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年夜
?轉眼間新年到,噗隆隆大雪下得天地一白,屋檐上積雪有一拃厚,大白天出了太陽,就會明晃晃耀眼,不出太陽,就愈發安靜。除夕夜那天,彤雲密布,臨到傍晚時候,密密匝匝又下起了雪片,好好從外面拎著一串鞭炮放,噼噼啪啦一圈到頭,放出了大大的熱鬧。宮裡的小太監都沒她放的好。
景福宮裡人人都得到了壓歲錢,貼身宮女,到跑腿丫頭,全部都有。人人面上都笑逐顏開。兩個小孩子一前一後從雪地里跑過來,伸著手跟好好要鞭炮。好好用長長的竹竿綁了,一人一個挑著,不許他們用手拿,還用絨線套把耳朵都蓋住。「既然要放,可別嚇哭了啊。」
五皇子嘻嘻笑:「我勇敢的很,才不會嚇哭。」
禎哥兒看起來有些猶豫,但在五皇子的鼓動下,還是接了過來。這個孩子如今愈發悶葫蘆了,幾次宮廷宴會,都沉默的坐在那裡,半晌不說一句話。皇帝不喜歡他,雖然嘴上不說,但言行中卻會表現出來。這讓禎哥兒在宮廷中的生活實在堪憂。所幸德妃處事公正,雖對二皇子寒了心,卻不會虧待一個小孩。
直到手裡的鞭炮啪啪響起,他先是被嚇一跳,隨即面上又露出了喜色。五皇子已經開心的滿院子撒歡了,禎哥兒還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鑒於小孩子已經出過事,好好便沒有離開,披了斗篷,在一邊看著。
不一會兒,翠微宮那裡就出來一個宮女,看到兩個小孩在一起玩,她嚇了一跳,急忙把五皇子扯到一邊去。「五殿下,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怎麼能跟這種人混在一起呢?」
五皇子詫異的抬頭,看看她又看看禎哥兒,看看好好。「這種人?什麼人?」
大宮女不由分說拽走了他。好好卻叫住了她:「站住,把話說明白了,我們這種人是什麼人?你手裡那個又是什麼人?我們一起玩耍,難道有哪個就被低了身份,沒了顏面嗎?」
大宮女回身行了一禮:「殿下多心了。奴婢本沒有說你。」
禎哥兒聽了這話,默默的低了頭,隨即對五皇子輕聲道:「小叔叔,您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他自己飛快的往德妃宮裡跑去。
好好看著這一幕,默默抓緊了袖子。賢妃娘娘過來拉她吃飯,見狀輕輕嘆息一聲,「權勢是個好東西,要不為何那麼多人喜歡呢。這世上人本就是看勢走路,看人給臉。阿六你從小尊榮到大,自然是沒體會過了。」
好好愈發沉默了。這個沉默一直持續到皇宮晚宴結束。大過年的,皇宮裡擺出了一百零八道年夜菜。樣樣看上去都很精美,只是流程一如既往的繁瑣,等吃到嘴裡,各種菜都變得溫吞吞的。實在與賢妃小廚房出品,相差遠矣。
好好心中不舒坦。待到拜神,祭祖叩頭,升殿宴飲,鐘鼓小戲,各種流程走一遭下來,已經是半夜子時。新年堪堪到,鐘聲敲響,鳴炮奏樂,好好在一片歡騰中,嘗出一些寂寞滋味,腦海里浮現出許廷顥獨立王府的孤寂身影。
自打上林苑出事後,皇帝就漸漸服了老,不再拖著骨頭硬逞強,迎了新年,便早早罷席,讓眾人去休息。好好送略喝了兩杯的賢妃回景福宮歇下,自己偷偷溜出了宮門,守門侍衛對安國公主這個慣溜早已十分熟悉,一笑而過,不必多言。
去往北靖王府的路,她早就熟悉的閉著眼就能走到。臨了臨了,看到了北靖王府張燈結綵燈火輝煌,美輪美奐判若神宮玉殿。好好嘴角悄然翹起:雖然只有一個人,但他還是把年過的很像一回事。
門子見到她大吃一驚,隨即笑逐顏開,兔子一樣躥進去通報:「乖乖,安國殿下,我的天神啊,您竟然還真是來了。主子說您可能會到王府來過年,早半個月前就開始這般折騰那般捯飭了。對聯都換了三幅……」
好好哈哈笑,她是從來不看對聯的。不過女孩子精心準備的東西被相公忽略會很傷心,想來男孩子也是一樣。所以她又特意後退一步欣賞了一番對聯,然後重新走進來。那對聯聯首竟然是兩條神蛇,今年是蛇年,那蛇也擺脫了陰森恐怖的形象變得威武可愛起來。
「好!」她一開口,噴出一大團熱乎乎的白氣。
門子愈發笑得燦爛了:「我們王爺親自畫的。」
「他還沒有休息吧?」
「當然沒有!等著您呢。」
好好迅速來到後院,就看到許廷顥正在掛燈籠。叫小廝扶著梯子,冰天雪地,自己非得爬那麼高。大冷天的,連個手套都不戴。「喂!」好好招手叫:「你怎麼這時候了還爬高上低的,真當自己是屬貓的?」
許廷顥聽了聲音,微微一怔,隨即回頭去,直接從梯子上跳了下來,他穩穩落地,倒叫小廝嚇了一跳。好好急忙衝過去扶住他,「地上都是冰雪,你就不能穩重點。」
「穩重,我穩重的很呢。」許廷顥笑出幾顆小白牙:「公主竟然真的來了。」
「那當然。我陳壞壞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她故作嫌棄的推開許廷顥的手:「涼死了,跟冰窖里掏出來的蘿蔔似的。」
小廝明顯鬆了口氣,他笑道:「王爺方才忽然想起今晚陰雪,沒有月亮,怕亮度不夠公主失足,所以非得再掛一盞。我就說嘛,公主這般神獸似的人物,怎麼可能會摔倒?」
好好敏銳的察覺到問題:「神獸是怎麼回事?」平常不都說神仙似的人物。
許廷顥急忙接話:「是說公主您深得神靈寵愛,天賦絕艷,就好比麒麟或者大鯤。」
「麒麟我知道,鯤是什麼?」
「魚,一種大魚。」
「好吃嗎?」
「……大概沒有鍋煮得下。」
好好頗為遺憾。
許廷顥把手縮回袖子里,那絨毛袖子墊著重新又牽住了她。「新年快樂!二十歲快樂。」
「哈哈哈,陳壞壞我弱冠了,可以娶媳婦了!可喜可賀。」好好抓著許廷顥跑進屋裡。倆傻瓜,竟然風地里說了那麼多會兒話。
許廷顥溫了兩杯酒搪塞雪氣,好好一飲而盡,色比春花嬌艷。「小王爺」她按著許廷顥的肩膀:「日子是要認真過的,一個人也不能將就。」
許廷顥笑道:「我從來都不將就。」他命人把菜端上來,後半夜了,得小心積食,上的都是容易消化的點心和小吃。好好撿了一筷子小酥肉炒米皮,正預備餵給許廷顥,恍然想到他還在守喪,不沾酒肉。不能喝酒吃肉的新年,是何等的令人惆悵,好好憐惜的摸摸他的脊背。「吃餃子了嗎?」
「吃了。芹菜豆腐的。也很美味。」許廷顥把燈燭移得更緊了點,紅光下,女孩子的身影裊娜可愛。二十歲已經是大姑娘了。她的身材修長了些,面容也愈發標緻,不知何時,圓潤的腮幫線條已經變得挺括。只是眼中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俏皮中帶著靈動,顧盼神飛。掐指一算,她的各種性情神態似乎自十三歲后,就沒有變過……大約到了三十三,八十三都還會是這般。
好好興緻勃勃的去揀餃子,牙齒一咬,卻被梗到,紅舌一吐,吐出老大一顆珍珠,她嘿嘿一笑,「這餃子竟然是屬河蚌的」。許廷顥把珍珠撿起來,用手帕擦了,放進她懷裡。「公主就像一顆珍珠,圓潤光華。」
好好低頭看胸口,圓潤啊必須圓潤。賢妃閑著沒事就燉湯給她喝。效果還是很顯著的。方才他放珍珠,那手有那麼不經意的往自己胸口上一蹭……大約是因為喝了點酒的緣故,這一蹭叫好好心裡騰地升起一團火。二十歲,別的二十歲姑娘,只怕已經當著孩子媽了。
她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盯著許廷顥。他現在是我未婚夫,那睡了也不要緊吧?哎,不行,人家還在服喪呢,這行為有點可惡了。
好好堅信自己還有理智,卻控制不住思想老是會跑歪。最終無奈,便提出去書房看看,希望那裡的莊嚴肅整,浩然正氣,可以壓制心中那點不可描述。
許廷顥沒料到她會對那種地方感興趣。庭院的每個角落,他都有用心布置,除了書房。他拿手心拍了拍手背,哎,早就清楚的嘛,公主永遠擅長製造意外。若是平日,那書房她看就看了。但今日不行,那裡亂糟糟的,都還沒來得及收拾。
好好見他神色有異,越發起了興趣,一溜煙跑了過去,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堆紙團,桌上堆得有,地上落得也有。許廷顥連忙彎腰去撿:「今天畫蛇呢。其實我不是很擅長畫畫,小時候玩過幾筆,後來就全忘了……」
好好彎腰撿了好幾張來看,果然是蛇,各種各樣的蛇。有的威風神秘,有的可愛妖嬈。還有兩隻蛇盤在一起,看起來不可描述……
許廷顥瞅到了,無奈的笑:「我預備畫雙龍戲珠,但造型弄不對。」
想歪的好好默默檢討三秒鐘嘛。就說嘛,人家是清純的男孩子。「看著像交尾是吧?」許廷顥自己也笑了:「剛也被堂姐和她女婿嘲笑過。」
好好眨了眨眼,道「我才沒有那麼想。」本宮也是清純的女孩子,才不是那對已經成年的污力夫妻。她捏著那張圖湊近了許廷顥,鬼鬼笑道「我聽老中醫說,蛇都是有兩根小辣椒的。」她指指那圖上某個頗為突兀的細節:「你畫錯了。」
「……那是另一條蛇的尾巴!」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大角蟲的技能點點不亮了/(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