯了。」
邵日宛轉過頭去,「我從一開始就沒信過你的話,但我也知道我攔不住你,你想做什麼,沒人的管得了。」
「沒有的事,」魏長澤攬過他的肩膀道,「可我總不能讓你去犯險吧,你快別鬧了,那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你現在也是要了我的命了。」魏長澤補充道。
邵日宛只是道:「那現在怎麼辦?」
「哎呀你對我有點信心吧,」魏長澤痞道,「這種事我遇了已經不知多少次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又是這副德行,從他嘴裡從來聽不到難事。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邵日宛並不看他,平淡地道,「可勁作吧,作死了我陪你一起你看怎麼樣?」
這是真的氣了。
魏長澤趕緊道:「那指定不能啊,想哪去了。」
他是這樣給邵日宛承諾的,指定不能出岔子,然而他卻在當晚又不大好了。
那時邵日宛正在鋪床,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下來了,他已經很累了,一轉頭卻看到魏長澤就站在他的身後,雙瞳漆黑一片。
邵日宛心裡一突,上前一步道:「你怎麼了?」
魏長澤卻在聽到了他的聲音時猛然退後了一步,他狠狠地閉上眼抓著自己的頭髮。
屋裡只有他兩人,邵日宛沖外面喊了一聲,這邊還趕緊拉住魏長澤讓他不要再敲打自己的頭。
魏長澤一把推開了他,力氣奇大無比,直接將他推到了地上。
也是邵日宛毫無防備,也不曾想過防備。
他一運功,那詭異的真氣便暴露無遺,宋長彤來的很快,一腳踹開了門,迎面便是一個葯葫蘆砸了過來,熒光的藥粉瞬間灑滿了整個房間。
魏長澤似乎極為排斥這樣的環境,直接便要衝出門口,卻被宋長彤一掌攔住,他雙臂隔空劃出太極陣法,用力一陣,拍進了魏長澤的面門之上,讓他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宋長彤道:「這些日子恐怕還會反覆,他是聰明的,等他自己明白了如何壓制便好了。」
邵日宛勉強應了聲,將魏長澤扶到了床上,「能有多大的幾率?……這一輩子不會入魔。」
「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宋長彤如實道,「如沒什麼意外,大抵都可以撐得過來,我活了這幾百年,如此意志堅強之人當真也是沒見過幾個。」
「頭些年,青面鬼封丘算是一個,本已經熬出了頭,遭了奸人所害成了個廢人,斷骨重生,斷筋重鑄,碎丹重修,硬是活了過來。」
邵日宛並沒有聽過這個名號,問道:「那他現在如何?」
宋長彤看了他一眼,「這樣的人,要麼坐化成仙,要麼萬劫不復,別無他路可走,你既沒聽過這人名號,也該知道他走了哪條路。」
邵日宛一愣,「您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好好伺候著他,」宋長彤道,「他命比那人好,不至於如此的。」
「那是自然。」邵日宛趕緊道。
若是有什麼是他能做的,可以幫得上魏長澤哪怕一丁半點,他估計都去做了,他只怕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自己煎熬。
清晨,第一束陽光射進了窗檯,不知是哪來的雞鳴,來回的聒噪個不停。
趙老伯站在門口,神色頗有些難言,低聲對邵日宛道:「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邵夫人正坐在小案前綉著荷花初雨,她年紀大了,沒有那麼好看了,倒是顯得安靜從容些。
邵日宛敲了敲門,走進來道:「您找我。」
邵夫人一聽見他的聲音,忽然手顫了顫,針下錯了地方。
邵日宛笑道:「繡得真好。」
「好什麼啊,」邵夫人道,「我不通這些。」
邵日宛道:「不通才好,您本就是享福就好,這些只當是消遣消遣得了。」
「你這張嘴啊。」邵夫人笑嘆了一聲。
邵日宛也隨著她笑了笑,等著她說今日的正題,果然,兩人沉默了片刻,邵夫人終於沒有忍住,狀似隨意地道:「說起來——你那友人如今如何了?」
邵日宛道:「已好了大半。」
他不多說,邵夫人只好接著問道:「如此便好……我們家能脫險也是多虧了人家了。」
「不用這樣說,」邵日宛笑道,「他也並不是外人。」
這話已經說得十分曖昧明顯了,邵夫人的臉色變了變,「日宛……你該不會……你與那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邵日宛手裡挑挑撿撿地扒拉著各色的花線,也不看她,只是道:「我入了仙門,資質只算是普通,這些年頗受了他的照顧,您或許也該聽說了,修鍊人並不受世俗所限,只是隨性的活著,我……」
還沒等他說完,邵夫人馬上打斷道:「那也要看是如何隨性,日宛,你年紀還小,最容易入歧途,你,你怕是還有些不清楚。」
邵日宛看著她笑了笑,「我想得聽清楚了。」
「家業我並不在意,」邵日宛道,「我志不在此,有幸得了一個可以攜手的人,他倒是也對我很好,這樣便夠了。」
邵夫人張了張嘴,顯然震驚極了。
邵日宛道:「我怕是讓您失望了,只是這世上已經有太多缺憾了,我實在不想再自己委屈自己什麼了,若我真得找個女人娶妻生子,只怕一輩子也過不舒坦,您也一定不願意見我如此,是么?」
邵夫人搖了搖頭,忽然一行清淚落了下來。
邵日宛無奈道:「您怎麼了。」
邵夫人匆忙地擦了一把淚,「是我的錯,我的錯,你那麼小就離了家,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這和您沒有關係,」邵日宛輕柔地擦了擦她的臉頰,「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選了這條路,我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