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6觸碰
黑風掠過,捎來血腥的味道,沉睡之中,宛若有聲音在他耳中響起,哭泣,祈求,責罵。
「巫藏就要亡國了......」聲音一直在重複,他看不到這個虛幻的聲音是從何地闖入他的耳中,如同詛咒揮之不去。
眼底下忽然間湧出了黑壓壓的一群人,有鬼靈,有詩音,有清淺,有巫藏王,有那個水人,還有……臣民……?
底下全是臣民,仰望他的臣民,目光泛白,覆蓋上一層濃厚的白霧。那些人把他當做了最高的統治朝著他頂禮膜拜,他們在祈求,嘴裡念出來的是聽不懂的咒語。
少年猛然醒過來。外面的日光很渾濁,陰雲之上彷彿有一雙眼睛掃視著底下的動靜。他夢到了死亡在一點一點的向他覆蓋過來,然後被牽制著走向深淵,一個未知名的地界,彷彿是伽木塔的頂端,彷彿是煉獄的入口。
爍雅頭一次見他驚恐的樣子,手裡端著剛剛煮好的干饃熱湯走進來站在原地楞了一會。
少年起身,身上不自覺的沾了好一些汗,脖子上的傷口也被包紮了起來,白色的紗帶被纏的隨意,輕微的一動就要散落,像是——沒綁好的粽子一樣。
「這是你包紮的么?」少年撿起一條墜下來的紗帶,夢裡太過緊張,這胡亂的包紮手法倒是惹得他輕微一笑。
爍雅點頭,她也不會想到有什麼問題。
「下次我教你怎麼包紮吧。」看樣子詩音只是教了這些鳥靈如何追隨主人,並沒有教他們如何處理簡單的小事。
「嗯。」繼續點著頭,主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隨後,像是想到了手裡還端著的湯碗,直直的遞到了少年的面前。「湯。」
這應該是最後的一點糧食了,清水裡面泡發的乾糧看起來有些渾濁,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了。少年接過,擱在了一旁,「清淺回來沒?」他去無脊崖大約也有三個時辰了,南督邪沒有消息,就連整個無脊崖上都沒有了消息,眼下離月圓也只剩一天了。
「沒。」爍雅回道。蹙緊的眉頭彷彿是因為笨拙的嘴,不懂如何表達心中想要說的話語。「他......還,沒死。」對她來說這些陌生的字眼從她口中出來的有些艱難。
「誰?」少年沒頭沒腦的聽了這一句話。「誰還沒死?」
「南將軍。」
「他的鳥靈告訴你的?」早想著他還活著。
爍雅點頭。「靈魂,在......說話。」靈魂與靈魂之間,只有同類才能溝通,有些消息還真需要這些鳥靈帶來。
少年想了一會,說道。「你去將他們引回來。把剩餘的人集中起來,才好有商討的辦法。」
「是。」
「等等,先去把清淺找到,然後帶他去找南督邪?」少年又叫回她,一定要交代清楚,少說一句就怕這隻鳥靈遺漏。
「是。」爍雅轉身一變,成為小鳥的樣子直接飛出了營帳。
下垂的門帘被它的靈力掀起,站在外邊的水人突然被嚇的往後退了一步。
柔弱的人會讓人憐惜,少年看著門外的影子,她從水中出來在這也有一會了,好似是因為爍雅在裡面的緣故,一直也沒進來。他其實與清淺都沒有很多規矩,只是清淺的冷峻的樣子總是讓人敬畏。「進來吧。」
聽到聲音,淮雀才小心的往裡走了去。
身上還是少年的一身外衣,白嫩的肌膚不像常人那樣透露著紅潤,這興許是與她的藍血有關罷。
少年將爍雅端來的湯,往前推了一推。「吃吧,就剩這一點了。」
「你不餓?」看著少年的動作,水靈的眼睛瞪得驚訝,她確實是想來問點吃的。
「餓,只不過我覺得,你會比我更需要糧食。」少年的眼睛打量了好一會,她是真的瘦,風一吹就會倒的那種瘦,也是佩服她能在人魚群里生存這麼久。
淮雀剛端起碗,但隨即又將它放下。「要不,你先喝吧,可以留一點我。」印象中巫藏的軍隊里不該是這麼窮的,有些不可思議。
「騙你的,我不餓。」少年見她的動作猶豫,隨意的一句話糊弄道,起身就向營外走去。
山頂上伽木塔的影子很模糊,眯眼看了好一會兒。原本是觸手可及的輪廓,像是陡然間被堆積起來的霧塵覆蓋,變得灰黃。遠了,如清淺說的那樣,是真的遠了。可為什麼會遠?上山的入口又在哪?疑問來的太多,已經不知道要從何而解。
少年扯開纏的一塌糊塗的白紗,直著伽木塔的方向往上走去。
腳下的土地便得鬆軟,蓬鬆的就像是踩在雲層之上。北荒越變越不成樣子了,變得神秘,變得這條道上已經沒有了旅人的蹤跡,飛鳥的蹤跡也沒有了。
空氣里很潮濕,只有下過雨之後的林子才會有這般的潮氣,這裡潮的不正常。
風一吹,少年傷口嗤啦得疼痛,像火燒一樣的灼熱,裂開的地方重新留下了膿血。他捂著脖子,心中有些感嘆,這片大地上的物種,個個都像是附滿了劇毒一樣,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奪走了性命。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將落葉踩的作響。少年放慢了腳步,那個水人一路隨在他的後邊。「你不留在營帳?」他問。
「只有我一個人。」話里有些害怕。
想來也是,此時的營帳里什麼人都沒有,要真留她一個人在那裡也不太適合。也不知道蒼雪國有沒有發現他們在這裡扎了個營。不過轉念又一想,這裡只剩下幾人,根本也沒有什麼威脅,夠威脅的就只有南督邪帶領的軍隊。
「你......吃飽了?」少年側頭過來多問了一句,那一點泡發的湯實在是夠拮据的。
「嗯......沒有。」想了一會還是說了實話。
「那也沒辦法了。這裡的貧瘠與富饒都是很突然的,說不定哪天,這林子里就長了好一些果實。」
淮雀沒有多想他的話,從來就聽說巫藏大地就是個奇特的地方,就連那些只能在水裡的人魚都想湧上岸來佔領,到頭來還是被獸人捷足先登。
「你去哪?」她跟上他,與他並肩而行,昨晚發生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
「找找逃躲的地方。」少年的話很隨意,不過也是該找一個安身的好地方。可巫藏的人該怎麼辦?夢裡那一群茫然的面目仰望著他就像仰望巫藏王一樣,這些人是從什麼時候覺得他才是這巫藏里的王的?他們在期待什麼?
「你要逃去哪?」淮雀問,每一句話都被她問得認真。
「逃去……」少年想到了清淺前不久說的那些話。很多時候,他是不敢說這個字的。「沒有征戰的地方吧。」只能是這樣說說,不過哪裡有這樣的好地方。
「我也想。」沉下的面容,幻想著逃離的之後的世界。此前水人的世界里從來就是一片凈土,可不知何時就變了樣。
少年一笑,「那就想想吧。」他的話也不是那麼多了,繼而行走在發軟的土地上。
昏暗的光線努力的穿透陰暗的林子,前方的路也走越潮,不像是在往高處走,更像是走在一片長滿樹木的沼澤地里。上升的溫度夾渣著濕氣,身上宛若粘上了不明的粘液,少年不覺得有些厭惡,連傷口也變得黏黏糊糊。
那個水人很自然,或許是習慣了在比這裡更濕的地方生活。「等一下,你的傷......」血色發黑,浸染他白色的衣袍,很是顯眼。
疼得麻木了,少年也不知會突然留下這麼多的血。「看樣子,真有些嚴重了。」膿血黏在他的手上,顏色越發的深。
淮雀不語,咬破自己的手掌,滴落藍色的血液在昏暗裡形成獨一無二的如同神光一樣的點滴,她伸手覆蓋在他的脖子上。觸碰很輕,在少年看來卻觸碰到了深處。
第一個讓他覺得那是除了詩音之外,還要美的人。少年不覺得有些發愣,她的神色動不動就要將他勾去。
淮雀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避開,眼裡的光也是直鎖著少年深邃的眸子。「這裡濕氣太重了,你的傷不適合。」
「嗯。」暗自清醒過來。他知道,但若有一些謎團解不開的話,他怕再也找尋不到答案。
「噗啦啦」一聲響之後,爍雅落在地上,羽毛蛻變成好看的衣服,出現在他們面前。「主人。」
「你怎麼也隨來了,不是讓去將南督邪與清淺引回來么?」少年有些疑問。
「前面,不能去。」爍雅沒有依照命令,危險的訊號只有貼近的人才能感覺得到,她的靈力強過他,理論上他們是留著同樣的血,所以她才能感知他的危險。
少年看著前邊的暗沉沉的一片,前面分明就是伽木塔,分明是夜明珠照耀的範圍之內,可偏偏這裡就好似千年都照不到日光一樣,無論頂上的光怎麼擠下來,這裡的霧塵都將它阻擋。
這就是巫藏王說藏著有寶貝的地方?像陷阱,不只是困住人的陷阱。
淮雀捂著手上的傷,她的血癒合了別人的傷口,可自己的傷口就要慢慢地隨著時間癒合。目光也隨著看往深處的林子。「她說的對,我們返回去吧。」