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落寞青城
破廟裡邊,彭波**著上身趴在乾草堆上。在他的後背上,橫七豎八的大小傷口觸目驚心。由於這些傷口都是被水刃割開,傷口失血泛白,傷處附近的皮膚都翻卷了起來。
這次換王超手裡拿著蠟燭細心地烤著膏藥,待膏藥被烤軟后,他把膏藥一貼一貼地貼在彭波的傷口上。剛剛被烤軟的膏藥十分燙,當初在王超身上貼膏藥的時候,王大少爺的慘叫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而王超把膏藥貼在彭波的恐怖傷口上邊時,彭波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沉默地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人沉默著。
良久之後,王超終於把彭波身上較大的傷口都貼好,長出了一口氣,說:「好了。」
「嘞把劍你是從哪個地方弄來的?」彭波終於開口,問道。
「是我老師給我的。他說你肯定會認識這把劍。」
「你說的是昨天的那個人?」
「嗯。」
「他現在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他大概是什麼時候走了。」王超雖然這麼說,可是兩個小時前短短的一瞬間,發生了太多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
王超皺著好看的眉毛,仔細回想著當時的事情。
兩個小時前,自己跑來到破廟前。一隻幽藍的長槍朝著自己的胸**來,自己被完全嚇呆了。危急之間,只感覺自己的體內有股熱流順著經脈直衝向自己的耳後,然後眼鏡的鏡片一亮,自己的面前就多了一張盾牌一樣的薄膜。
在觸到那個薄膜的瞬間,那隻長槍由呼嘯著的可怕利器化為了最柔順的水花,輕輕地潑灑在王超的胸前,沒有傷到他一絲一毫。
然後,他看到彭波手持利劍,身周方圓十米的空間都變成了灰濛濛的顏色,一道黑色的裂紋順著這片灰色掠過空中男子的身子,那個男人就直接化為兩半,兩片血淋淋的身子落在地面上,花花綠綠的內臟散落一地。
王超此生第一次看到這麼可怕的畫面,他的胃裡一陣抽搐,腿腳發軟,直接扶著破廟的牆壁吐了出來。
他吐得昏天黑地,把酸水幾乎都要吐盡。待他終於虛弱地直起身子的時候,卻發現彭波昏倒在滿是水窪的地面上,而遠處的山頂上,早已不見了李博的身影。
……
「真是的,連走都不知道打個招呼。」王超心說。
彭波費力地坐起身子,拿起身邊的短劍默默地撫摸著。
王超則是抬手捏了捏眼鏡的鏡腿。他想起父親最後時候說過,這副眼鏡每天能擋住三次異能者的攻擊,之前出現的薄膜應該就是眼睛的效果。可是父親也說過,眼鏡能預知500米內是否存在異能者,為什麼這個異能者出現的時候,眼鏡卻沒有提示呢?
「青城派滅門的仇已經報了,我可以沒有牽挂地跟你走了。」彭波看著手裡的短劍,說道。
「嗯。」王超點頭:「不著急,我們還是三天後祭拜完老掌門他們之後再走吧。」
「謝謝。」彭波說。
……
三天後的清晨,兩人來到青城派主峰的山腰上,一片綠樹掩映的地方。
歷屆青城派的掌門、玄門舍弟子,都被葬在這裡。
彭波跪在一座墳墓前面,這裡面睡著彭波的師父孫玉國和其他的師兄弟。十九年前,小彭波哭泣著撿起地上的碎肉,一點一點地把他們的屍體聚到一起。由於所有人的身體都被絞碎在一起,他也分辨不出誰是誰,只能全部葬在一起。
相比於其他屆的掌門,孫玉國的墳墓無疑是最寒酸的,因為這座墳墓完全是十一歲的彭波一點一點地挖出來的。他挖了十多天,也哭了十多天。在那些日子裡,他的身子極為虛弱,幾乎站不起身子,但他還是用木棍,用雙手,一點一點地挖出了這座巨大的墳墓。
「師父,各位兄長,你們的仇,我已經為你們報了。」彭波輕輕地說。
他抬頭望著遠處的青城派山門。十九年來,他再也沒有回去過。因為他怕想起在那裡度過的日子。
掌門孫玉國沒有孩子,待自己像親生兒子一樣。從清晨到傍晚,他都會手把手地傳授自己青城派的武技。雖然他沒有怎麼誇過自己,可是他在教自己武藝的時候,臉上得意和滿足的神情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而到了晚上,孫老掌門還會偷偷地溜到三個孩子的房間里,幫熟睡的孩子們掖好被子。有幾次彭波在裝睡的時候,看到孫老掌門在和藹地望著自己的臉。
青城派的「師弟」們年齡都比自己大得多,雖然叫著自己「大師兄」,卻都把自己當成親弟弟一樣疼愛。每個「師弟」下山做任務回來的時候,都會給自己和兩位小師弟帶回一些小吃和禮物,有時候帶回的是幾串糖葫蘆,有時候是一袋奶糖,這些東西都是自己在孤兒院的時候沒有吃過的。
每當自己武學上有疑問的時候,「師弟」們都會爭著給自己演示講解。尤其是十三師弟黃如毅,甚至還瞞著師父偷偷地教自己劍法。而在學武之餘,自己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演武場旁邊的大青石上,聽師弟們給自己講故事。在那些日子裡,他知道了醜小鴨,知道了美人魚,更了解了許多武林恩怨和掌門師父年輕時候的糗事……
彭波跪在地上,一件一件地回憶著昔日的事情。
自十九年前安葬完青城派眾人後,在獨自生活的十九年裡,這個鐵打的漢子一次都沒有再哭過,即使是她離開的那次,他也沒有再哭過。
而現在,彭波抬著頭,望著遠處的山門,眼角流下了淚水。
這是王超第一次看到彭波哭。
從這之後,很多很多年裡,兩人並肩經歷了很多的事情,他也沒有再見彭波哭過。
只有很多年後的一次,他看到彭波肩膀聳動的背影。
他也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見過彭波兩次哭泣的人。
……
回到破廟裡,大師兄仔細地收好一個個骨瓷小瓶,收好狗皮膏藥,又清掃了一遍自己存身多年的小破廟,他擦拭乾凈每條木框,理順每根乾草。他做得很慢,很仔細,像是在進行一個儀式。
一座青山,養了自己二十年。
二十年裡,發生了很多事,自己卻還守在這裡,一直等到今天。
而現在要離開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可是大師兄還是想把一切收拾得乾乾淨淨,就像自己每天都在做的那樣。
王超靜靜地站在旁邊,沒有催促,也沒有打擾。
事畢,兩人出門,順著山道下山。兩人沒有說話,不知都在想些什麼。
青城山上曾經熱鬧過,興盛過。這裡曾經是華夏最著名的武學聖地,誕生出了不少的武學大師,也有很多的武痴前來討教,更有無數的弟子上山學武,只有其中最優秀的人才能留下來,把青城派的古武發揚光大。
直到十九年前,青城派一天之內被滅門,震驚整個華夏。
而現在,青城主峰的山頂只剩一片殘垣斷壁。昔日榮光不復存在。十九年的時間足以讓大部分人忘記青城派的故事,只有一部分老人在回憶起青城派的過去時,才會唏噓一二。
山下起風了,山道兩旁的闊葉樹木輕輕搖擺,像是在送別青城派的最後一個傳人。
山間起霧了,遮掩住山間的幾十座新舊不同的墳墓,像是在遮掩幾十年裡發生的故事。
一人離去,整座青城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